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扶风恨不得即时把罗氏从崔家赶走,再到费家把崔梅蕊拉回家要她跟费易平和离,闻言沉吟起来。
症结在她阿耶身上。
需得想个什么法子,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待我细想想,你记着,理家大权无论如何不能交出去。”崔扶风道。
“有你在,郎君也不敢十分不给夫人面子,我能坚持住。”苏暖云道,看崔扶风不胜疲乏,事儿说完,也便告辞。
崔扶风思量解决办法,左思右想无计可施。
长途跋涉劳累,到家了劳心,天明起来,眼底血丝密布,眼眶青黑,脸色晦涩,皮肤焦枯。
雪沫服侍洗漱,看得直皱眉,小声嘀咕:“夫人和大娘就那性子,就不管她们了罢。”
“只理齐家一亩三分地是不?”崔扶风也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忧伤,嫁进齐家七年,雪沫总算把齐家当她的家了。
“不然呢,把自己操劳死了。”雪沫扁嘴。
主仆正说着话,外头齐明毓来了,却不是来等崔扶风一起去镜坊,而是陶柏年到访,带着他过来了。
齐明毓一向看陶柏年不顺眼,怎么把他带拂荫筑来了!
崔扶风微不解,心思一转明白过来,定是陶柏年非得要过来,齐明毓怕闹嚷起来齐府下人看她目光有异,故只好顺着他,暗暗咬牙,头上椎髻盘得齐整,衣裳也穿好了,偏端坐不动,扬声朝外头道:“我尚未收拾妥当,毓郎,你带陶二郎到厅里稍候。”
“陶二郎,请。”齐明毓道。
“我在这候着一样的。”陶柏年懒洋洋道,站着不动。
崔扶风咬牙,要候是吧,那便候吧,起身便要回床上躺着,让陶柏年候个几个时辰,床沿上坐下了,究竟做不到,他虽不着调,却也不是胡作非为的人,登门当是有要事商议,叹口气,走了出去。
北风凛凛,梅枝萧疏,陶柏年墙根梅树下站着,一身白色云锦广袖袍子,几分齐明睿的清雅风骨,受伤的手没挂脖子上,乍看去与常人无异,凤眼慵懒地半阖着,听得声响睁开,定定看着崔扶风,眼神痴迷。
当着齐明毓的面,崔扶风如芒刺在身,满心不自在。
“大嫂,镜坊里还有事,我先过去。”齐明毓道,冲陶柏年微颔首,转身走了。
雪沫不等崔扶风发话,低头急急退了出去,还招手把廊下等着侍候的婢子都叫走了。
崔扶风心中不自在更甚,咳了一声,假作镇定,“陶二郎大驾光临,请问有何事?”
“我怀疑史沛淳设局害咱们,背后是费易平搞鬼。”陶柏年道,不等崔扶风招呼,迈步往屋里走,地台上坐下。
“因何有此想法?”崔扶风不解,顾不上恼陶柏年自来熟的姿态,也进屋,在他对面坐下。
“我去长安前安排人盯着费易平,费易平外面摆着一直呆在镜坊中的架式,实际上在我们湖州七天后也离开湖州了,在我们回来前的五日前回来了。”陶柏年道。
离去和回来的时间,算来完全对得上。
她跟史沛淳那点过节,怎么看也不值得史沛淳大动干戈整她,若是费易平背后搞鬼,也便说得通了。
“眼下我只没想通,费易平怎么知道我们跟史沛淳有过节。”陶柏年望着外头天空,微有些难为情:“我从没跟人提起过那次发生的事,包括我母亲。”
就是在那次,他的心思泄露无遗,崔扶风也觉不自在,只事关重大,不容她回避,细细回想,按住胸口,心脏剧痛难忍,“我跟我母亲说过,想必她又告诉我阿耶,我阿耶又告诉费易平了。”
鬼门关走了一趟差点丧命,原是拜亲人所赐。
“果然如此。”陶柏年没有意外之色,话锋一转,问道:“你说费易平跟你姐姐夫妻情深,依你看,咱们要怎么对付费家。”陶柏年问。
“所谓夫妻情深,是我大姐一厢情愿罢……”崔扶风冷笑。
罗氏与费易平私通乃崔家奇耻大辱,本不当告诉外人,只她与陶柏年之间,早没了外人内人的界限。
“如此倒是甚好,让你阿耶把罗氏赶走,你大姐与费易平和离,咱们两家镜坊马上联手,这次,定要让费家镜坊一败涂地,从铜镜行业消失。””陶柏年击掌。
“不好办。”崔扶风苦笑。
她阿耶居然被蒙了过去,她大姐不想和离,说起来,脸热辣辣无地自容。
“崔扶风,你……你的家人,真够……”陶柏年瞠目,直瞪眼,啧啧连声,摇头:“你可真是崔家的例外。”
“若没睿郎,也没我这个例外。”崔扶风低眉笑,心头又甜又苦,要让陶柏年死心,觑机便道:“睿郎风华绝代,心悦他女娘无数,然他于我并不在皮相,若无他指点我用世俗规矩反抗我阿耶,拿嫡出身份压制肖姨娘与锦绣,我今日与我母亲姐姐一般窝窝囊囊委屈求全,他于我恩同再造,我绝不负他。”
“齐明睿指点你?”陶柏年面上嘻笑之色蓦地消失,冷冷一笑,“崔扶风,你要为齐明睿死守,我亦无话可说,何必编话搪塞我,不觉得这样掩人耳目着实可笑么。”
“我实话实话,没半字是编的。”崔扶风头疼,她跟他交心直言,他倒一味曲解。
“齐明睿嫡长子,父亲无妾室无庶子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他哪来的经验教你这些?”陶柏年面色更沉,死死盯崔扶风,眼里被愚弄的怒火,尖锐凌厉的棱角,青锋出鞘的冰冷光芒。
崔扶风被问得一愣。
“你连找个像样的借口应付我都懒得么?”陶柏年咄咄逼问。
明明是真的,他非得不认同。
虽不知齐明睿怎么会有那种嫡庶相争的经验指点她,但事实就是存在。
他想什么就是什么罢,横竖自己不可能回应他。
崔扶风冷冷道:“借口不重要,陶二郎只需谨记,扶风有夫之妇即可。”
“说到底,你就是对我不屑一顾。”陶柏年眼底浮起讥嘲,蓦地站起来,大踏步往外走。
还没商量怎么对付费易平呢。
崔扶风启唇要喊,又颓然合上。
两人眼下这样的情形,齐陶两家还如何联手。
第127章 哀求
齐家陶家没有新动静,一时间,铜镜市场上,费家虽略逊色,勉强也还能与齐陶两家鼎立。
费易平提心吊胆些时,放下心来,暗暗得意。
有崔梅蕊这个妻子的好处显而易见,不等费祥敦劝说,这晚从镜坊回家住,主动进房找崔梅蕊,装柔情蜜意温柔绻缱。
崔梅蕊闪闪躲躲,躲不过,也不迎合,僵着身体任他动作。
“木头,给脸不要脸。”费易平暗骂,惧崔扶风,不敢再撒气,勉强忍着怒火,草草完事,下床甩门出去。
费张氏外头严阵以待,怕费易平又打崔梅蕊,费易平出去,急忙进房,看崔梅蕊歪歪靠在床头上,汗光点点,发乱颊红,霎时笑开了,喊外头香附备热水,又给崔梅蕊备衣裳,口中欢喜道:“夫人如今身子也大好了,容易就能怀上孩子,有孩子,终身就有靠了。”
崔梅蕊霎地坐直身体,粉面变得煞白。
“怎么啦夫人?”费张氏疑惑。
崔梅蕊呕一声,伏身趴到床沿,撕心裂肺吐起来。
费张氏大惊,上前,又是抚背,又是倒开水,扶崔梅蕊喝水,崔梅蕊不喝水,只一味吐,直吐满头满脸汗水,鬓发都湿了。
“夫人这是哪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瞧瞧。”费张氏着急。
崔梅蕊摆手,喘气,低低道:“不用请大夫,我就是恶心。”
“恶心!”费张氏一愣,半晌,明白过来,整个人木了。
崔梅蕊坐了起来,靠回床头,眼里泪水大颗大颗滚出,压抑地低低哭泣,哑着嗓子道:“张姐姐,我不想怀他的孩子。”
“你又不和离,那便还是有个孩子伴身好。”费张氏干巴巴道。
“我不想要,我恶心……”崔梅蕊凄凄哭,喉间呕一声,扑到床沿又吐起来,才刚吐了许久,没东西吐了,一阵干呕,头颈软软的,要折断了一般。
费张氏看着,心乱如麻。
许久,崔梅蕊不吐了,低低不住哭。
费张氏深吸口气,咬牙道:“行,你拿定主意就好,我明日一早去医馆要一份避子药。”
“多谢你!张姐姐。”崔梅蕊抬头,整个人活了过来,坐起身紧抓住费张氏手,“张姐姐,你对我最好了。”
“亲家夫人、崔二娘对夫人也好。”费张氏长叹,崔梅蕊这样的好样貌好性情,谁又能不对她好,也就费易平豺狼之性畜牲不如的才舍得那样对她。
“母亲和风娘是对我很好,但是没你对我好。”崔梅蕊喃喃。
董氏对她自然是好的,只是她需要的好并不只是衣食住行上的关心,还要能帮她挡风雨吧,董氏对此完全无能为力,在她陷身泥淖时,拉不了还推一把。
崔扶风对她也很好,但太强硬了,要求她像钢刀锋利,像铁板坚强,她又做不到,在崔扶风面前,她胆怯羞愧,总觉得自己让妹妹失望了,这种感觉甚至比让她面对崔百信时更惶恐。
费张氏既疼她,又不逼她,待她融合了母亲和妹妹的好,恰是她最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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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与陶家联手,仅齐家无法扳倒费家。
还有十日新元到来,镜坊歇工,这日,崔扶风拂荫筑中歪歪躺着,正思量要不要用新元作借口,差齐安去陶家给陶柏年送礼示好,陶柏年忽地来了,没到拂荫筑,厅中等着。
崔扶风长吁口气。
僵持了这些日子,陶柏年总算找来了,可以细细商量一下怎么对付费易平了。
似乎发誓要把齐明睿模样学下去,陶柏年还是一身白,广袖宽袍,回风舞雪,飘飘欲举,眉目显得温和了些,不似以往锋锐尖刻。
崔扶风焦躁了许多日子,也不在意他学不学齐明睿了,浅浅笑了一下,看他受伤的手没有包扎,欣喜问:“痊愈了?”
陶柏年愣了愣,继而面色黯了下去,淡淡“嗯”了一声。
在特定的距离中,彼此是齐陶两家当家人的位置上,崔扶风就收起棱角,平和友好,他往前进一步,她便竖起满身刺,谨慎戒备。
宾主落座,崔扶风单刀直入问:“陶二郎这些日子可曾想到咱们两家联手夹击费家镜坊之法?”
“齐陶两家联手,挤垮费家镜坊只是早晚问题,把你娘家那摊烂事解决了,方是重中之重。”陶柏年淡淡道。
提起娘家,崔扶风好心情消散。
“我阿耶偏听偏信是非不明,我也不无法硬逼他送走罗氏,我大姐又不肯跟费易平和离……”
“你大姐虽说性子弱,但不糊涂,心里明镜似的,就是没有娘家依仗没办法,她那头好说,解决你阿耶这头,她那边也就好了。”陶柏年道,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这是我找大夫配的秘方药,只要好生安排,可以让你阿耶与她们几个离心,再不偏听偏信。”
瓷瓶里头的药丸化在酒水里给妇人服下,妇人会经停呕吐像害喜有身孕,一个月服一颗,妇人肚子会如十月怀胎慢慢大起来,看起来与害喜无疑,只是没有胎动,药一停肚子就瘪下去。
陶柏年的计划是,给罗氏下药,然后再栽赃崔锦绣和肖氏给罗氏下落子药,崔百信求子之心甚切,定会恼了肖氏和崔锦绣。
十月怀胎时间到了给罗氏停药,罗氏为了留住崔百信的宠爱会找费易平抱个孩子回去冒充崔家儿子,那个时候再让崔百信发现,崔百信必然生气,不用崔扶风要求也会赶走罗氏。
原来他这些日子并非故意为难自己,而是一直在筹划怎么解决自己娘家那摊烂事。
崔扶风喉头酸堵,强自压下,拿起瓶子,沉吟:“没有胎动,罗纭怕是不会相信自己有孕。”
“信也好不信也罢,贪婪之心在,她便会落进我们的圈套。”陶柏年嗤笑。
崔扶风细一思量,正是如此,愁眉顿开。
这一笑,眉间沉沉阴霾消散,花枝招展,风朗月明。
陶柏年局促地移开视线。
两人细细推演事情发展,预测可能发生的事,为此如何应对。
计议完毕,已是黄昏,风声飒飒。
崔扶风起身要送客,陶柏年却端坐不动,静静看崔扶风,眼底点点光亮跳动,崔扶风难熬起来,搓着几案边沿,低低道:“陶柏年,我们还如最初相识那般,不行么?”
“你当我不想。”陶柏年苦笑,若是控制的了,他也不要这么没脸没皮,姿态低到尘埃里给她践踏。
怎么就喜欢上她了呢?
而且爱的这样疯狂。
喜欢她的色相吗?
她生得着实美,他也是血肉凡驱,未能超凡脱俗,为她色相所迷,凡心大动,也是可能的。
但他见过比她还美的,却未曾动心分毫。
喜欢她刚强果断的性情吗?
这种性情的女子也不是没有,他却没有半点好感。
只能说,恰好是她,只能是她。
她如一把裹着毛绒绒皮草外壳的宝剑,柔软圆融又锋利尖锐,引得他沉沦,万劫不复。
进不得,退不能。
见不到时想见她,想得几乎发疯了。见着了,又想永不分离。
什么镜痴陶二郎,都是笑话。
他对铜镜的疯狂未及对她的一半。
四下里寂寂,风声如诉如泣。
陶柏年紧盯着崔扶风。
飞扬的眉,柳叶儿似的眼睛,光滑的脸庞,柔润的下巴,脖颈线条向下隐进红色错金织银衣领里,活色生香,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陶柏年身体探过矮案,朝崔扶风压近。
男人强悍的力量与粗嘎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人密密实实裹挟,崔扶风身体一阵寒一阵热。
“崔扶风……”陶柏年叹息似喃喃叫,眼里磷磷火焰。
崔扶风后仰躲避,陶柏年近乎穷凶极恶的猛烈情感令她惊惧,他跟她距离尚在,她却已似是被他揉进怀里,狠狠贯穿。
“八年了,你要为齐明睿守多少年?”陶柏年低低问。
“一辈子!”崔扶风惶然,尖声叫:“陶柏年,你别逼我。”
“我逼你!”陶柏年大笑,恨意在眉眼间横生,霎地起身,大步往外走。
再不走,他会控制不住把她推倒,不顾一切撕开她的衣裳,用尽周身气力狠狠地占有,蹂-躏。
崔扶风周身脱力,抓着案面的手松开,后背冷汗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