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一切,命蒋兴潜在不远处山林里密切盯着。
孙奎的计划是:
镜坊后头人迹罕至,刘典死在那里齐家人未能及时发现,他带着差役过来搜查镜坊,搜到那里发现刘典尸体,齐家人百口莫辩,杀人嫁祸之计就成了。
若齐家人在他带差役过来前发现刘典尸体,主动报官,他一样能用刘典死在齐家镜坊里这个事实治罪齐家。
若齐家人发现刘典尸体后怕担杀人罪名,把刘典尸体抬出镜坊抛尸,蒋兴在林子里盯着,出来拦下,当场抓住,证据确凿,更好了。
本来多安排几个人四面守着更妥当,然而命刘典弄死齐超后诸多麻烦,孙奎不敢让更多差役参与其中。
此番必能给齐家镜坊安一个杀人罪名,崔扶风是齐家家主,不管杀人凶手是谁,都能将她缉拿关进大牢,关进大牢后,就不容她脱身了。
没了崔扶风的齐家就是一个没爪没牙的老虎,寻个借口,齐家丰厚的家财就落进他个人腰包里。
孙奎满心欢喜做着美梦,勉强等到衙门升值时间,即传刘典派差事,刘典没到,让差役到他家里找他,装模作样兜了一圈,这时如烟假扮的路人过来报案,称看见刘典被人拖进齐家镜坊。
孙奎当即带了差役奔齐家镜坊。
齐家镜坊大门前人声喧哗。
孙奎微有讶异,装腔作势咳了一声,令差役开道,挤开人群走进齐家镜坊。
镜坊大堂一个树枝扎成的担架,刘典躺在担架上,一个大夫蹲在他面前,扒眼皮把脉探鼻息。
大夫背后站着崔扶风和陶柏年齐明毓,远处,齐家镜工探头看着。
事情跟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孙奎暗暗奇怪,人群里寻找蒋兴,没找到,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好佯装意外,惊叫:“刘典死了?”
“大夫正在诊治,还不知道如何。”崔扶风道,拱手施礼。
陶柏年、齐明毓也抬眼看过来,一齐行礼。
“还有救?”孙奎有些惊,他明明探过鼻息,确定没呼吸的。
“没气了,救不过来了。”大夫叹息,站起身体。
孙奎惊跳的心放下,大叫:“崔扶风,你齐家镜坊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杀人?”崔扶风惊讶,“孙刺史何出此言?我齐家救人怎么变成杀人了?”出门,对外头围观的人大声道:“还请大家将事情经过详细告知孙刺史,还我齐家镜坊清白。”
“我等都可以作证……”众人叽叽喳喳道。
这些人有的是湖州城的百姓到云巢山游玩的,有的是山中猎户,大约半个时辰前,他们忽听“啊”一声响彻云宵的惨叫,循声看去,只见南面山崖上一人从崖上直直坠下。大家大惊,奔过去,山谷中一人趴着,身上衣裳破毁,披头散发血肉模糊,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人道齐家镜坊离此不远,不如把人抬去齐家镜坊暂时安置,再请大夫救人,其他人赞成,于是大家折树枝扎了担架,把人抬到齐家镜坊来了。齐家镜坊也没推托,把人抬进厅里,又急差人去请大夫。
孙奎这时方注意到,刘典头发散乱,衣裳划拉开许多口子,周身遍布树木石头山棱划开的伤口,头顶那个窟窿,在许多伤口中,一点不起眼,看起来,恰似是坠崖而亡。
刘典明明被他击打头部流血而死,不可能是坠崖身亡。
找忤作验尸,便能查出刘典身上那些伤是死后才造成的,但刘典尸体不是在齐家镜坊里发现的,许多人证实是从外头抬进来的,要强按齐家杀人的罪名不易。
刘典死的现场,此刻想必被齐家清洗干净了。
孙奎恨得咬牙,委实没想到,崔扶风在那么短时间里想出应对之策,找了那么多毫不相干的人作证人。
蒋兴怎么盯的,怎么由得齐家人把刘典尸体抬出镜坊没动静!
“求孙刺史还我齐家清白。”崔扶风朗声道。
“此事疑点颇多,是否齐家杀人有待细查。”孙奎无奈改口,只是,虽没咬定齐家杀人,却也没为齐家脱罪名。
“求刺史眼下就断个分明,我齐家不能无辜背这个罪名。”崔扶风大声道,跪了下去。
“事实清楚明白,与齐家镜坊无关,孙刺史言语好生奇怪。”陶柏年讶然道。
围观人□□头接耳,言语间,也是齐家镜坊好心留下刘典,差人请大夫救治,孙奎却无故冤枉齐家镜坊的话。
孙奎气得脸红赤红,众目睽睽,许多双眼睛看着,不得不道:“眼下情况看来,确是与齐家镜坊无关,真相如何,本官会细细查明,还死者一个公道。”
命差役抬上刘典尸体离开。
人群散去,喧哗的镜坊归于宁静。
崔扶风拔腿往镜坊后头围墙那边疾行,陶柏年、齐明毓紧随其后。
墙根边,还是清晨血水横流场面,只不过躺在地上的是齐家一个镜工,齐安一边守着。
看到崔扶风几人回来,齐安迫切问:“成了吗家主?”
“成了。”崔扶风点头,招手那镜工起身。
几个人飞快拿来准备好的布帛抹拭血水,血水抹掉了,又抬清水过来冲洗,仔仔细细,很快把地面抹拭得干干净净,沾了血水的布帛塞进烧铜液的炉灶里,浓烟滚滚,顷刻间烧个干净。
蒋兴不错眼盯着刘典尸体,先是齐安带着几个镜工巡查时看到,接着一人去叫来齐明毓,而后齐安离去,过了些时崔扶风和陶柏年过来,几个人看着刘典尸体说话。蒋兴寻思,齐家这么快发现刘典尸体,怕是要抬刘典尸体出去抛尸了,盯得更紧。
崔扶风几个人说了话儿话,齐明毓走了,刘典尸体才是最重要的,蒋兴也没在意。
又过了些时,忽然一声响彻云宵的惨叫,蒋兴被叫声吓得毛骨悚然,朝声音传来方向看了一下,没看到什么,又回头紧盯刘典尸体。
不久,齐家镜坊门前拥来许多人,抬着一个担架,崔扶风和陶柏年赶去大门前,蒋兴远远看去,看不清楚,不知担架上是谁,见人群里没有孙奎跟衙门差役,回头更紧地盯刘典尸体。
大夫来了,又过了些时,孙奎带差役过来,镜坊大门外问话,又进大厅,却不到镜坊后头墙根边刘典尸体这边,蒋兴急得不行,又不敢离开。
孙奎带着差役抬着担架走了,蒋兴隐约觉察不对劲,欲要下山去追孙奎,刘典尸体还在地面躺着,只得紧盯着,谁知崔扶风和陶柏年齐明毓再次回来,地上刘典尸体突地起身,几个人开始清洗杀人现场。
蒋兴以为刘典死而复生,差点尖叫,仔细看,方知一直躺地上的不是刘典,明白过来中计,担架上抬走的才是刘典尸体。
片刻工夫,崔扶风几人已把杀人现场打扫干净。
蒋兴只好飞快下山回衙门。
孙奎怒冲冲回衙门,和崔锦绣说事败,不明白怎么回事,正要去找蒋兴,蒋兴回来。
听蒋兴说罢经过,孙奎恨骂不绝:“你怎么这么蠢,居然在眼皮底下给他们瞒过去了。”
“属下真的一直死死盯着,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把刘典弄出去再弄回来的。”蒋兴哭丧着脸道。
“惨叫声时你的视线离开过刘典尸体,对不对?”崔锦绣问。
蒋兴点头。
“这个时候之前刘典还在那,在你视线离开的瞬间,崔扶风就让人抬走了刘典尸体,由一个镜工飞快躺下装尸体,你离得远,又是视线稍离即回,一看人还在地上躺着,就以为刘典还躺在那了。”崔锦绣恨恨道。
蒋兴愣了愣:“那声惨叫,是崔扶风安排的,目的为了引我看过去?”
“是,为了引开你的视线,也是为了吸引其他不相干的人,让那些人见证‘刘典’坠崖。”崔锦绣道。
“但是,他们若是把刘典尸体抬出镜坊抬到山崖上往下扔,需要时间不短,而且很难不被人看到,我虽然一直盯着围墙那边刘典尸体,但是也有留意镜坊大门那边动静,不见他们抬刘典尸体出去。”蒋兴道。
“刘典的尸体压根就没出过齐家镜坊,我二姐想必也猜到是咱们的嫁祸之计,怕我们的人在周围盯着,抬尸体出去,那不是自投罗网吗?”崔锦绣冷笑,“人们看到的从山顶往下坠的身影,八成不是人,而是一个穿着衣服的人形东西,他们把刘典尸体避过你视线抬离围墙根,但并没有抬出镜坊,只找树枝山石飞快地在他身上制造了一堆像是从高处坠下树枝山石弄出来的伤,路人抬来齐家镜坊里的那个伤者,应该是齐家的人,伤是真的受伤了,伤的有多重就不知道了,那一大群所谓的路人里头肯定不少齐家的人,把伤者抬进大厅后,路人都在外头,他们接着换了刘典尸体上担架,神不知鬼不觉。”
“掉崖造成的伤势跟人为的不一样,我现在马上让忤作验尸。”孙奎眼睛一亮,就往外冲。
“慢着。”崔锦绣喊住他,“证明伤口不是坠落划伤的而是人为的又能如何?那么多人可以给齐家镜坊作证,刘典是从外头抬进齐家镜坊的,齐家只需说伤情是如何造成的他们也不知道即可,杀人现场已经清洗干净了,抓不着什么了。”
“这么说,就拿齐家镜坊没办法了?”蒋兴不甘心。
“没办法,你不能说你亲眼看着齐家人清洗杀人现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更加不可能让忤作来查出刘典是被击打流血而死,别忘了,现在刘典不是死在齐家镜坊,跟齐家比起来,在他耶娘心里,郎君杀刘典灭口的嫌疑更大,如今只能把刘典按意外坠亡处理了,好在那么多人看到他坠崖,他耶娘面前也能撇清郎君的嫌疑。”崔锦绣娓娓道。
孙奎和蒋兴一想有理,一齐叹气。
“崔扶风可真沉的住气,孙公带了人就在外头,墙根边的杀人现场却一直没清理,当时,若不是那个杀人现场拖住我,我赶过去,齐家就脱不了身了。”蒋兴喟叹。
崔锦绣咬牙,蒋兴没说她谋略比不上崔扶风,然则,她设的局被崔扶风破了,显见的,她不如崔扶风。
嫁人前在娘家不如崔扶风,嫁人后,贵为四品官夫人,还是不如崔扶风。
她一辈子就只能活在崔扶风阴影下吗?
齐明睿没死,一朝齐明睿活着回来,崔扶风岂不更得意。
她真真成一个笑话了。
“费尽心思设了这么一局,居然功亏一篑,真不甘心。”孙奎道。
“我二姐太聪明了,再加上陶柏年相助,一日不除,郎君一日不得安宁,今日谋事不成,我二姐安然,齐明睿那边就不能容他活着了。”崔锦绣看孙奎,“赶紧派人去崖州看看,齐明睿若已经死了作罢,若没死,不拘如何把他弄死。”
“这……”孙奎为难,看蒋兴。
“属下亲自走一趟吧。”蒋兴硬着头皮道,不想去,但是指使刘典弄死齐超后又弄死一个刘典就很多麻烦了,无法再派别的差役办事,只好他出力了。
陶柏年提出的应对之法,便是崔锦绣所推测的那样。
他们猜,孙奎定安排了人紧盯着刘典尸体和齐家镜坊,抬刘典尸体出去抛尸乃是自投罗网,于是想了这么一出瞒天过海之计。
惨叫声吸引暗中盯着人的视线,吸引路人作见证,弄伤齐家一个镜工去山谷中趴着,抬了那个镜工到镜坊,进厅后,飞快避过真正的路人换了刘典尸体上担架。
刘典尸体上的擦伤刮伤是人为弄的,孙奎让忤作一验便一清二楚。
然则,那么多人亲眼目睹‘刘典’从外面抬进齐家镜坊,刘典死亡真相如何与齐家无关。
那受伤镜工披头散发血肉模糊,伤的极重,路人又不认识刘典,哪分得清是不是刘典。
当时埋伏在齐家镜坊周围盯梢的人没出来揭露,事情就算过去了。
杀人现场一直没清理,就是为了拖住暗中盯梢的人。
处理完毕,几个人进厅,俱是脸色惨白,身上衣裳让涔涔冷汗湿透,落座后,大家沉默着,沉浸在后怕中,没有言语。
许久,齐安小声道:“这事就这样揭过去了吗?”
“杀人的嫌疑暂时是洗脱了,就怕孙奎不肯罢休,再想别的毒计暗算齐家。”陶柏年道。
孙奎一州刺史,齐家不过商户,被陷害也无力反抗。
看不见的大网笼在齐家头顶,一朝落下来收拢,齐家人就是网里的鱼,任人宰割。
崔扶风紧握双拳,恨不得生嚼孙奎血肉。
“家主还去崖州吗? ”齐安问。
崔扶风死死咬住嘴唇,心脏被绳索紧绞住般,疼痛难言。
齐明睿可能没死的猜测如野火在心中熊熊燃烧,片时的等待都是煎熬,迫切地希望马上证实,然而镜坊这边危机重重,此时离开,便是置镜坊和齐家人于不顾。
“还是去,明日一早我们就走。”崔扶风最后决定,计划不变。
齐姜氏晚间才知崔扶风这日没走成,镜坊祸事又起,惊得魂飞魄散。
杀人偿命,今日若不是齐安追回崔扶风,崔扶风和陶柏年巧计化解危机,齐明毓定会被孙奎被抓进大牢,进了大牢后能不能留得性命就是难说了。
大儿子是不是活着未知,小儿子不能再出事了。
崔扶风走了,镜坊这边再出事怎么办?
齐姜氏坚决不同意崔扶风去崖州。
“母亲。”崔扶风哽咽,“家里老母弱妹幼弟,睿郎若真没死,心中定牵挂,却没有传信回家,只怕处境堪忧,不知怎生的受罪,媳妇想尽快寻到他。”
“我知道。”齐姜氏也红了眼眶,帕子不住压眼角,“睿郎是我儿子,我何曾不想尽快找到他,可毕竟只是猜测,放着眼前活人不顾去抓飘渺的可能不存在的,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何为本,何为末!
崔扶风不敢苟同,失声痛哭,“我担心睿郎。”
齐姜氏还是不同意。
“不然,让齐安陪我去崖州,陶二郎别去,有他在湖州,齐陶两家互相照应,也不怕孙奎捣鬼。”崔扶风道。
陶柏年固然会关照齐家,可又哪有媳妇尽心,齐家还得靠媳妇。
“我不同意,你若眼里还有我这个婆婆,就别去。”齐姜氏放了重话。
再坚持,就是跟齐姜氏较劲。
那是齐明睿母亲,齐明睿事母至孝,想必也不愿自己跟他母亲起口角。
崔扶风百般不愿意,也只好应下。
“等扳倒孙奎,镜坊这边安然了,再寻睿郎吧,九年过去了,不差这一时。”齐姜氏劝道。
扳倒孙奎到了迫在眉睫之时。
只要制出震撼世人的铜镜,就有超然的地位,制镜人家以为立足的,不过高超的制镜技艺和精美的铜镜。
陶柏年潜心螺钿镜的研制,陶家齐家各抽了十名制镜技艺高超的镜工,跟他一起没日没夜研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