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柏年眼里簇烧起尖锐的怒火,盯着崔扶风看了半晌,松了她的手,一言不发抓向她腰间束带。
崔扶风不闪不避,在他将要扯开她束带时,淡淡一笑,“陶二郎救了扶风,扶风自然得以身相报,你一只手受伤不甚方便,由扶风来服侍你罢。”
说着,推陶柏年,几步推到床边,陶柏年跌坐床沿,崔扶风跪了下去。
陶柏年没料到她来这么一出,此时便是心愿得偿,得到的也只是□□的欢愉而非两情相悦,况还染了个挟恩图报的恶名,咬牙,一把推开崔扶风。
主意坚定,力道凶猛。
崔扶风跌坐地上,缓缓抬头。
陶柏年赤红眼看她。
屋里静得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清,沉寂里,两人的心跳若隐若现。
许久。
崔扶风起身,不慌不忙拍了拍袍摆,拢了拢头发,走了出去。
陶柏年仰倒床上,无比颓丧。
进不得,退不能,费尽心思勾引,不过被视若枯骨。
笃笃敲门声。
陶柏年眼里死灰复燃,倏地坐起来,又复苦笑。
来的不会是崔扶风。
“郎君,崔娘子让奴过来服侍郎君穿衣梳发,稍后去大夫那里换药。”小子外头道。
好歹还关心自己的伤势,陶柏年自我开解,苦中作乐。
黄昏时分,两人动身前往医馆,均是眉眼平静,无风无浪。
大夫悬壶济世,一颗仁心,并不要他们的谢礼,笑呵呵道:“你俩成亲时请我喝一杯喜酒便成。”
“民妇已成亲。”崔扶风微有尴尬。
大夫正为陶柏年清洗创面的手停下,狐疑的目光在陶柏年和崔扶风脸上转动。
“当日她未婚夫出事,她出嫁之时夫郎并不在,小叔子替兄迎亲,拜堂之时传来她夫郎去世消息,她夫郎去世距今已七年多。”陶柏年细细道。
“原来如此。”大夫一脸我就知道你们是有情人的表情,看崔扶风,薄责:“你夫已死这么多年,何必拘泥于世俗人言,难得有情人,他为你连命都舍得,你岂能负他。”
崔扶风喉间一口气上不来咽不下,大夫是她们救命恩人,不愿跟他扛上,眼角狠狠瞪陶柏年,回过头来,对大夫堆出笑容,受教的口气道:“老人家说的有道理,我会好生思量。”
“这就对嘛,别固执。”大夫霎时一脸欣慰,语重心长道:“女人最美时光不过几年,好好珍惜。”
第125章 劝诫
甫出医馆,崔扶风冲陶柏年狠狠啐了一口。
陶柏年嘻嘻一笑,一动不动,生生受了。
崔扶风恨得咬牙,他就是有这本事,嘻皮笑脸没个正经,让她忘了一家之主的庄重,一再失控。
他为自己受的伤,又不能不管不问,若是一直不要奴婢侍候,非要自己贴身照顾,当真为难。
崔扶风一路思量,又是恼怒又是无奈。
客舍门前有两个汉子伸长脖子探望,走近,看清楚两人模样,崔扶风长吁一口气。
是齐安和陶慎卫。
若只是陶慎卫在一旁,陶柏年还会一味不着调胡搅蛮缠,有齐安在,他不得不有所顾忌,自己无需为难了。
陶柏年也看清了,脸色霎那间黑如锅底。
陶慎卫没注意到陶柏年受伤了,看着陶柏年的脸,咧开嘴笑,笑得傻傻的,有些像陶石,拖着齐安迷路了这么多日,他家二郎应该心愿得偿了吧。
齐安可不是好糊弄的,他带着齐安密林里打转,出密林后想方设法南辕北辙,多么的不容易,说起来一缸泪,一颗忠仆之心可歌可泣。
齐安一眼望去,失声叫:“陶二郎,你的手受伤了?怎么回事?”又看崔扶风,急急叫:“家主,你没事吧?”冲到崔扶风跟前,惊惶地,上下仔细打量。
“我没事。”崔扶风道,口气轻松,眼里泪水却止不住滚滚而下。
齐安眼前浮起许多年前,崔扶风嫁进齐家即将拜堂时的情形,那时她也如当下一般,眼里大颗大颗泪珠滑落,宛如被剖了心的活死人。
“家主。”齐安嘶叫,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我真没事,就是看到你,见到家里人了,高兴。”崔扶风哽咽,急急扶起齐安,真个是开心,陶柏年步步紧迫,几乎截断了她的所有退路,齐安到来得太及时了。
“下奴无能,居然迷路了,过了这许多天才赶过来,让家主担心了。”齐安羞愧。
“人没出事平安就好。”崔扶风摆手,至此,哪可能没察觉齐安跟陶慎卫没赶上来是陶柏年搞的鬼,只内中涉及陶柏年对她不可告人的心思,不便实说。
陶慎卫后知后觉发现陶柏年伤了手,已是呆了。
几个人进客舍,陶柏年阴沉沉一张脸,嘴唇抿得死紧,一言不发。
崔扶风只得开口,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简要说了一遍。
陶慎卫察言观色,至此也看出来,知他家二郎路上孤男寡女相处没能郎情妾意,到长安后英雄救美也没能揽得美人入怀,还需要很多时日跟崔扶风来水磨工夫,自己带着齐安出现得太快了,暗暗叫苦。
到长安城后他还想带齐安继续兜圈子的,谁知崔扶风离开湖州前把她和陶柏年以前住过哪家客舍告诉过齐安,进长安城后,齐安拉着他直奔这家客舍。
陶柏年冷眼看着,齐明毓是小叔子,把崔扶风当骨肉相连亲人也罢了,齐安对崔扶风也是敬重关爱,当亲人看待,崔扶风与齐家人密不可分,怎能不闹心。
有齐安在,行为放肆会让崔扶风作难。
陶柏年主动提出启程回湖州。
主仆四人翌日一早出长安城。
费易平找了人暗里盯梢着陶柏年和崔扶风,很快得知。
那日跟孙奎商量后,费易平打马飞奔长安找史沛淳,长安城不比湖州小地方,一国之都,挥金如土,史沛淳身为长公主之子,更是不把钱财放眼里,为了打动他,求得他帮忙设局害崔扶风,花了足足三万金之数。
没想到钱花了,崔扶风什么事没有,陶柏年也只是伤了一只手,因救治及时,也不会落下残疾。
史沛淳收了钱没办成事,还嫌他给找的事难办。
他不敢提退钱,只能自认倒霉。
崔扶风和陶柏年回湖州了,费易平急急赶回湖州。
谋事不行,决不能给崔扶风和陶柏年怀疑上自己,发现他们出事是他背后搞的鬼。
心中暗暗庆幸来长安前,假装呆工房里研究制镜,府里和镜坊上下人等都瞒住了,只费祥敦一人知道他的去向。
陶柏年乘马车,一行人走得慢,费易平打马日夜兼程,在他们之前回到湖州城。
“居然没成事!”费祥敦失魂落魄,喃喃失神:“崔二娘回来了,知道家主跟罗家表娘子有私情,必不肯善罢甘休,如何是好?”
“我正要问你呢。”费易平没好气道,连日急赶,瘦了十多斤肉,脸皮松弛,脸色晦暗,黑漆漆像个煤球。
费祥敦哪知道怎么办,眼珠子转了转,找人解救自己,“不然,问问孙刺史,他月前跟崔三娘成亲了,他是一州刺史,又是家主跟崔二娘的妹夫,若他肯出面调停,事情兴许还有转圜余地。”
崔扶风跟孙奎有害夫之仇,不会给孙奎面子。
无路可走,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费易平急奔刺史府。
刺史府内堂装饰一新,外面奇花异草幽香阵阵,室内金银器盂光芒辉映。
孙奎满面红光,崔锦绣在未婚小娘子里头算大龄了,可跟他这个近半百的老头相比,那就是粉嫩嫩的娇花,两人又都爱财,敛起财来无视人命公道天理,志同道合,新婚生活蜜里调油,好不惬意。
看到费易平哭丧一张脸,孙奎好心情散个干净,绿豆小眼眯成细细一点,恶声道:“崔扶风机敏,陶柏年狡猾,你们怎么不设计的周全一些。”
“已经很周全了,史沛淳动用了许多关系,收买了许多人,官坊里镜工全部扣押在吏房里,蔡池和陈伦紧盯着不让崔扶风和陶柏年往外传消息,谁知袁公瑜还是知道了。”费易平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听起来布署的很严密,怎么就让袁公瑜知道了呢。”孙奎不解。
“事已至此,不想也罢,崔扶风回湖州后,定是要逼那废物跟我和离,然后联合陶家整倒费家镜坊,如何是好?”费易平哀声道。
“姐夫绝对不能跟我大姐和离。”娇滴滴声音,崔锦绣掀起帘子走了进来,艳丽的榴红色曳地长裙,裙摆金银丝线孔雀纹绣,行动间灼灼生辉,走近前,挨着孙奎坐下,运筹帷幄姿态,“不和离,你便还是我二姐的姐夫,投鼠忌器,她再是不满,看在大姐面上,也只能忍着。”
孙奎点头,他也不赞成费易平跟崔梅蕊和离,费家镜坊不倒,多少能牵制齐家镜坊的发展。
“可是,我跟纭娘那事蒙得过岳父,蒙不了她。”费易平倒三角脸皱得几乎成了菱型脸。
“蒙不过就不蒙,关键还在于大姐,大姐若拿定主意不肯和离,二姐也没办法。”崔锦绣胸有成竹。
“我对那废物几次反复,如今便是装柔情款款,那废物也不相信我了。”费易平为难。
“那便不装了,也不是非得柔情才能绊住大姐,大姐那人重视他人更甚于自身,这事我来办。”崔锦绣道。
费易平去长安城一走一个多月,崔梅蕊不用担惊受怕,费张氏又服侍周到,日子舒心,下红之症好了,惨白的脸有了几分粉色,略胖了些,又复了美丽容貌,娇艳如芍药花开,费府一干下人每每看直了眼,费张氏也是暗暗惋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刺史府下人过来送请柬,崔锦绣设宴宴请各家夫人。
费易平去了长安城,又从长安城回来,此番费祥敦却是瞒着费张氏的,怕她猜到费易平去长安暗算崔扶风,又报与崔梅蕊得知,崔梅蕊又给齐家通风报讯,坏了费易平图谋,费张氏不知崔锦绣因何设宴,却也知不怀好意。
像把人剥了衣服扔闹市那样的卑鄙手段,虽说崔梅蕊是费易平妻子,崔锦绣跟费易平一丘之貉,想来不至于那么办,然而谁知他又能做出别的什么来。有心不让崔梅蕊参加,崔锦绣是崔梅蕊妹妹,一州刺史夫人,这是她嫁给孙奎后第一次设宴,又委实无法拒绝,只好细细嘱了崔梅蕊许多,让她千万小心,又亲自陪崔梅蕊赴宴。
参加宴席的人不多,除了董氏和崔梅蕊,其他人都是刺史府属官的妻子,没请湖州城商户夫人,董氏坐上首,崔梅蕊和崔锦绣陪在左右。
直到席毕,大家都是言笑晏晏,没发生什么事。
本当是舒一口气的,然而,出刺史府,大门口,上马车前,费张氏和陪董氏前来的苏暖云相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无奈与忧伤。
方才席上,刺史府那些属官夫人对董氏极尽阿谀奉承能事,把董氏捧得好不高兴,有几个话里话外就对崔梅蕊说,母亲的面子是女儿给的,母亲含辛茹苦把女儿养大,女儿不能再让母亲操心,也不能让母亲丢面子,丧夫守寡那是没办法的事,和离什么的却是可以忍的,万万不能走那一步。
两人一旁听着,哪有不明白的。
果然宴无好宴,比动刀子捅人还狠毒。
崔梅蕊性情柔善,事事为他人着想,又极孝顺董氏,听了这些话去,怕董氏人前没面子,定是自个儿憋屈死了,也不跟费易平和离了。
偏董氏又是个糊涂的,唯唯诺诺毫无主见,委屈求全一辈子,没想过要挺直脊梁骨过日子,更加没要崔梅蕊如此。
仅靠崔扶风一人,拗不过两个糊涂货。
第126章 伤情
崔扶风和陶柏年一行四人于十一月初十入夜时分回到湖州城。
进城后,分道场镳,各自回府。
明亮的灯火映着檐口云纹,门上珍珠箔撩起闪闪发光,齐明毓从屋里奔出来,身上藏青色襕衫,桔色灯光背后映着,一张脸落在暗影,棱角分明,几分凌厉的锋锐,眼底的神采却还如少年时明亮无瑕。
“大嫂。”
“毓郎。”
久别重逢,叔嫂两个执手相望,都不由得红了眼眶。
“我日夜盼着,总算回来了。”齐姜氏随后出来,笑着拉崔扶风,上下打量:“此番可还顺利?”
“差点送了命。”崔扶风苦笑,不想让齐明毓和齐姜氏操心,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说。
“怎么会这样!”齐姜氏低呼。
齐明毓煞白了脸,抓着崔扶风的手紧了紧,几乎将崔扶风指骨掐断。
“已经平安了,没事了。”崔扶风缓缓抽出手,轻拍,安抚他。
三人往里走,冬日天冷,厅里此前的坐榻加了盝顶,四角立柱,帐顶设承尘,垂了宝相花帷帐,铺着厚厚的茵褥。
齐明毓拉了崔扶风坐下,抿了抿唇道:“大嫂,你以后别再去长安了,扳倒孙奎一事,我来办。”
“再说罢,短时间内,是无法行事了。”崔扶风随口敷衍,不舍得齐明毓冒险。
齐姜氏目光闪了闪。
制镜人一双手何其重要,情愿丢命也不肯伤到手,陶柏年千钧一发之际冲过去推开铜液锅的情形,崔扶风一语带过,她又如何看不出来,陶柏年对崔扶风的情意当真深不可测,不由得焦躁,思量着不拘如何,得让崔扶风尽快退位,由儿子当家主,又寻思,孙奎未扳倒,齐家还是危机重重,且再等等罢。
崔扶风说了长安之行,又问镜坊,听齐明毓说风平浪静,有些意外,虽则无事更好,但以费易平的为人,她和陶柏年不在,怎么着也要弄点动静方是。
“费易平没搞事?”
齐明毓点头,也自奇怪:“据说他这段时间整日呆镜坊里,没出来过。”
“也罢了,他若不生事,我便放过他。”崔扶风道,想着崔梅蕊喜欢费易平,夫妻情深,不看僧面看佛面罢。
又说了会儿话,崔扶风回了拂荫筑,离家多日,牵挂着母亲姐姐,使雪沫回娘家报个讯,雪沫去后没多久回来,苏暖云一起来了。
费易平居然跟罗氏有染!
她阿耶居然被崔锦绣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她母亲竟然就这样由得事情揭过不追究,而她姐姐面对丈夫与父亲小妾通奸的奇耻大辱选择了忍气吞声。
若不是她阿耶要捋了母亲理家大权,事儿被苏暖云知道,她们还打算瞒着她。
“一个赛一个的糊涂,简直……”崔扶风气极反笑。
怎么能没气性到这种地位。
崔扶风庆幸自己那时遇到齐明睿,得他指点,不然,也是母亲和姐姐那样的窝囊性子。
“郎君之前流连莳花馆,对罗姨娘和肖姨娘都不上心了,出了那事,罗姨娘又哭又闹的,寻死上吊,郎君心疼起来,倒不去莳花馆了,这些日子很是宠着她,二娘这当儿跟郎君说什么,郎君怕是都听不进去。”苏暖云压低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