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热帕子丢回盆中,想起方才郡王的目光,她感到羞愧不已。
刘管事差人给她送了一条长裙来,面料十分普通,应是婢女所穿的。
她感激地换上长裙,又将衣领扯高了,堪堪遮住脖子后,她再次去了暖阁。
晚秋,气候并不算太过寒冷,但房里已用上了炭盆。
晏景兮倚靠着引枕,拿起一本游记在看,他的目光流转在书页上,却半晌没有翻下一页,他盯着黑白分明的字,想起的却是她进来的时候那副被人蹂.躏过了的样子。
他心口涨气、窒闷,有一股难言的愤怒让他心绪不宁。他宽慰自己,许是才喝了药,未能很好的消化。
茶珠在他面前福礼、站立,等了半晌也未见他说话,她猜测他因事情失败了想要责怪她,他可能还在掂量用词。
于是她只好老实地站着,双手平直地放在两侧,一副站规矩的样子。
晏景兮蓦地抬头,刚才心中情绪起伏太大,他竟然不知她什么时候站在身前了。
他垂下眸子继续看着书,“年姑姑说……”他有些难以启齿,君子慎独,不欺暗室,他也不好背后议论别人身体是否有疾,于是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茶珠说。
茶珠欲语泪先流,声音里荡着受尽了委屈的苦楚,她想把事情大概地讲一遍,刚开口还未出声,他打断道:“好了,我知道你在撒谎。”
他放下书,缓缓地站起来,盖在膝上的毛毯落在地上,“你撒谎时爱装样,若真受了委屈,反而像只蛐蛐,越挫越勇。”
她对蛐蛐这个形容感到不爽快,但随即却轻呼了一声,她平稳了大半个时辰的心,又似小鹿乱撞般活跃了起来。
因为郡王站起来之后,他走了两步行至她面前,伸手轻轻地搂了她一下。
仿佛是安慰,他一下就放开了,他想,给个巴掌再赏颗枣,若那日让她气恼地出去是巴掌,那今日就稍微安慰一下,他悠悠地开口,“你未经人事,我让你去与他那般……哎,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并不容易。”
他复又叹了一声,往日一向平静的声音里真带着几分悔意,“我也感到后悔,竟然让你去做这种事,我那日真是糊涂了。”
说着他坐回暖榻上,招手让她坐在旁边,他又道:“我.操之过急了,况且,我哪里真的舍得你。”
茶珠喉口发酸,方才因事情未做成,本想装可怜哭一哭,谁想他竟然这般体谅。
她对郡王的心思,近来已经沉到底了,偶尔想到他的时候,她也会苦涩地安慰自己,做好一切命令,回报郡王收养她的恩情,其他勿再多想。
但此刻,那沉寂在心头无数个冬天的种子,又按捺不住开始萌芽。
茶珠听到他说不舍的时候,脸“噌”地一下变红,她阴了一路的脸色转晴,欢喜溢于言表。
这么多年,这也是第一次郡王对她说这么多话,且放下了往日的冷淡疏离,变得有了几分人情味。
她坐在暖榻上,侧着头面色微红地打量他。他才从西北回京的时候,他的面色惨白,近来似乎养好了许多,也许是屋内的炭盆烘托着,他消瘦的脸上已经有一抹暖色了。
她不敢多话,想好的那些难为情的借口都不用说了,她便含笑地望着他,眼眸里的光彩随着烛光跳跃而闪烁。
晏景兮端着茶浅饮了一口,沉吟片刻道:“初冬的时候,国公府会举行一场赏梅宴。”
“嗯。”茶珠脸上的喜色顿了顿,“怎么了。”
“其实要毁掉他的名声,无需你真的与他有染,只要你当着众人的面,攀诬他就好了。”晏景兮说完之后,竟然不敢打量她的脸色,方才她的欢喜都落入了他的眼中,此刻她是什么表情……他为了掩饰这份局促,又平和地拿起了书。
他接着说:“国公府举办花会是为了给严世子选亲,到时候你想办法混进去,我未接到严夫人邀请,我不去,也不方便安排你进去。”
他初来京都,若是贸然地去收买国公府的人让茶珠混进去,到时候查出了他,或是被那位姑娘知道了他的作为,他担心她会寒心。
毕竟事关他这次来京都的最大目的,一点风险他都不想承担。
茶珠怔愣,炭盆里的炭火“呲呲”地炸裂,有一两点零星的火苗跳落到了地上,就像她的心情一样,刚燃起火花,便极速地跌落、消散。
她自小听教习姑姑说要听命与郡王,她也从来没有一件事忤逆过他,但此刻她“呵”了一声,捏着暖榻上的桌角,想要站起来直接走出来。
桌上插着一束桂花,幽幽的香气回荡,沉默了片刻后,茶珠低落地轻语:“严世子如何得罪郡王了,让郡王如此嫉恨他。”
她粉颈低垂,并未看他的反应,直接似报复般地说出了心中所想:“既然郡王想我这样做,我自然会照做。但是我觉得严世子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我与严世子相处的日子并不多,但短短的相交中,我察觉到他便是子夏口中言说的君子!”
“郡王与君子有龃龉,去找他说开了比较好,我想他心思宽大,不至于与郡王置气。”
说着她从暖榻上站起来,福了一礼便想离去,若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泪水流出来了,方才那通话便不像是在为严世子辩驳,而是在对郡王撒娇了。
“咚”的一声,郡王将书放在桌上,他下颌僵硬地绷紧,严肃地说,“站住!”
茶珠停下了脚步,回身朝向他,但目光流连在地毯的白鹤花纹上,不敢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