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月心道:若真如楚儿所言,段寻那厮也是个可怜之人。
江上月忽然心下过意不去,觉得自己以前对他太刻薄。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倒也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不过这楚儿为何会同自己讲这些?
江上月点点头,鬼使神差地思地问道:“王爷今日回府吗?”
楚儿答道:“需得过两日。”
“你服侍我之前,领的是什么差事?”
“回娘娘,奴婢干一些杂活儿,浇花养花,浣洗衣裳,刷恭桶……”说道此处,楚儿声音开始颤抖:“娘娘不要嫌弃奴婢,别赶奴婢走,奴婢什么都会做……奴婢会好好服侍娘娘,讨娘娘开心的……”
楚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江上月握住她的手,江上月可以感觉到楚儿手上粗糙的茧子,她将她扶起,道:“楚儿,我知你想要讨好我,难为你有这份心。其实,你不必这般刻意,而且,巧言令色并非你所擅长。若真想讨好我,须得先改了你那拘谨的性子。”
“娘娘宽宏大量,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楚儿年纪并不大,她刚满十六,来王府已有六年。她是官奴,父亲从前做过官,因为犯了事,连累了一家老小充作官奴。因此她读过一些书,识得许多字。王府的下人们,欺她性格怯懦,不善言语,总是分她去干最脏最累的活儿。好不容易熬到现在,能够侍奉王府里的侧妃娘娘,无论如何也要抱紧了这位娘娘的大腿。
其实这样的姑娘都相对比较单纯,江上月要在王府里安稳度日,少不了要寻一两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手下。最好能对自己一人忠心耿耿。而楚儿便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是以江上月先前故意冷落楚儿,便是为了让楚儿产生危机感。很明显,江上月的目的达到了。
不过要想楚儿全心全意跟随自己,当然得时常给她一些好处。
江上月拔下头上的钗子,递到楚儿手里:“你好好跟着我,不会亏待你。”
楚儿受宠若惊,欢天喜地地收下了钗子,退了出去。
昨夜画了初稿,今日江上月得去书坊一趟,一来是了解时下最流行的姿势,为下一本画册寻找灵感。二来顺便与书坊老板敲定价格。若老板要提意见,趁还没完稿之前也好改动。
第20章 春宫图二三事
江上月给自己易了容,用一根白玉簪将一头长发高高束起,戴上了小毡帽。顺便偷个巧换上了段寻的衣物。
照旧是使了点小手段,撂倒了几个巡逻的侍卫,并几个看门小厮,另外给楚儿的那根簪子,也抹了小剂量的迷药,一时半会儿楚儿也发现不了自己已经偷偷跑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红花翠柳,车马喧嚣,人来人往。
从王府的高墙之上跳下来的那一刻,江上月感觉神清气爽,自在无比。在王府里的这些日子,可把自己憋坏了。
时间紧迫,她问了路人,得知最近的书坊在一里外的城西,便雇了个马车过去。
书坊的架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折子画本,里面空间逼仄,发霉的纸香,潮潮的墨香扑鼻而来。阳光透进去,可以看见尘埃飞扬。
书坊的老板撑着头打瞌睡,听到有人进来,见是个衣衫华丽的贵公子来访,忙笑着出来作揖迎客。
“公子里边请,里边请,想找什么书?”
江上月不愿拐弯抹角,直奔主题,粗着嗓子道:“可有那种书?”
书商稍微沉吟片刻,立即会意道:“有的有的。”
江上月顺着书商所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堆横七竖八花里胡哨的图书,看样子在她之前已有不少人在此驻足过。随手一翻,香艳之气迎面而来。江上月一目十行,快速翻阅,速记了许多以前没见过的人体姿势,大开眼界。下一本也有参考物了。
许是书坊内灰尘太多,呛得书商不住咳嗽,江上月听得心烦。
“咳什么?出去咳。”
面对白看书,还不讲理的顾客,书商终于发难了,揶揄道:“喂喂喂,这位公子,我看你绫罗绸缎加身,却是个吃白食的。”
江上月嫌弃道:“你这些画,也太粗糙,看看我手里的好东西。”
江上月把怀里的折子扔给书商,得意地哼着小曲儿。
不料书商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将画册又重新扔给了江上月。
“老子见多了,原来是个穷书生,你不读圣贤书也罢了,还想着在艳情画册上分一杯羹。滚滚滚!”书商一改方才阿谀奉承的模样,对着江上月又是嘲讽又是奚落。
江上月吃瘪,把画册甩到书商面前,翻开几页,道:“你看看,你看看,卖我的画,保管你稳赚不赔!”
书商此时虽看了几页,画工确实精良,有些心动,但方才话已经放出去了,若要收回来,面上着实挂不住。
“小人做得都是老主顾的生意,若是突然加价,怕老主顾们有意见……做生意嘛,总要先让顾客满意的。”
这是,砍价来了??
“您直接说吧,愿意出多少?”
书商比了一个二,意思是两文钱。也就加了五分钱。这贼书商,也忒狡诈。画得精良些少不了要费时间,只加五文钱也太对不起自己挑灯夜战了。江上月正要破口大骂奸商,此时书坊里进来了一位珠光宝气的女子,巧巧娇笑,轿子停在书坊外面,虽比不上平南王府的轿子阔气,但也格外高调。
“哟,顾小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书商脸上的肉堆到一起,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从座位上跳起,出来迎接。
哪位顾小姐穿着明黄色的宫花对襟长裙,手持团扇,浓妆艳抹,身后跟了两个丫鬟。袅袅娜娜走进来,书坊内熠熠生辉。想必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千金。
“把你们店里新进的画本画册拿出来。”顾小姐斜睨了一眼书商,书商立刻会意,忙前忙后,献宝似的将店里时兴的画册抱到她面前。
看来这位顾小姐是书坊里的常客,江上月分明瞧见那一摞书册里,夹着几本春宫图册。想必这位顾小姐也是性情中人。
顾小姐翘起兰花指,左挑右选,摇头叹息,皆不满意。
书上嘿嘿一笑,挠头道:“顾小姐,还有呢,别急,往后翻。”
这下轮到将上月献宝。她将手中几本画册递到顾小姐面前:“这些是今日才到的画册,新鲜着哩,小姐定会满意。”
顾小姐此时才注意到狭窄的书坊里还有一个人,一双好看的杏眼微微诧异。江上月递书时,二人相距不过毫厘。江上月能闻到顾小姐身上熏得兰花香。顾小姐脸色一变,露出一抹微红。然而很快便恢复如常。
顾小姐翘着兰花指,匆匆翻了几页,说道:“这些我都要了,还有么?”
江上月喜出望外,忙道:“有的有的。您住哪里,过两天,我给您送过去!成不成?”
顾小姐使了个眼色,丫鬟点头示意给了江上月一定金子。
“这是定金。”顾小姐道。
见到金子,江上月像见到了亲人。感动得稀里哗啦。握住顾小姐的手,欢天喜地地道谢。
顾小姐忽问道:“公子家住何方?”
“在平南王府打杂。”江上月不假思索道。
顾小姐略一沉吟,道:“两日后我派人去取。”
只是这顾小姐临走前,还不不小心摸了一把江上月的脸……那是极为刻意的不小心。就连书商也大为吃惊。
“小白脸,运气倒好,这位顾小姐十有八九是看上你了。”
“……”她是个女的啊!
书商继续道:“这位是顾侍郎家的千金,顾侍郎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位千金。将来顾家的家产全留给这位顾小姐。顾小姐性格泼辣,喜欢俊俏小郎君,家里已有两房面首,小子你只要抱紧顾家这根大腿,将来可有福享喽!”
江上月心道:“我是个女儿身男儿心,怕是无福消受。”
那书商又道:“再加三文钱,不能再多了。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挣得都是些辛苦钱。公子多为小人考虑一下吧。”
江上月盘算了一下,加三文钱倒也卖得,至少能多赚两文。天下商人一般黑,其他书商,愿意出的价格恐怕也高不到哪里去。江上月不再还价,与书商敲定了价格。
回到王府,依旧是翻墙而入,依旧是动作干脆利落。没想到的是,这次竟然落到一人的怀抱当中,那人结实的胸膛硌得她好不自在。定睛一看,却是位风神俊秀的男子,眸子里蕴含着风月无边的笑意。
“段寻!”江上月失声道。有些做贼心虚。
该死!这个男人不是说还有几天回来么,怎么提前了!
那人横抱着她,温情的眉眼绽出好看的笑容,比阳光刺眼:“你应当称我一声相公。”
面对对方的美男计,江上月不肯束手就擒,欲要挣脱,然而那人依旧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
“这几日本王不在,你倒逍遥自在,越发没规矩了。”
她没规矩?江上月心中大为不快,忽然生出一个邪恶的念头。鬼使神差地勾起段寻的下巴,恶作剧般吻了上去。
“这才叫没规矩!”江上月悻悻道。
“那本王便好好教一教夫人规矩。”
段寻放下她,将她抵在墙角,不容她逃走,轻轻吻了回去,吻到后面越吻越激烈。江上月嘴巴都酸了,脖子也酸了,对方还不依不饶,大口大口地啃着她的嘴。江上月险些怀疑他吃了壮阳药,所以精力旺盛,有使不完的力气。
江上月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硌到了自己腹部,趁着亲吻的间隙,含糊说道:“喂,你的玉佩硌到我了。”伸手往段寻腰下摸去,对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别动!”
段寻不再出声,眼眸幽如潭水。
江上月的手僵在半空,睁大水灵灵的怔怔瞧着段寻,段寻的神色有些异常。江上月不明所以,好在段寻的嘴巴已经没有在啃她的嘴了,江上月长舒了一口气,顺便舒展了一下筋骨。
正在此时,段寻突然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逃也似的丢下她一人站立在墙角。微风拂来,花香沁人,她的刘海已有些乱了。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说走就走。
江上月以为段寻是觉得自己吻技不如人,羞愧难当,逃走了。不免心下有几分得意。画册里说,勾住对方的舌头,双方的舌头搅在一起,搅得越猛越好,会有奇效,果不其然。方才在书坊画册里现学的技巧,还挺好用。
段寻以前带兵打仗,遇到毒瘴,侵入肺腑,有幸得太乾无极门长老救治,这才保住了小命。后来一连吃了□□年的药,虽然病症没再发作,但药还不能断。可是这药虽然能压制病症,是药三分毒,常年服用,难免会对身体造成难以逆转的损伤。所以他一直有一个难以启齿的毛病,那便是对任何女人都提不起兴趣。他与京中其他纨绔一起寻花问柳时,从来没近过那些女子的身。不管那些女子姿色如何,或妖娆或寡淡,他的身体都不起任何反应。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没有纳娶妻妾的原因之一。
然而今天,却一反常态,身体忽然有反应了,段寻有点懵。要知道,他曾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对女人感兴趣。
莫非,自己真的爱上这个丫头了吗?
第21章 京都一枝花
过了两日,江上月画好了画。却不见顾小姐差下人来取画。江上月有些急了,怕顾小姐忘了这回事。当下又翻墙打听到了顾府。
原来顾小姐今日带着面首外出赏荷,玩耍尽兴,回来便已日落西山。
江上月苦候了两个时辰,好歹顾小姐也爽快,出手大方,给了她两定金子。
顾小姐身边的哪个面首模样还算标志,相貌远超一般男子。江上月忍不住打量着,脑海中已经构想出下一幅画作的轮廓。顾小姐拉着他的手,从怀里摸出一篇折子,指着画册中一位裸体男子,秀眉一挑,神神秘秘问道:“这人你可认识?”
江上月定睛一看,此男子原型正是冰山脸高仞。
“识得……不过……”
顾小姐没等她说完,手一拍,笑道:“好极!你把他卖给本小姐,我给你两百金。”
“卖?”江上月心动了。
“嗯。送到我府上,让本小姐玩高兴了,再还给你也成。”这位顾小姐面若桃花,喜不自胜,明摆着看上了高仞那小子。
江上月被利欲熏黑了心,思忖一番,是时候该让这冰山小子开一回花了。好不容易有姑娘看上他,她这也算做了一回善事。何况还能净赚两百金!别说是卖王府里的一个下人,就是把段寻给卖了,她也不带眨眼睛的。
天色昏沉,她乘马车回到王府。今夜不知为何,路上没有行人的踪迹,商人们也早早收了摊。难道是宵禁吗?江上月心下疑惑,推开轿帘,问车夫,车夫并不答话,江上月伸手推了一下车夫,车夫便从马车上歪倒下去,坠落在路边。
江上月下马车察看,发现车夫已经死了,嘴角正渗出一汩汩鲜血,双眼目眦尽裂。明显是刚死不久。原来这车夫不知何时被人抹了脖子,脖子上的伤才是最致命的伤。
江上月心下一咯噔,环顾四周,夜晚死一般的寂静。或有几声蝉鸣,也突然止住。此刻下了马车,只觉得无边无际的黑暗席卷而来,将自己一点一点包裹,撕碎她,吞噬她。江上月突然感到害怕极了,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蹲在地上瑟瑟发抖,那种源于对黑夜的恐惧,是从遥远的记忆深处传来的,她控住不住自己的恐惧。而那具尸体就死在她的面前,与她面对面,她并不害怕尸体,她害怕黑夜。
她对黑夜有着莫名的恐惧,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曾被黑夜吓破胆。那种绝望的恐惧感一直延续到如今。
忽然,她感到脖子一凉,一柄长剑不知何时已架到她的脖子上。
“转过来。”身后的人发出骇人的声音。如果能称之为人的话,那声音根本不像是从正常人类口中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如兽类的低吼,咆哮,又如鬼怪的哭嚎,尾音沙哑地像是被人揉成一团又撕碎的纸张。江上月更恍惚了,她已经分不清身后有几个人在同时说话。
江上月全身发抖,她意识不到死亡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那把剑只需稍稍往前一送,她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可是黑夜笼罩,无边无际的黑夜比死亡更可怕!
“转过来。”身后的人有些不耐烦。
她再不转过去,他很可能一刀割断她的脖子。
江上月控制不住浑身发抖,哆嗦着转身,她此时本可以抓一把迷药迷晕对方,然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全身抖得厉害,像是刚出生的柔弱幼兽,无法独自一人面对黑夜。
她居然鬼使神差地往那人的刀刃上撞去!若不是对方收剑及时,她此刻也会像哪个马夫一样,一刀毙命。尽管持剑之人及时收剑,却也没能阻挡对方重重撞到自己的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