“咱们自己构图,画比葡萄海兽纹更复杂更繁密的纹饰。”陶柏年懒洋洋道。
繁复精致的图案很快绘出,陶柏年用齐家葡萄海兽镜的制镜方法,很快制出不亚于海兽葡萄镜的铜镜,取名雀绕花枝镜,镜背上,鸟雀数量多达二十只,翅膀张开,围绕花枝飞翔,千姿百态,精美异常。
“这镜并不比齐家的海兽葡萄镜差,属下瞧着,还略胜一筹。”陶慎卫欢喜不已。
陶柏年神色闲淡,连日制镜胡子拉茬束发散乱,进房间整理,口中道:“费易平那厮的制镜之技比我差了不少,怕是仿制不出来,你打听一下。”
“属下派人时刻留意着,眼下还没制出来。”陶慎卫笑道。
陶柏年“哦”一声,道:“你找个人,在咱们雀绕花枝镜推出前,寻机会,悄悄把制镜之法透露给他。”
“啊!做甚要帮他?”陶慎卫不解。
陶柏年挑眉,拿眼斜斜看他。
陶慎卫脑筋转了转,拍手大声叫好:“二郎好高明,费家仿制了海兽葡萄镜,就不得空来仿制咱家的雀绕花枝镜了。费齐两家纹饰相同,挤兑就只在他两家之间,咱们陶家可不受影响,借此,还可让他两家起摩擦,破坏他们姻亲建立的亲密关系。”
陶柏年低低笑。
陶慎卫欢喜些时不自在起来,“二郎,咱们这样算计崔二娘好吗?她一个女儿家当家主不容易。”
“不容易,那就别当啊,找个男人嫁了。”陶柏年懒洋洋道。
第70章 真相
有这么刺人的么。
陶慎卫想学陶石啐他家二郎一口口水。
“怎么就不能是我怕费易平迟迟制不出同样美妙的铜镜,逼崔大娘去问崔二娘制镜之法,崔二娘陷入两难境地,因此拔刀相助帮崔二娘化解困难吗?”陶柏年忽地道。
这么说好像也说得通。
崔梅蕊若问制镜之法,一头同胞姐姐,一头夫家婆婆小叔子镜工,崔扶风当真告诉她难不告诉也难。
陶慎卫疑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他家二郎了。
看他阻止崔梅蕊出嫁,救暖云,似是为崔扶风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可他算计起来,那又是真真狠,一箭许多雕。
只不知,到底是算计,还是真的怕崔扶风难做。
陶柏年心不在焉换衣服,那样别出心裁的制镜方法,他都没想到,崔扶风一个半路出家的制镜人,是如何想到的?
难道齐明睿没死,在背后出主意?
不可能,齐明睿若在齐家,齐家不是眼下的情形。
两年多了,齐明睿没回家,音讯皆无,难道真的死了?
**
费易平埋头仿制海兽葡萄镜许久,别说失败铜镜,连镜范都没制出来。
着急之余,镜坊里一日骂几遍崔梅蕊,“榆木疙瘩,蠢货。”
这些日子没少在崔梅蕊面前唉声叹气,明示暗示要崔梅蕊去问崔扶风制海兽葡萄镜的方法,崔梅蕊却只是一味温柔着意关心他衣食,汤汤水水侍候,衣裳备得熨贴,并不去问崔扶风。
“郎君且忍忍,暂时别向夫人发火,崔二娘不是易与的,夫人去探问,万一崔二娘恼怒逼夫人跟郎君合离,可就得不偿失了,眼下无儿女牵绊,要断容易,不妨忍忍,等夫人生下一儿半女了,拉扯不开,再作打算。”费祥敦劝道。
费易平闻言更焦躁。
崔梅蕊嫁给他半年了,肚子没动静,这些日子他也没断跟罗氏偷情,罗氏也没害喜,心中怀疑自己身体真个有问题,只是不肯相信,不敢找大夫诊脉。
“郎君也别急,慢慢来,陶家那边不是也还没制出来么。”费祥敦又道。
费易平低哼,陶家没动静,大家一样窝囊废,略略好受些。
湖州城乃大唐铜镜产地,制镜人家无数,有点规模气候的少说也有百多家,海兽葡萄镜风靡铜镜行业,大家眼红眼热,只是任他们如何努力,也制不出同样精美的铜镜来。
制不出来,意味着不能跟风,不能跟风就少赚很多钱。
大家万分着急,齐家制镜大家攀不上关系,崔扶风整日呆镜坊里搭不上话,不约而同走起曲线救国道路,到崔氏布庄大量订布,跟崔百信套近乎。
崔氏布庄门庭若市,崔百信看着账本上蹭蹭往上涨的数字,哗哗满起来的整箱整箱的铜钱,一匣匣金子,整个人不清醒,走路都是飘的。
崔福把听命于肖氏和崔锦绣的下人都发卖了,新买进府的下人乖觉听话,然而没有暖云安排打理,崔府也还是很糟乱。崔锦绣和肖氏见针插缝给董氏添堵,要逼她主动交出理家大权,董氏被崔扶风叮嘱过,咬牙忍着没开口。
半年过去,崔锦绣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再拖下去,崔镇之回来,只怕崔扶风要他娶妻,少夫人进门,肖氏一个妾室别想争理家大权。
罗氏一直没害喜,肖氏温柔体贴,崔百信到肖氏房中歇息的时间慢慢多了。
这日下午,崔锦绣张罗了一番,精心备了酒菜,日暮,崔百信回府,肖氏府门口等着,半嗔半喜迎了上去。
崔百信看到爱妾,心情很好,待得进了肖氏房间,看到满桌自己喜欢的酒菜,更加欢喜。
肖氏挽了崔百信坐下,挨着他坐,夹菜倒酒,蹭肩抚胸。
菜好酒香,美色更迷人,崔百信满面红光,嘴角咧到耳边。
酒半酣,肖氏敛起妩媚的笑容,忧心忡忡道:“妾早上就吩咐备酒菜了,不过些许小事,却到晌午还没着落,妾不得不去找崔福,又去灶房盯着,方才能赶到郎君前齐备,姐姐理事着实丢三落四,这府里都不成样了。”
府里如今的样子崔百信自是知道的,肖氏言下之意也明白,搂着肖氏的手霎地收回,干笑了一声,“她就是个糊涂的,别提她,扫兴。”
肖氏一愣,不料崔百信回避,此时不提,崔镇之回来更没机会了,不甘心,也不迂回曲折了,“妾虽不才,打理庶务却不在话下,郎君何不把庶务交给妾。”
“这个……”崔百信无法回避,长叹口气,“我何曾不想把庶务交给你打理,只是这么做,风娘必不肯罢休。”
“二娘嫁出去的女儿,还能凌驾郎君之上把持崔府不成。”肖氏挑拔。
崔百信摇头,“她这个出嫁的女儿给娘家带来的好处可是难以估量。”细细算账给肖氏听,“这些日子,湖州城大大小小制镜人家都到咱们家布庄订布。”他比出五根手指,眼里灼灼光芒,“咱家布庄这个月盈利四百金,我以前做梦都不敢想啊,齐家镜坊如今气贯长虹如日当空,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咱们得罪不起风娘。”
除了利,面子也是赚足了,如今他在湖州城中行走,谁见了都热情洋溢主动打招呼。
肖氏怔住。
崔百信打了个呵欠,“困了,不喝了。”
起身,竟是出门走了。
肖氏气急,不敢拦,待崔百信走远了,急忙去找女儿。
崔锦绣更焦灼,肖氏把持庶务,除了能中饱私囊,外头看着觉得肖氏能干,她的身份也能跟着好看些。今年十九岁了,十九岁还没订亲的女子少之又少,这是在崔家,换了别的人家,她在家中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崔百信此前因着自负女儿美貌,不着急,后来又被崔扶风的亲事搅得心情糟乱没顾上,接着,再醮的废物大女儿居然嫁得初婚的制镜世家的家主,飘了起来,完全不担心小女儿的亲事。
崔锦绣却心知,若想嫁一般的男儿容易,嫁陶柏年齐明睿那样出色的,难,为着终身大事日夜难宁。
“阿耶这边你别再找他说什么了,小心失了他的心。”崔锦绣嘱肖氏。
“这么好的机会就不抓了?”肖氏不甘心。
“从那位那里下手,逼她主动交权。”崔锦绣冷笑。
翌日起,母女俩更不安分了,有事挑刺,无事生非,搅得董氏不得片时安宁。
崔福左右为难,迫不得已,到齐家镜坊找崔扶风。
第71章 赔罪
崔扶风也在思量娘家的事。
费家仿制出海兽葡萄镜,命名瑞兽葡萄镜。陶家没仿制,推出同样纹饰繁复精美甚至更胜一筹的雀登花枝镜,因着意料之中,崔扶风也没受到多大打击,市场上,虽有了费陶两家加入争锋,齐家铜镜还是风光无限,售得不错。
镜坊大事暂定,崔扶风得空便操心起娘家家事。
齐妙对崔镇之的心思她自个儿不察,崔扶风悄悄看着,门儿清。
这当儿便是崔镇之回来了,崔扶风也不敢问崔镇之肯不肯娶暖云了,万一崔镇之答应,跟暖云成亲,岂不要了齐妙的命。
想从府里下人提拔一个帮衬董氏,没有能干的人。况且这个人除了能干,还得尊重董氏,对董氏一心一意,不惧她阿耶,根本找不到。
外头买的更不用说了。
想从齐家调了人过去,把眼看齐家上下,没有强胜暖云的,总不好调齐平到自己娘家去。
也断没让婆家人去娘家管事的道理。
暖云身体已大好了,因着找不到让她回崔府的由头,一直在齐府里住着。
听说崔福到来,崔扶风忙亲自出去,把他迎进来。
“二娘,暖云再不回府,老奴也扛不住了。”崔福霜打茄子一般的脸,皱巴巴灰色袴褶服。
“我再思量思量。”崔扶风道。
“不能再拖了,肖姨娘和三娘动作很多,亏得郎君这回没顺着她们。”崔福道。
崔扶风有些奇怪,“阿耶一向惯着肖姨娘和锦绣,这回因何不同?”
“二娘不知?”崔福更惊奇,时常到布庄向崔百信请示事情,布庄情形尽知,细细讲给崔扶风听。
崔扶风还不知因自己之故,崔家布庄得了这几多好处。
崔福走了,崔扶风静静坐着,绞尽脑汁思索破局之法。
齐明毓听说崔福找来,人在工房中,心飞到厅中,崔福一走,从工房里走了出来。
厅中静悄悄的,案前冰盆透出丝丝凉意,崔扶风这日没着胡袍,白色窄袖小衫,外面罩了一件深青褙子,下巴尖削,眉眼棱角分明。
齐明毓有些恍惚,想起兄长纳采之日见到的女子,飞扬的眉眼,柔润的脸,笑盈盈看着他,水为肌骨雪作魂,没想到多年后,女子会变得这么刚硬,像开锋的宝刀。
“大嫂在愁什么。”齐明毓走到案前缓缓坐下。
崔扶风抬头看他,心里暖洋洋的,婆婆和小姑子都好,母亲姐姐也疼她,只不像齐明毓,明明年纪不大,乖巧安静,却又很体贴,跟他什么都能说,不是依靠胜似依靠,笑着把自己的忧虑说了,只隐下想让崔镇之娶暖云,却顾虑齐妙心情这一层。
“暖云此番回去必得体体面面,才能让下头的人敬服,而且,你阿耶不再为难她。”齐明毓思索着道。
崔扶风点头,“正是,太难了。”
齐明毓低眉沉吟,良久,抬头,“能不能用利益交换?下人看主子脸色,只要你阿耶支持暖云,一切问题都不成问题。”
“怎么个利益交换?”崔扶风起兴趣,她阿耶爱财,以利交换各取所需是不错的选择。
齐明毓道:“把咱们家的制海兽葡萄镜的方法告诉你阿耶,给他悄悄卖给湖州城那些制镜人家,以此获利换暖云回去。”
崔扶风皱眉,“不妥。”
“没什么不妥,费家已仿制出来,陶家另有创新,余下那些制镜之家都不如咱们家,便是仿制也于大局无碍。”齐明毓道。
崔扶风微有摇摆。
“大嫂,拖下去,你母亲心情郁郁身体有损,岂不因小失大。”齐明毓道。
一句话直击崔扶风软肋。
崔扶风长叹,“只是这么做,损害了咱们家的利益了。”
“这有甚,以后大嫂再带着大家赚回来便是。”齐明毓笑,歪到崔扶风身上,“我对大嫂有信心。”
少年其实很高了,比崔扶风还略高些,人前沉稳从容,只在她面前留着一股孩子气。
崔扶风伸手摸摸齐明毓脑袋,止不住感慨:“大嫂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嫁给你阿兄,有你这样的弟弟。”
幸运吗?
桃李年华守寡,为齐家上下日夜操劳,他倒情愿她没这样的幸运。
但让她改嫁离开齐家,他又万万不肯的。
齐明毓喉头酸堵,没有言语。
崔百信乐疯了。
二女儿把齐家制海兽葡萄镜的方法给他,由他悄悄卖给湖州城各制镜之家,换暖云以崔福之上崔府总管事的身份到崔家,不是主人,也不是奴婢,世家大族里头客卿一般的存在。
这些日子湖州制镜之家的当家人都过来打探,深知海兽葡萄镜的制镜方法价值不可估量。
二女儿得罪不起,不能把府里庶务交给肖氏,由董氏打理实在不成样子,暖云回府正好解决了他的难题。
暖云本就管着崔府事务,让她回崔府不过恢复原样,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怕肖氏撒娇阻拦,崔百信事先一点口风都没透露。
七月初一,暖云回崔府,崔百信召集崔府上下人等,包括崔锦绣和肖氏、罗氏,到理事厅中训话。
暖云复了本姓,名苏暖云。
崔百信大声道:“苏总管是我重金请来帮夫人打理事务的,任何人不得违拗。”说着,看向肖氏和崔锦绣,深吸一口气,道:“你俩也得听苏总管的,听到没?”
肖氏脑子空空,整个人都懵了,痴怔怔看着崔百信没言语。
崔锦绣也没料到一败涂地至此,当场想冲上前狂抽崔百信耳光,自是不能的,这个见风使舵爱财寡情的老男人是她们母女俩在崔府的依靠,不只不能得罪,还得百般讨好,咬牙忍下胸中涌动滔天愤怒,折腰,柔顺无比道:“女儿听阿耶的。”
又悄悄扯肖氏袖子。
肖氏僵僵屈身,恍恍惚惚道:“妾都听郎君的。”
训话毕,母女俩一起回崔锦绣住处,进门,肖氏放声大哭:“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崔锦绣咬牙切齿,欲砸东西,又怕传了风声到崔百信耳里,以后,崔府是正室的天下,不容她有一分异动了。
肖氏哭了许久,红着眼看女儿:“不然,你到布庄帮忙打理生意罢,多少争得一些地位。”
“争争争,我争得过来吗?”崔锦绣悻悻道,心中有自知之明,自己没崔扶风那么能干,打理不好布庄生意,况且对做生意没兴趣,只想找个富贵人家嫁了。
“不然,赶紧找一门好亲事,像二娘那样,在婆家风光,那位也沾光。”肖氏道。
崔锦绣快气死了,恶声道:“我难道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