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花月——程一诺
时间:2022-01-27 07:32:41

“废物的嫁妆那么多,怎么清点的那么快,拉走那么利索!”费易平尖叫,脸色越发难看。
“苏暖云气势汹汹,下奴遍找不到家主,无法抵挡。”费祥敦满脸痛苦道。
不敢说妻子不仅动作麻利配合苏暖云和崔福清点崔梅蕊嫁妆,还怕费易平回来得快了崔家未能全部拉走,抓着他不放,直等崔家把嫁妆拉走了才给他出来找费易平。
昧不了崔梅蕊嫁妆,损失无处找补,费易平转身奔回府衙内堂找崔锦绣。
“三妹,我费家真掏不出那二千五百金了,三妹把这个钱给我罢,我拿去还你阿耶,转一圈,还是你崔家的钱。”
“姐夫这话可笑,你跟我阿耶借的钱,怎么要我帮你还你。”崔锦绣讶异。
“你……你赖账!”费易平没料到崔锦绣不仅不还钱,还矢口否认。
“姐夫赶紧回去,凑了钱还我阿耶吧。”崔锦绣淡淡道,挽起孙奎手臂,转身进内室,不再理费易平。
“你不还钱,我就要把实情告诉崔百信。”费易平大叫。
崔锦绣脚步不停。
费易平眼看她不改主意,要死大家一起死,怒冲冲出门。
“真不给?他到岳父面前胡说八道,岳母也难做吧?”孙奎道。
“他又没证据,我跟阿娘不承认就是。”崔锦绣娇笑,入内,唤如烟马上赶去崔家,跟肖氏通气,让肖氏矢口否认。
崔百信困兽一般,费易平走了还骂个不休。对罗氏肚里的孩子有多渴望,付出有多少心血,就有多么愤恨。崔梅蕊回来,想起当日董氏说崔梅蕊撞见费易平跟罗氏偷情,抓住崔梅蕊连声喝问。
“确是实情,女儿并不敢欺骗阿耶。”崔梅蕊小声道。
“你怎么就不像你二姐,你若有你二姐的手段……”崔百信咆哮,大女儿若有二女儿的气势,那日就回家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了,情愿被女儿大骂,也不想被人愚弄至这般地田地。
“女儿一向没有风娘手段。”崔梅蕊羞愧,小心翼翼看崔百信,虽则还有些怯懦样子,却难掩眼里明亮神采。
崔百信看着,也知女儿渴望和离许久了,懊恼更甚,叹气半晌,又问嫁妆,听说一样不少拉回来了,脸色略霁些,又追问索要五千金的事。
“暖云还在那边等着,听张姐姐说,那府里没钱,拿不出来,费管事去找……找费易平了。”崔梅蕊细声道。
“想赖账,没门,敢不还,我就告官去,请奎郎为我做主。”崔百信咬牙,自己还有个刺史女婿呢。
崔梅蕊嘴唇蠕动了一下,颤声道:“费易平跟三妹夫走得很近,三妹夫帮谁难说,阿耶还是找风娘拿主意的好。”
“走得再近,还不是因为连襟之故,你跟那畜牲和离了,他跟那畜牲就没关系了,自然是以我这个岳父为重。”崔百信挺胸昂头,极是自信。
“郎君……”崔福叫着,匆匆奔来。
“什么?你再说一遍,费易平说借走的五千金中有二千五百金给了锦娘母女?”崔百信尖叫,这一日的打击够大了,一个妾室跟女婿偷情图谋自己的家产,再来一个妾室居然和女儿一起伙同外人蒙骗自己,从自己手里弄钱,委实承受不住。
“费易平就是这么说的,只肯还二千五百金,苏管事现在还在费家跟他对恃,让奴先回来禀报郎君。”崔福道。
“不可能!”崔百信尖叫,往肖氏院子奔。
“郎君。”崔福拦着不让走,低声道:“苏管事让下奴提醒郎君,由二娘跟肖姨娘对质问话比较好。”
“我自己去问她。”崔百信万不信的,对罗氏的宠爱只在生儿子上头,对肖氏的宠爱持续二十多年,若肖氏都在骗他,他真真是个笑话了。
“郎君,还是找二娘回来吧。”崔福不让路,加重语气。
“阿耶,找风娘好些,风娘比较有主意。”崔梅蕊一旁小声帮腔道。
“不可能的事,费易平信口开河诬赖人。”崔百信咬牙切齿,崔福和崔梅蕊堵着不让走,走不了,发狠道:“行行行,去请风娘回来。”
崔扶风没料费易平当日借钱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难怪崔锦绣和肖氏会帮费易平说话,原来拿她阿耶当肥猪,在那可劲儿宰呢。
孙奎一州刺史,崔锦绣是他妻子,费易平不可能随口泼脏水,无需证据,崔扶风便相信了。
崔百信厅中来回不住走,崔扶风进厅,大叫:“风娘,走,去问问。”抬步就往外冲。
“别急。”崔扶风站着不动,“无凭无据的,肖姨娘肯定不承认。”
“没有的事要她怎么承认。”崔百信恶声道,不相信肖氏和崔锦绣伙同外人骗自己。
“阿耶只当费易平说的是真的,拿二千五百金去给肖姨娘,跟她说,不能让费易平看崔家笑话,让她把钱给费易平送去,然后费易平再还回来。”崔扶风淡笑。
回来路上已思量出对策,事出突然,崔锦绣肯定来不及跟肖氏细细商量,肖氏不如崔锦绣狡诈,也不如崔锦绣沉得住气,很可以诈一诈弄清真相。
崔百信一蹦三尺高,大怒道:“这话何意?费易平赖账,我就认下了?”
崔扶风额角哔哔跳,“费易平说的若是真的,你问肖姨娘,肖姨娘不承认拿钱,无凭无据,事儿就走进死胡同了。你拿着钱去让肖姨娘还,肖姨娘当日若拿钱了,以为你不追究了只为全面子,就会拿着钱去给费易平还钱。这么一来,不就真相大白了。”
“你认定锦绣跟她娘拿了钱?这是你的偏见。”崔百信怫然不悦。
“拿没拿,试一试便知。”崔扶风冷声道。
崔百信面色沉了沉,片刻后,等着看崔扶风被打脸的神情,道:“行,就依你,试探一下。”
让崔福即时筹钱。
肖氏得如烟报讯,满心警惕等着崔百信问话,不料崔百信来了,拿钱让她填窟窿,霎时呆了。
如崔扶风所料,肖氏以为崔百信不问责了,寻思不用把吃进肚子的好处吐出来,拿崔家的钱出去转一转,堵住费易平的追逼也好,也就不说自己和崔锦绣没拿过钱了,欣然收下金子,让备马车,抱着钱箱子上了马车,就要给费易平送钱去。
居然真的伙同外人算计自己!
柔情蜜意都是装的,自己在爱妾爱女心中,不过一头可以宰割的肥猪。
崔百信喉间堵了一天的血喷了出来,大声咆哮,当晚把肖氏赶出崔家。
崔锦绣眼下是刺史夫人,能给崔家带来许多好处,崔百信也不在乎了,宣布与崔锦绣断绝父女关系。
崔扶风设局时,只想着让崔百信看清罗氏与费易平真面目,把崔梅蕊从火坑中救出来,没想到拔萝卜带起泥,居然连肖氏和崔锦绣一并解决了。
崔百信伤透了心,接下来一连数日,布庄也不去了,躺家中呜呜哇哇哭得起劲。
布庄如今生意极好,崔百信不去理事,掌柜忙不过来,只好去找崔扶风。
崔百信重财轻义,生意上面却还是很重视信誉的,布料的质量很有保证,价格也公道,湖州城的大户原先冲着齐家和孙奎刺史面子去崔氏布庄订布,后来看崔氏布庄讲诚信重品质,也便都固定了下来,需要布料直奔崔氏布庄去,布庄如今每日布料进出金额极大。
崔扶风又没三头六臂,分不出精力过问布庄事务。
大姐回娘家了,不如让大姐去布庄学着打理事务。
崔扶风思量着,这日用膳时,拿出来跟齐明毓商议,齐明毓反对,说得却还温和,陶柏年就在一旁,嗤一声笑:“你大姐的性子,打理内宅尚且为难,让她打理布庄,跟形形□□人打交道,你就等着跟在后头收拾烂摊子吧。”
“依你这么说,我家布庄别开了,关门大吉罢。”崔扶风恼怒。
“让苏暖云去,以她的明敏聪慧,留在内宅本就委屈了,你家里眼下太平,让你大姐帮着你母亲打点家事完全应付得来。”陶柏年漫不经心道。
崔扶风不是没想过,只是她阿兄显然不可能娶苏暖云了,苏暖云迟早要离开崔家嫁人,让她帮忙打理布庄,不是长久之计。
但眼下,除了苏暖云,确实无人可用。
崔扶风回家跟崔百信商量。
“行,都听你的。”崔百信心灰意冷,说话时,脸上还挂着泪水,抽抽噎噎吸鼻涕。
崔扶风又去找苏暖云,把自己的打算跟她说。
“多谢二娘信任,暖云定不负所托,把布庄生意做得更好。”苏暖云一口应承,眉眼沉静,没有为难,也不见欣喜。
崔扶风叹口气,想跟她说辛苦些时日,等自己扳倒孙奎了,就为她寻出色儿郎许婚,话到唇边又合上。
苏暖云愿为崔家蹉跎大好年华,到底只是因与董氏情若母女,还是对她阿兄有情,捉摸不透,若是对她阿兄有情,这么说,不是在安慰人,倒是扎刀子了。
娘家的麻烦解决,崔扶风便把全副精力放在镜坊里。
这日崔扶风正埋头工房里头学制镜,齐姜氏使齐平来请她回家。
“家里出什么事了?”崔扶风有些惊怕,就要喊上齐明毓一起回城。
“不用请二郎。”齐平笑了笑,神情尴尬。
崔扶风怔了一下,看来只与自己有关,那就是……问道:“跟我阿兄有关?”
齐平不答,含糊道:“家主回去就知道了。”
难道阿兄和齐妙回来了,齐姜氏提出结亲,阿兄却不肯娶齐妙?
崔扶风有些忐忑。
齐家静悄悄的,没有齐妙在家时特有的热闹气息。
崔扶风快步进厅,齐姜氏没有惯常那样坐榻上悠闲地歪躺着,厅中来回不住走,面色沉沉,看到崔扶风,不等她行礼,尖声问:“你让苏暖云到布庄里帮忙打理生意的?”
“是我的安排。”崔扶风点头。
“她不过一个外人,让她打理布庄,不觉得于理不合吗?”齐姜氏冷笑。
崔扶风怔了一下,解释:“我阿耶年纪大了,我大姐又挑不起事,我阿兄从来不爱打理生意,妙娘看来也不是愿意被拘在布庄里头的性子,只好让暖云帮忙打理了。”
“又是管理府里庶务,又是打理布庄,奴籍也没有,这是在为令兄纳良妾铺路吗?”齐姜氏低哼。
崔扶风不明白齐姜氏为何反应这么大,“媳妇没这个想法,暖云拿得起放得下,经得住事,模样也好,我也不舍得给她作妾。”
“不是妾,难道还是平妻?”齐姜氏咬牙,沉着眉,恶狠狠盯着崔扶风。
“不可能的事,我不会那么做,我阿兄也不是能由人摆布的人。”崔扶风被噎得几乎说不出话。
“苏暖云在你家中地位太高了,你把她管理布庄的权力取消。”齐姜氏胸膛起伏,急促喘气。
不给苏暖云打理布庄,她阿耶年纪大了力不从心,难道把布庄关了。
齐姜氏正在气头上,崔扶风不想跟她吵起来,婉转道:“这事干系不小,母亲容我想想。”
过两日,等齐姜氏没那么恼怒了,再跟她好好谈一谈罢。
崔扶风出府,回镜坊。
镜坊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寂静,平时黑烟滚滚的烟囱不见冒烟,没有打磨铜镜时的叮叮当当,也没有制范淘洗砂土细细的沙沙声,好像突然之间,镜坊成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废墟。
崔扶风心口狂跳,不知道在自己离开的短短一两个时辰里发生什么,扔了马缰,快步冲了进去。
厅里都是人,镜工们都在厅中,头挨着头,正在传阅着什么,听得动静,一齐扭头看来,俱是满脸的泪。
“发生什么事了?”崔扶风颤声问,寻齐明毓,寻陶柏年。
陶柏年和齐明毓在人群中心,陶柏年挑眉一笑,恣意张扬,意气风发,身上满是污垢的灰色缺跨袍因着那一笑,竟也焕焕生辉。
“大嫂……”齐明毓跌跌撞撞朝崔扶风冲过来,呜咽着,含含混混叫:“大嫂,我们成功了。”
陶柏年和齐明毓,分别同时制出了螺钿镜。
齐明毓制的螺钿镜镜背黑色髹漆,贴白色螺钿,螺片研磨细致光滑,雕琢成瑞雪远山云亭松柏图案,层层重叠的白雪柔和轻软,积雪低压下的松柏骨节嶙峋,远山如烟如雾,云亭在雾霭薄暮中静静立着,黑白对照强烈,精巧莹润,美妙异常。
陶柏年制出的那面螺钿镜,则是金色髹漆贴青、绿、黄、红等彩色螺贝雕琢成图案的螺片,大树下,数人围坐,有人弹琴,有人吹箫,有人鼓瑟,边有仙鹤,头顶祥云,枝头两只鸟雀,整个镜背画图五彩斑斓,璀璨夺目。
两面镜子上装饰的螺片随形施为,又作了引导,螺片薄如蝉翼,精密细致,有流水般细腻畅快的线条,又有丝绸的柔软和玉石的光华。
“好美!”崔扶风捧着镜子,心跳几乎停止,身体发抖,心脏被深深地刺穿,快活到极致,不寒而栗。
“是啊,好美,真没想到,这辈子能看到这么美的铜镜。”镜工们神思恍惚,如痴如醉,也是深陷震撼中。
“我想喝酒。”崔扶风喃喃,抓心挠肝的酥痒,急需发泄。
“那就喝呗。”陶柏年嘻嘻笑。
“属下马上去准备。”齐安欢喜叫。
“多来几瓶。”齐明毓含泪道。
“一瓶一瓶喝不过瘾,要一坛一坛的来,一醉方休。”镜工们大叫。
自己离开的短短一两个时辰自然不可能就制了出来,齐明毓和陶柏年显然之前就制的差不多了,只差最后阶段的打磨。
崔扶风顾不上责备他们瞒着自己了,他俩人显然不约而同的想给她一个惊喜。
委实惊喜。
尤其齐明毓,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走在齐家其他镜工之前,跟陶柏年同时制出螺钿镜。
酒菜抬来,崔扶风跟镜工们一起,抱起酒坛子喝酒,大声叫喊,又哭又笑,手舞足蹈。
崔扶风说考虑,齐姜氏心中便当她按自己要求,回崔家去收回苏暖云再打理布庄了。
入夜了,崔扶风也没回家,齐姜氏让齐平去崔家探问。
镜坊里头大家醉得一塌糊涂,关了镜坊大门睡觉了。
齐平喊了半天,齐安出来,醉眼迷糊,不肯去喊崔扶风。
“家主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齐平无奈,回府给齐姜氏复命。
“毓郎呢?”齐姜氏气疯了,媳妇不听话,儿子总还是她生的,让齐平唤齐明毓回家,要问话。
齐平又跑镜坊。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