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者已经明了,佘朝颜眸中晶莹一闪而过,左手将锦缎打开,只见布料娃娃手脚微弹动,乌发光洁靓丽……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绪,将其裹好,放入怀中,“多谢。”
“只是,你比我早行数月,怎么会……”佘朝颜顿了顿,心略觉不对。
这时才知,解寒水先去南国恭贺三公主新婚之喜,再南国都城逗留数日,却仍旧一无所获,才前往魔国。
“……”忽得,佘朝颜左手捏拳,面目因疼痛而狰狞,狠狠捶打石桌。
解寒水先懵了一瞬,旋即便瞧见他微侧身,忍耐剧痛的模样。
他抬手忙轻点佘朝颜痛穴,佘朝颜轻咳一声,猛吐一口鲜血,摇了摇头,“没用的。”
“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幻肢疼痛传来,好似重复那一夜的事情一样。”
他声调中带着几分颤抖,压制着剧烈痛楚。
“喝点酒吧。”解寒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
将边上一坛酒推到佘朝颜的身前。
第七十四章 或闻得神音
絮谈一番,已渐夜深。
老者见二人相谈甚欢,并不上前打扰。
只听得二人叙说着前去“圣城”时,老者便借添油之际,插了话,“看来二人是一见如故了。”
两人不说话,只是相视一笑,但那笑意中却带着同道中人的寂寥与凄冷。
“二位都要前去圣城?”老者用细细长长的黑签,挑动油灯。
细微光芒渐盛,噼里啪啦的灯火星绽开,老者浑浊昏黄的眸子里面,闪过一丝怪异神色。
呜咽般的风声拂过,解寒水细瞥老者一眼,低声道:“我们的确要前往圣城。”
“只是老人家的神色这般难看,到底是为何?”他眉头轻皱,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柔和。
二人皆温雅和煦、谦谦君子般样貌,端得一脸郑重,在昏光映照下,别有一番韵味。
老者眼底闪过一抹犹疑,紧拧着眉头,一双干瘦无肉的手紧紧捏着手上的藤篮。
见其欲言又止的模样,解寒水抿唇安然一笑,说:“老人家一个人住在这里,难免有时不太方便。”
“只要老人家愿意说出个缘由,我自愿赠与老人家两匹骆驼。”
他语气柔和,声调温煦,若其他人瞧见他笑颜模样,巴不得送上马匹、金银。
可老者仍在犹豫,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佘朝颜与解寒水对视一眼,他二人倒并非有意刁难老者。
“老人家,若有难言之隐,我等也不勉强。”解寒水顿了顿,面上并无半分不悦,只是他周
身难掩华贵、高绝气质,让人无端生畏。
他摆了摆手,道:“罢了。老人家肯收留我们二已是大恩,便以骆驼两匹为礼,可好?”
“两位公子……”老者将藤篮放下,掸了掸灰色短袄上的灰尘。
他正欲说什么,解寒水却和善伸手拉着老者的手,示意他坐下,并从包袱里面取出一坛酒,各倒一杯,才飒爽地笑了笑道;“这是南国药酒,能祛除寒气。”
微漾的寒风拂过,石桌之下一股热流缓缓流淌开来。
老者面上忧悒消减,对着解寒水点头一笑,旋即从藤篮里取出几枚金刚炭,丢入其中。
炭火微红,一阵阵青烟缭绕,混合腥辣刺鼻的酒香。
飘飞炭灰细末,好似映照外间纷飞薄雪一般扬起。
老者双手举杯,起身对着解寒水、佘朝颜二人半躬身点头,“那老朽便直言不讳了。”
一杯辛辣烈酒下肚,老者略有些泛黄面颊上,染上一抹醉红,鬓边白发,胡须微银,看起来竟透着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
“咳咳咳~”老者收敛心神,目光变得锐利无比,轻咳着清了清嗓子。
他手搭在藤篮上,指尖似有些肆意地叩动着,说:“老朽本是圣教的人。”
“幸得有缘,获得看守圣教圣窟周遭的职责。”
说着,他目光渐凝成一点,似回到了那个寒夜——
风沙微扬,老者蒙着白巾,望着墨蓝色天际一片璀璨星河、清越华光。
圣窟本是圣教教众、长老
坐化圆寂后,保管圣尸的地方。
这一份差使,在魔国圣教是极为神圣,不容玷污的。
老者一生奉献圣教,不曾娶妻生子,亦不爱权财酒气,才得了圣教长老的赞赏,获得守护圣教圣窟的神圣使命。
他静静地盘坐在风雕雨琢形成的石盘坐上,耳听八方,眼观星辰。
“圣神啊,请保佑魔国能繁荣昌盛。”他单手竖直,掸地扬天,旋即将手置于左侧胸前,十分恭敬地半躬身子,向着圣神星辰所在的方向祈福。
正当他祈福咒语念至关键时刻,周遭一阵阵凄厉喧嚣的风声拂过。
老者略绝不妙,昂首只觉得眼角余光似有一抹黑影一闪而过。
他细瞥一眼,那方向竟是圣窟内里……老者心头一紧,面色微变,正欲提气跃下石盘座,过去瞧个究竟。
却是此时,一抹黑沉沉的乌云掩盖了星光月色,似隐约映照着危险……
不远处,秃鹫鸣叫,让老者身子一颤,但心间意念更为坚韧,“圣神啊,是您听到子民的哀求,显灵了吗?”
回答老者的只有枭枭夜风,但当他回过神来,欲要提步朝圣窟门前走去时。
只见,一抹黑暗中身着白衣的人群跳跃而出,熹微月华破云洒下……
仅仅只是一眼,老者却瞧得清楚,那是一具具干瘪得只有骨骼和面皮的尸体,本应僵硬腐化,此刻却浑身长满青毛,一蹦一跳的好似活物!
但那狰狞面目,似绿幽幽的瞳孔,叫人
瞧一眼,便却堕入深渊!
“圣神啊,为什么要抛弃我……”老者望着细微油灯光芒,缓吐出一口气,低声叙说着,“那群怪物居然朝老朽跑了过来。”
“老朽当时吓坏了……顾不得那般多,便收拾细软,逃离到了圣城。”老者低低叹息,浑浊眸光里带着一丝愧意。
他干瘦的掌费力地捏着藤篮,藤篮微颤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似映照他内心的纠结、不安。
老者望了二人一眼,神情之中更是复杂,“老朽明白圣神为何要将老朽放逐这等边境之地。”
“老朽枉为人。那等危急情况,首要想到的竟是遁逃,而非通知圣教教众……”
他鬓边发丝微垂下几缕银丝,浑身战栗,似想起了什么难言的事情,“老朽是罪人啊。”
声调微颤,似带无边懊悔却又无处可遣的心迹。
“难道是尸变?”佘朝颜颇精玄门之术,此刻竟皱眉,低低开口。
这句话落在解寒水耳中却别有一番意味,他似有些兴奋地望向老者,“老人家,之后的事情,您可知晓?”
老者心绪已然平复,提起藤篮又添了几根金刚炭,挑了油灯,冲着解寒水摇头。
外间寒霜冷凝,老者心中郁结已得倾诉,精神大振之余,缓声说:“这等守卫薄弱的边境之地,好似无人之境,这么些日头,老朽只见过二位公子哥而已。”
“这是圣神对老朽的严惩。”老者单手竖直,掸地扬天,旋即将手
置于左侧胸前,十分恭敬地跪拜房屋门庭一侧。
二人对视一眼,凝眸望去,只见那一侧有座神龛,里面是骨雕而成三头六臂、张牙舞爪的三目圣神。
第七十五章 无大小随心
皑皑白雪覆盖沙石之城,喧嚣风声更添诡秘气息。
城门上,三目圣神雕像庄严圣威,怒目而视,似睥睨万生。
“好安静。”佘朝颜抖了抖毡袍上的落雪,望向如柳絮般覆盖石地上的白雪。
此处是临近魔国圣城的小城池,从远处眺望,周遭石屋蔓延,似住了成千上万的人。
只如今接近,只觉得干净安宁得过于怪异了。
他温煦的眉眼微皱,这么大的城镇,纵是风雪交加之日,也不可能连一个人外出的痕迹都没有吧?
“有人吗?”解寒水抬手敲开主街边,商铺门栏。
里间分明灯火明亮,却无人应声。
不对劲……
他眉头紧皱,看了一眼佘朝颜。
只见他身子微颤,比起初见时候,沧桑了不少。
侠……那是初见时,他从佘朝颜身上看到的轻快意味。
而如今那双眼只剩下,对儿女私情的憾然。
侠义,大道,苍生,私情……
人们总是要为某些事赋予意义,却不知道一旦有了意义,便被赋予价值。
一旦有了价值,便会被比较。
为何拯救天下苍生、宣扬侠义便是大?沉溺儿女私情、不顾一切便是小?
为人,身上的枷锁已经够多了。
若生命中,增添苦痛……
罢了,做个不懂大道理的俗人也好。
“你怎么了?”佘朝颜伸出左手在解寒水面前挥了挥,低声问道。
解寒水唇边勾起一抹畅怀笑意,低声说:“走,去此处黄泉碧落阁的分馆看看。”
二人
叙说着往前走,直到穿过整片长街,才发现这些人似都在惧怕什么,青天白日也藏匿于屋中,不敢乱窜。
“便是此处了。”解寒水望着门庭上的小小徽记,缓缓推开那扇木门。
寒风喧嚣,一阵霜雪被风带入门来。
“谁?”门内侧屋中传来一把中年男声。
熹微油灯光芒,随之而至。
那中年人身着长袄,双眼如苍鹰般锐利,脖颈上魔纹蔓延,腰间挎着骨刀,神色警惕地看着解寒水、佘朝颜。
他扫视二人,细细打量。
“魔国黄泉碧落阁的分馆,这般简陋吗?”解寒水淡淡说着,瑞凤眼微眯,透出冷凝。
纵然只穿粗布袄,可偏生他样貌清贵温煦,举手投足却透出与之不符的江湖气。
怪哉!
馆主心中暗叹一声,神色更为警惕,笑道:“这位先生,能知这是黄泉碧落阁分馆,想必是老顾客了。”
他说着,眼神却打量起了佘朝颜。
“二人远行而来,想必是乏了,屋里请吧。”
闻言,二人点头,跟紧馆主进了侧门石屋。
热气一瞬氤氲而来,馆主瞥了一眼佘朝颜空荡右手和背上长剑,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吃惊。
“这周边城镇似都有些怪异,到底是为何?”解寒水不待馆主发问,便低声开口。
馆主对着石屋侧边神龛中的三目圣神行了跪拜礼,才长叹一口气,“哎……”
“愿圣神,保佑魔国度过灾难啊!”
佘朝颜眉心一跳,心觉不妙,低声追问
,“灾难?”
“哎,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二人只需子夜时分出门,便能知晓一切了。”馆主神情怪异,只长叹一口气,说了这句话。
夜色渐深,天际圆月明亮,周遭落雪纷纷。
“你真信他说的话?”解寒水立在城镇神庙的三目圣神顶上,瞥了一眼半坐在边上的佘朝颜。
他闻言,微微一笑,伸出手一抹雪色落入掌心,瞬间化为冷凝水滴。
“很奇怪吧。元国中,无论江湖、朝堂都门派林立,势力各分,却依旧欣欣向荣。”
“而魔国世世代代传扬圣教,信奉圣神,却……”
说着,他忽然笑得更为大声肆意了,隐约间,竟有透着几分苦涩。
“整个魔国,最大的谎言便是圣教圣神,不是吗?”解寒水平淡却足以戳穿一切谎言的话语,缓缓吐出。
“是啊,所以我信他的话。”
佘朝颜说着,抬眼望向圣神庙的不远处。
解寒水顺延他的视线望过去,说:“对,如果那老者所说情况实属的话。”
“我们会看到真相。”他眼神微寒,凝着一个个从圣窟之中,跳出的白袍干尸。
二人对视一眼,提气跃下,却只见这一个个白袍干尸,似正朝着某个地方汇聚。
五日后,魔国圣城。
风雪更添鬼气森森,解寒水摸了摸骆驼的脖子,望向那正朝着圣城中汇聚,不计其数的干尸。
“果真是灾难。”佘朝颜左手执剑挑开一尸体。
却发现那尸体浑身长满白
毛,心口处空落落一片,只剩干涸血迹。
“无心尸体?”
佘朝颜惊呼一声,看着远处的尸潮,只觉得杀人取心的手法,恐怖而又残忍。
但……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明了,这手法太过熟悉了!元都制造蛊毒圣童的手笔!
鬼见愁!难道是她?魔国尸潮跟她有关系的话?!难道“她”真的是她?
不可能……不对,如果“她”也被施以“人皮裹”秘术了呢?
如果黄泉碧落阁用秘法操控“她”呢?
解寒水脑中思绪翻飞,心口不知为何升起阵阵痛意……
不知怎么地,一个可怕的想法,鬼使神差地从解寒水心头冒出来。
他眉头一挑,抹了一把冷汗,心中却绽放出一抹兴奋。
如果真是这样,他又能见到她了。
这一生,支撑他的是仇痛,但温暖他的却是她的爱意。
即使那爱意本不属于他……
“那老人家说过圣窟的异样。”佘朝颜低声呢喃着,仿佛想起了什么,“是尸毒。”
“有人通过尸毒操控尸体,杀人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