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姜氏在招待贵客的房间里,姚氏想往里走,掌柜为难,齐姜氏听得声音看过去,她对姚氏不反感,去年多得她无意之语触动,媳妇和儿子外出一趟收获甚丰,姚氏曾到家拜访自然知道的,只不便接待,外头遇上却无妨,笑了笑,主动邀请:“你也来了,一起看。”
桌面琳琅满面首饰,掌柜把银楼里最好的都摆上来了,齐姜氏仔细挑,放到一侧准备买的越来越多,步摇、钗簪、耳环等等,每个品种十多个款式。
便是大富之家,买这么多也有些过分了。
姚氏搭讪道:“夫人买这么多,给齐娘备嫁妆?”
“买给我媳妇的。”齐姜氏叹气,搁下手里蝴蝶步摇,“风娘当日进门匆忙,来不及给她置办,进门后因睿郎不在了,她也不肯添置,房间里也就几样首饰,还很少戴,我寻思着,睿郎去世快三年了,她也不能一味素净,才二十岁,大好的年纪呢。”
不用自己挑起话题就绕到崔扶风身上,姚氏暗喜,蹙眉作惆怅之色,“齐大郎风采湖州城无人不赞赏,想不到年纪轻轻去了,苦了崔二娘了。”
“可不是。”齐姜氏眼眶微红。
“崔二娘还这么年轻,不知有什么打算没?”姚氏接着又道。
这话再明白没有了,齐姜氏一滞,还没想到陶瑞铮头上,毕竟一个庶子,只寻思陶柏年,看姚氏,“陶夫人让你问的这话?”
姚氏心脏一跳,可别为人作嫁了,顾不得婉转,“不是,我家二郎一心只在制镜上头,我为的我儿瑞铮。”
齐姜氏眉心拢到一处,抿了抿唇,淡声道:“风娘的终身大事我不好干涉,由她自己拿主意,不过,她是嫡出的,又是那样的好容貌,自然不能低就。”
低就!
姚氏差点跳起来。
你齐家门楣是高,可崔扶风是齐家媳妇而不是齐家女儿,许婚还看娘家,崔家哪点比得上陶家了,自己儿子虽是庶出,可崔扶风是寡妇,大家瞎子对聋子,谁也别瞧不起谁。
二十多年隐忍,姚氏心中再是不甘,面上却还是笑意,“是我莽撞了,齐夫人莫怪。”
齐姜氏笑笑,“你瞧,这步摇真不错。”
两人谈起首饰,状似兴致甚高,不愉快一幕心照不宣揭过。
少时分别,姚氏不甘又无奈。
齐姜氏心中也自焦躁,媳妇碧玉年华,没道理让她就这么在齐家守一辈子。
然而,齐家还离不开媳妇。
小儿子过年便十四岁了,跟着扶风在镜坊中历练与以往大是不同,长子接位家主之时便是只有十四岁,只一个从小培养,一个兄长去世后才学着成长,还担不起家主重担。
第77章 急切
崔扶风和陶柏年按约定,各自约束自家镜工,表面斗得风生水起,暗里却互相推动,两家铜镜卖得极好。
年关到,给镜工发过新年例赏,镜坊便歇工了。
这一年三十除夕,从腊月二十五歇至正月初五,初六开工。
费家镜越来越不受欢迎,费易平给各镜行掌柜好处也未能挽住费家镜败势,着急不已。
往日听崔梅蕊说去齐家回来总想遇不上崔扶风,还略略压着脾气,年二十八这日,崔梅蕊从齐家回来,还是说没跟崔扶风碰面,费易平也不忍了,大发雷霆。
“镜坊歇了,无需去镜坊,怎就见不到,是见不到,还是你见到了说没见到,不过让你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妙招竟让齐家铜镜售的那样好,有什么难的。”
崔梅蕊流泪,这一年来,费易平对她越来越差,从脉脉温情到冷脸,再到如今毫不掩饰喝斥,三不五时要她跟妹妹打探齐家镜坊的情况,再是不愿相信,也渐渐明了,费易平娶她,只为利益,起初对她好,也只是哄骗她。
费张氏经常劝她,铜镜售得不好,费易平心情不好才会这样,让她多担待。
她除了忍也想不出能怎么办。
跟母亲说么?
当年在陈家那情形,母亲去了亲眼看到,一句狠话也不敢说。
阿耶总嫌她没用,她也怕被阿耶得知她在费家的情形更嫌弃她,进而连累母亲。
倒是能跟崔扶风说,崔扶风一定会为她出头。
可是,崔扶风定是让她与费易平和离的,和离后她能去哪儿?
齐家是很好的安身之处,齐姜氏和蔼慈祥,齐妙和泼可爱,可她不是齐家人,受恩太深不安。
回娘家,阿耶没个好脸色,还有肖氏和崔锦绣不时鄙视耻笑,与在费家又有何差别。
让她问妹妹齐家镜坊的各种事告诉费易平,崔梅蕊也不肯,虽不懂营商,却知各家的秘密不能随便外泄,她不想妹妹婆家受损。
崔梅蕊不问崔扶风,连从齐妙处侧面打探都没有。
腊月二十九和三十两日,大家都在忙着过年事儿,断没走亲戚的理。
费易平无奈放过崔梅蕊。
正月初二女儿回娘家,费易平陪着崔梅蕊回去,出门前,恶狠狠道:“今日总不会见不到你那妹子吧?问一问。”
还真没遇上,崔扶风极厌费易平,那声姐夫怎么也叫不出口,不想跟费易平碰面,这日没回娘家。
费易平恨得咬牙切齿,无奈,年初三,让崔梅蕊去齐家做客。
齐府喜气洋洋,宾客盈门。
齐姜氏与齐明毓忙里忙外,齐妙还如以往一般百事不理只是玩儿,看到崔梅蕊,欢喜不已,拉崔梅蕊上街玩。
“风娘怎么不在?”崔梅蕊问。
“陶二郎约她,出去了。”齐妙道,语毕,说起其他。
崔梅蕊也没再细问,崔扶风当着家主在外行走,跟男人来往很是寻常。
晚上回家,刚进门,费易平便追着逼问。
崔梅蕊满心苦涩,想想,妹子跟陶柏年外出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遂道:“今日还是没遇上,风娘跟陶二郎有约,出去了。”
“你辰时就过去的,申时末才回来,你回来时她还没回家?”费易平紧追不舍。
“确是没回家。”崔梅蕊道。
齐陶两家镜坊势同水火,镜工们斗得你死我活,两家当家人居然一整天在一起。
费易平只觉不可思议。
归林居失玉佩抓窃贼那时,陶柏年当时行为分明是为崔扶风解围,可那时齐陶两家镜工关系尚未恶化,也还说得过去,这阵子两家争斗不休,就不对劲了。
费易平出房,急唤费祥敦。
“若是不和,没理由一整天在一起。若是和气,则不会放任两家镜工那样争斗,难道其中有猫腻?”费祥敦惊叫。
“恐怕是的,你仔细查一查。”费易平阴沉沉道。
假的作不了真,真的要作假也不容易,只要有心,总能看出蛛丝马迹。
费祥敦盯了些时,终于看出破绽。
齐陶两家镜工在人前斗得风生水起,背人处,两家的镜工在山路上遇到,竟是会笑着跟对方打招呼。城里头街道上遇到了,会隐蔽地朝对方笑笑,然后才擦肩而过。
“这么说,两家所谓的争斗是假的。”费易平气青了脸,大骂:“崔扶风,我是你姐夫,你不向着费家镜坊,竟与陶二勾搭,一点不念姐妹之情,你还是人不?”
费祥敦心道你也没当崔扶风是妻妹,嘴上却不会说,跟着骂:“崔二娘太过分了,忒不是人。”
主仆两个骂了些时,费易平阴□□:“假装不和是吧,我偏让真的不和起来。”
低低交待费祥敦,外地找几个生面孔泼皮无赖到湖州来,在齐陶两家镜工下回假装不和时,挤到其中搅浑水,兴风作浪。
齐陶两家镜工受各自家主之命装不和,大半年下来,大家对于怎么装模作样假装不和已经很有心得了,人前,对方的言语再刻薄也没放心上去。
费祥敦找来的人混在两家镜工里头谩骂起哄,却丝毫没引起大乱,后来甚至命找来的人猥琐地捏两家镜工屁股,被捏的人骂了两句也便作罢了,并没如费易平所想愤怒地大骂接着两家大打出手。
转眼五月到来,齐陶两家还是形势大好,费家一点不见好转。
“再这么下去,不出三年,咱们家镜坊就只能关门了。”费祥敦忧心忡忡。
费易平咬牙,不愿承认自己无能,骂道:“娶了个废物,一点用处没有。”
费祥敦没跟着骂,却也不劝。
费易平这些日子回家就喝骂崔梅蕊,他心中跟费易平一般,觉得崔梅蕊太没用了,况且崔梅蕊日日挨骂也不反抗,看来也不会回娘家哭诉,半点不顾忌了。
主仆两个苦思无计,正烦恼着,门上有客人到访。
费易平瞥一眼拜贴,居然是蒋兴,急忙迎了出去,至大门口,看到蒋兴身边的孙奎,更是意外,急忙请罪,“不知孙公到来,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进去说吧。”孙奎摆手,率先往里走。
齐陶两家势如破竹,孙奎暗暗心惊,原本还担心费易平娶了崔扶风的姐姐于己不利,玉佩事件明白摆着,费易平和崔扶风不是一路人,算计起崔扶风,费易平比谁都恶毒。
孙奎对他很是放心,费易平不到衙门来,便主动找上门来。
宾主落座,费易平一肚子火找到发泄之地,把齐陶两家镜工人前作戏,崔扶风和陶柏年暗里联手,挤兑同行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孙奎。
孙奎闻言更心慌。
一个崔扶风就让他头痛了,加上陶柏年,更麻烦。
“不能给他两家再这么顺风顺水发展下去。”孙奎咬牙。
“我想尽办法了……”费易平讲自己这些日子所为,很是丧气,“要说崔扶风跟陶二一条心也罢了,下头那么多镜工居然也能彼此信任,真是奇怪。”
孙奎沉思半晌,眯起绿豆眼,脸上红疙瘩抖动,“你那些动作太小儿科了,来个大的。”
“怎么个大法?”费易平问。
“人命!”孙奎阴阴笑。
费易平皱眉,“我镜坊里的人都是熟面孔,况且事后怕被认出来,外头找的人,让人家打死人人家不肯,也怕后来反被敲诈勒索。”
“我这边来安排。”孙奎拿眼看费易平。
费易平懂得,当即道:“人命非同小可,劳孙公费心安排,孙公稍等。”出门去,不多时抱了一个红漆箱子进来,打开来,里头黄澄澄金锭。
端午节,湖州城热闹非常,各家门上贴午叶符悬挂菖蒲,人人腰间佩着装有朱砂、雄黄、香药的辟邪香囊。
镜坊顺风顺水,娘家有苏暖云打点也平静无事,崔扶风自出嫁后方算舒心了一阵,眉眼飞扬。
雪沫没事做,难得崔扶风闲着,往她脸上各种涂抹,挑华丽裙裳为她穿上,这日鹅黄广袖大衫,曳地彩绣开屏孔雀长裙,挽了拖了丈余的绉纱披帛,腰间佩了五色丝线弦扣系带香囊,牡丹髻插着金簪、发钗、步摇、花钿,琳琳琅琅,走动时叮当响。
一家人到厅中闲坐说话,崔扶风扶了扶发髻,笑问众人:“我这样走出去,大家会不会以为我是哪家银楼布庄做宣传的?”
齐妙咭咭笑。
齐姜氏莞尔。
“怎么会,大嫂这样很好看。”齐明毓道。
“你大嫂开玩笑的,偏你这么正经。”齐姜氏失笑。
……
一家子谈笑间,府门方向忽传来嘶声叫。
“家主,不好了……”
众人俱是一愣,崔扶风蓦地站起来。
齐安跌跌撞撞奔进来,满头汗水,头巾歪斜,身上藏蓝襕衫点点暗红血渍。
“出什么事了?”崔扶风竭力镇定。
“咱们家的镜工在南塘街上跟陶家镜工打起来了,属下去的迟,过去时,只听说齐超被陶家的人打死了,眼下大家都被刺史府差役拘到衙门去了。”
齐超是齐家镜坊一个镜工,今年才二十岁。
齐姜氏和齐妙齐明毓惊呆了。
崔扶风身体微颤,不敢置信,陶家的人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不至于打死人,何况两家约定,只是表面不和,“可是弄错了?”
“没弄错,齐超真的没气了。”齐安眼眶发红。
崔扶风紧攥手,深吸口气,逼自己从一团乱中镇定。
“把府里的人派出去,每个镜工都通知,从现在起,不准出门,安安静静呆家中,别再跟陶家的人起冲突,等我弄清楚怎么回事再作打算。”
“迟了,所有人都参与了。”齐安又愧又忧。
“所有镜工都参与了?”崔扶风觉得不可思议,镜工并没有住在一处,分散城中,怎么能知道消息那么快,到的那么齐。
“属下没细数,瞧那阵仗,约摸没差。”齐安道,急切看着崔扶风,“家主,眼下怎么办?”
崔扶风脑子里乱糟糟,孙奎没事都要找齐家麻烦,此番递了把柄到他手里,定难善了。
事关齐陶两家,只能找陶柏年商量对策了。
镜工们被抓到府衙,只怕孙奎会为难他们,不问话先以扰乱治安之罪打上几十棍。
不愿意,也不得不为之,只能给孙奎送礼了。
虽然孙奎和齐家是死对头,送礼也许起不到作用。
“少夫人……”齐平急奔进来,背后跟着两个佩着大刀的差役。
孙奎以齐家镜工在闹市打架影响极坏为由,传崔扶风到府衙问话。
来不及送礼了。
崔扶风强自镇定,对齐姜氏道:“母亲别担心,媳妇走一趟,说清楚就好了。”
“大嫂。”齐明毓嘶叫,紧抓住崔扶风手,指甲深深扎进崔扶风手腕,“大嫂,我替你去。”
“刺史传的是齐家家主。”崔扶风微微笑,抽出手,轻拍齐明毓手背,温和而镇定,“照顾好母亲和妙娘,看好镜坊。”
差役就在跟前,多的不便说什么,抬步往外走。
齐明毓颤抖着,要追上去,她临去短短两句话如大山压在肩膀上,母亲姐姐和镜坊要靠他这个齐家唯一的男子顶着,齐明毓攥起手,慢慢定住身子。
他要替大嫂挑起齐家,免大嫂后顾之忧。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路边各种小吃摊,还有挑着担穿梭行人中兜售的,食物的香气与小娘身上香囊的气味混杂。
崔扶风并无抗拒顺服配合,差役也便没抓她手臂押解。
走了些时,忽然后面传来急促的叫喊。
“闪开,快闪开。”
随着叫喊还有马嘶声,急骤马蹄声。
一匹失控的马狂奔过来。
行人小贩急忙躲避,糖果糕点散落一地。
崔扶风被行人冲到一侧,与两个差役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