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样挺好的。”陶柏年笑眯眯道。
“陶二郎,我跟你说正事。”崔扶风沉了脸。
“我就是在说正事。”陶柏年嘿嘿笑,崔扶风正要发火,他拿起原本放在食案一侧的几张纸递到崔扶风面前,“你看看这个。”
这是一份双赢契约。
内部,齐陶两家当家各自约束镜工,外头,却还是敌对样子。然后,两家用看似互踩的方法扬名造势,使齐家镜和陶家镜家喻户晓,知名度上去了,铜镜自然就售得更好。
崔扶风细细思量,这个办法实施,齐陶两家将携手共登铜镜行巅峰,不由大喜。
“陶二郎智计无双,扶风佩服。”
“你同意这么办?”陶柏年定定看崔扶风,凤眼里头灼灼光芒。
“这么好的计划,我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崔扶风反问。
“你不怕我坑你么?我若阳一套阴一套,齐家可就吃大亏了。”陶柏年缓缓道,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崔扶风。
崔扶风失笑,“陶二郎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我还是了解的。”
“是么。”陶柏年敛睫,低眉,沉默起来。
崔扶风只觉莫名奇妙,“怎了?我信任你你还不高兴?”
“没,我只是想,都说人生难得一知己,柏年却轻易得了你这个知己,唯恐是一场梦,眨眼间梦醒。”陶柏年抬头,满眼忧伤。
崔扶风搓手臂,“这一地鸡皮疙瘩的,一会得麻烦酒楼伙计打扫了。”
“崔二娘,你……”陶柏年大笑。
崔扶风莞尔,拍手,高喊伙计上酒菜,“陶二郎,庆祝齐陶两家合作,我请客。”
“如此,柏年就不客气了,崔二娘,准备出血吧。”陶柏年嘻笑。
伙计进来,陶柏年真个没客气,什么贵就点什么。
生鱼切鲙,烤羊腿等一样一样端上桌,崔扶风怕陶柏年等得急,梳洗后没用膳直接过来的,吃得很快,半点不矜持,陶柏年倒吃得少些,慢条斯理,偶而饮一口酒,也没逮着崔扶风敬酒。
案上盘碟半空,崔扶风方慢了下来。
陶柏年突地道:“你送我的铜镜我很喜欢。”
崔扶风疑惑,放下箸子,细想,才明白她说的是自己谢他救暖云送的从外地买回来的铜镜,过年时的事,过去许久了,没想到他还想着,果然是镜痴。
“我也觉得挺好的,那些可是我在外地精挑细选的,自己宝贝的很。”崔扶风笑道。
“你也很喜欢铜镜?觉得比黄白之物更好?”陶柏年眼睛明亮。
“自然。”当家主越久,制镜越娴熟,崔扶风就越爱铜镜,提起铜镜,滔滔不绝。
陶柏年不住点头,两人从镜形到镜钮,纹饰铭文等等,说个不停。
陶瑞铮在陶柏年到来后进包厢跟他闲谈,却被他心不在焉打发走了,暗暗留意,崔扶风到来,两人闭门交谈,陶瑞铮冷眼看着,心中疑问越来越重。
崔扶风和陶柏年怎么看都不像斗得你死我活的同行对手之态。
想起此前关于崔扶风与陶柏年有染的传言,陶瑞铮眸色沉了沉。
招手王平近前,低低吩咐。
费易平家中喝闷酒,崔梅蕊三两日去一回齐家,却没打探到什么消息,总说崔扶风很忙,难得见到面,费易平想着齐家镜坊刚推出海兽葡萄镜,一时半刻不会有什么创新,也便没紧逼,只是担心若还一直这样,崔扶风再有什么创新,自己岂不是还是不知道,烦躁不已。
守门人来报有一个归林居的伙计求见,道有要事禀报时,费易平本不想见,想了想,还是让把人喊进来。
听说崔扶风和陶柏年相约密谈。
费易平细眼眯了眯。
“费家主,小的可是偷偷出来,被掌柜发现要挨骂的。”伙计一脸谄媚道。
“行了我知道了。”不过想要赏钱罢,费易平也不在意,命费祥敦拿一缗钱赏他。
伙计在酒楼里头拿了王平赏了,两头得赏,喜滋滋走了。
费祥敦凑近费易平,小声道:“夫人是崔二娘同母姐姐,亲疏有别,崔二娘应是不会与陶家联合做出对咱们家不利的事。”
“瞧瞧便知道了。”费易平哼道。
陶瑞铮让王平找了个伙计,假作想领赏去给费易平报讯,费易平进归林居,王平已得陶瑞铮命令,迎了费易平上楼,把他安排进枫林厢隔壁。
崔扶风和陶柏年谈论铜镜,包厢门紧闭,费易平听得不甚清楚,只听出两人语气轻松,很是友好。
这两人不会真的有染吧?
若果如此,姻亲关系可比不上奸夫□□的交情。
费易平龌龊地想。
街上喧哗之声传来,室内日光往一侧斜,看光景申时末了,崔扶风回神,拍头,“这一说差点又忘了时间,不能再说了,出来许久,家里人要担心了。”
“天色还早。”陶柏年道。
“不成,再呆下去,毓郎又要过来寻我了。”崔扶风把契约收进袖袋里,站了起来。
陶柏年只好也起身。
崔扶风抬步欲转身,忽地身体一僵。
第74章 羞涩
月事明明还得三日才来的,这当儿竟是提前来了,悄悄侧头,裙子看不到,只见宝蓝色团花坐垫上有铜钱大小一点红,方才说话忘神,竟是没察觉。
坐垫都染上了,可想而知裙子是何光景,偏今日又穿的白色裙子。
“陶二郎先走,我稍等。”崔扶风改口,坐了下去。
“我无事,再坐些时无妨。”陶柏年也要坐下。
“我约了人,陶二郎在此恐怕不方便。”崔扶风道,脸色有些僵。
陶柏年弯着腰要坐未坐,蹙眉,“一时要回去,一时又约了人,崔二娘你骗谁呢。”
崔扶风坐了热锅般尴尬得紧,偏又不能实说,嗤一声笑,“我不过给陶二郎面子,不想直说不喜跟陶二郎再聊下去,陶二郎何必点破呢。”
陶柏年磨牙,凤眼眯成一条细线,眼里凌厉光芒,恶狠狠盯着崔扶风。
崔扶风暗暗叫苦,这家伙虽然整日嘻皮笑脸没个正经样子,可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啊,怎地气成这样了,若是坚持不走,如何是好。
陶柏年冷盯半晌,低哼一声,拂袖,拉开包厢门走了。
崔扶风松口气,急喊伙计。
伙计进门,热情问:“客人有何吩咐?”
崔扶风递过一把铜钱,托伙计到齐家找雪沫传话,让雪沫送一条长裙过来。
费易平听得枫林厢包厢门拉开,却只有重重男子脚步声,脚步声过去,拉开门看,只有陶柏年离开,伙计进包厢,没关门,跟崔扶风的对话听得分明,先是奇怪,略一想,成亲有妻室的人,跟罗氏又偷情许久,知道女儿家每月的事儿,小眼睛眯了眯,有了主意。
不能在大事上挫败齐家镜坊,不坊让崔扶风丢脸,出一口恶气。
下楼,大堂客人挨个看过,走向一个身着灰色襕衫,看起来生活颇拮据的中年汉子。
这样的人,只要有利可图,什么事都愿意做。
费易平走过去,勾起汉子肩膀走到一旁。
“假借丢玉佩之名,搜客人身,重中之重搜枫林厢里女郎的身?”汉子掂着手里金锞子,两眼放光。
“正是。”费易平点头。
“这忒扰客了,归林居掌柜怕是不同意。”汉子有些担心。
“你只管嚷嚷,其他的我来办。”费易平心道没有钱办不了的事。
松开汉子,转身去找王平。
王平得陶瑞铮授意,费易平要搞事很是支持,略略装了下为难,从费易平手里接了赏钱便同意了。
大堂吵吵闹闹,隐约传到二楼,崔扶风听到,似是寻东西,没当一回事,忽然人声上了二楼,包厢门蓦地被打开,许多人闯了进来,有归林居的掌柜伙计,几个人旁边一个中年汉子,后面,挨挨挤挤看热闹的食客。
崔扶风皱眉。
“打扰客人用膳很是抱歉,只是这位客人丢了玉佩遍寻不到,不得不打扰。”王平行礼,恭敬又无奈。
“我自坐包厢中,他丢玉佩与我何干。”崔扶风拂然不悦。
“是否无关,搜过身便知。”汉子叫嚷。
“夫人自然不会是偷窃之人,只是要还夫人清白,少不得还请夫人起身搜一搜,以证清白。”王平一脸不得已而为之神色,又道:“夫人尊贵,自然没让男人搜身之理,我找个女子来。”
后面看热闹的就有妇人,当即自告奋勇挤了出来,“我来搜。”
崔扶风勃然变色。
莫说她此时裙子上有污迹不便起身,只她齐家家主的身份,也不容人搜身。
“不敢起身给搜身,莫不就是你偷的我的玉佩。”汉子嚷的更大声。
围观的人原本看崔扶风一身凛凛气势,衣饰虽素淡,料子却是极好的,不信她是偷窃之人,至此,倒犹疑起来,窃窃私语。
“她坚不肯给搜身,难道是心中有鬼?”
“瞧着是富贵人家出身,可富贵人家里头,也有得意和不得意的,不得意的,可比穷苦人家还不如。”
……
大家说到后来,竟有人说:“这么美的娘子,竟是个窃贼,可惜了。”
崔扶风恼得几乎要抬手给说这话的人一巴掌。
方才进来时陶柏年临窗站着,她也便坐在入门位置,背对着人,坐着矮了人半截,未免气势弱了,还是侧身扭头望,气势更弱了。
一时的难堪、尴尬也就罢了,最怕传扬开去,众人知道她的身份,齐家跟着颜面尽失。
此时此地,却又无法起身对伺,背对着门,起身,裙子污迹便被所有人看到了。
崔扶风脑子里飞转,急切思索对策,竟是无计可施。
重阳节,大家多是登高去了,街上行人稀少,秋风里些许萧索。
陶柏年走得很慢,满心恼怒,谈得好好的就要分别,末了只是要赶他走,是何道理。
伙计从身边匆匆忙忙走过去,陶柏年认得方才枫林厢侍候的,崔扶风还在,怎地就出来了,微有讶异,把人喊住。
伙计认得陶柏年是自家二郎,没有隐瞒。
让雪沫送裙子过来,为什么?
陶柏年奇怪,伙计走了,沉默不动,想了些时,挑眉笑了一声。
初初说要回去怕家人等急了,后来又改口,想来是裙子裂开了口子,走不了,又不便跟自己实说。
“不过裙子开口了,有什么难为情的。”陶柏年自语,心情大好,提步,甩着大袖,招招摇摇走路。
街道两旁都是铺子,一家成衣铺子进入眼帘,红绿粉紫各色小娘子衣裳,陶柏年停下脚步,看了片时,嘿嘿一笑,走了进去。
齐府到归林居不近,一来一回的要等很久,他做好事,给她买条裙子送过去罢。
枫林厢外挤满人,喧闹如集市。
陶柏年变色,拔开人群挤了过去,众人轻鄙的言语及那汉子高声叫嚷听了满耳,挤了一半顿住,眉头一皱,退了出去,摘下腰间玉佩,高高举起,“我捡到一块玉佩,不知可是丢失的那块。”
“咦!有人捡到?难道不是这位夫人偷的玉佩!”众食客讶异,转身,陶柏年往里走,众人一齐让开身子。
翠绿色的玉佩,水色光滑,晶莹剔透,不需懂玉,也知是上等好玉。
汉子望一眼,眼睛暴亮,偷财之心起,当即道:“正是我丢的。”上前,迫切地从陶柏年手里拿过玉佩。
“这么好的玉佩,下回可收好了。”陶柏年要笑不笑道。
“可不是。”众食客一齐道。
玉佩找到了,没热闹可看,大家便散了。
陶柏年进包厢,关上门,把包着裙子的布包丢过去,嘻嘻一笑,“给你的,系上。”
崔扶风接过,打开来,脸涨得通红。
方才气急,额角薄薄细汗,红里透了润泽水色,隐约一股与素常不同的娇态。
陶柏年一呆,本当转身出去的,脚下生了根。
崔扶风只当他知女儿家的事,羞涩更甚,那一股子红从脸庞向脖颈一路延伸下去,连颈下锁骨也换了颜色,斜斜的流云髻带着股子春闺小娘的柔媚,身子轻颤间,恍如三月枝头盛开的桃花,没有平时的刚硬与疏离,触手可及。
陶柏年迷迷糊糊中似是回到数年前法华寺桃林,不一样的衣裳,不一样的年纪,一样的潋滟澹然风情。
难怪齐明睿为她着迷。
齐明睿这个名字浮上脑子里,狂风吹来,一切莫名的念头消散。
第75章 变化
崔扶风低眉些时,没听到出门动静,轻咬唇,忍住羞涩,低声道:“请陶二郎回避。”
陶柏年身体细微的颤栗,掩饰地哼了一声“过河拆桥”,出门。
楼下很是热闹,许多人围着那个丢玉佩的汉子说着话。
这人拿了价值不菲的玉佩居然不是马上走,陶柏年好奇,走过去细听。
原来众人下楼后,人群中有识玉的,那玉佩价值千金不只,道那汉子衣裳普通,居然有那么好的玉佩,真真没想到。其他人听了,有人疑惑,道玉佩会不会不是那汉子的,而是别人丢的。
这么一说,许多人一齐起疑,大家怕后来又来个丢玉佩的,他们被当窃贼,不让汉子走了。
那玉佩是双雁佩,拆开两块,合上成一块,乃是沈氏的陪嫁,本是一块女子带,一块送夫郎的,沈氏把玉佩整块给了陶柏年,让他订亲时,一块送媳妇。
陶柏年方才急切间只想着为崔扶风解围,把玉佩给了出去,看到汉子没离开,挑眉一笑,走上前,施施然道:“这玉佩不是我捡到的,是我自己的。”
“啊!”众人惊奇。
汉子脸庞精赤,大怒:“是你自己说捡到的,大家都听到了,别想狡辩。”
“我说捡到的就是捡到的啊?”陶柏年拖长嗓子道。
众食客一看有好戏,兴致盎然,眼里八卦之光亮闪闪。
“你说这块玉佩是你的,那么,你可知道这玉佩的机关。”陶柏年懒洋洋问。
汉子哪知道,无言以对。
陶柏年伸手从汉子手里拿过玉佩,左旋右转几下,玉佩分成两块,举起来给众人看,再转,又合上了,低头,腰间还垂着带玉佩的绿丝绦,系上去,配搭完美。
“果然是他的。”食客们齐声叫,一人好奇道:“既不是捡的,你为何要说是捡的?”
“自是有缘故的。”陶柏年呵呵笑,“这人是个泼皮无赖,专在市井中讹人,那夫人通身富贵,想必进来时让他盯上了,借口丢玉佩要搜身,等到搜身了,不拘搜到什么,都说是他的,有印记的物品也罢了,没印记的,便由得他空口白牙诬赖了,那夫人想必听说过有人这般行事,故而坚持不肯给搜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