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月不说话,江九流继续说道:“朝廷里那么多文武百官收着税负,拿着俸禄,他们才是真正该思考天下大事,替咱们老百姓谋求后路的人。咱们自己尽人事,听天命。”
江上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也就是阿爹告诉我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么?”
“不错不错,正是这个道理,北上一趟,阿月最近越发有长进了。”
江上月若有所思道:“阿爹,您说那月痕当真有这么厉害,能引起天下大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么大一宝藏躺在哪里,换谁都会心动。”
马车飞奔疾驰,红墙绿瓦一闪即逝,京都喧嚣渐行渐近,然而城郊外荒芜一片,再也不见。
江上月拉开轿帘感叹道:“京都红墙绿瓦,地砖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这些是南方所没有的。而江南,青山绿水,野味遍地,自由自在,这些都是北方京都所没有的。”
“……阿爹,你说咱们要是得到了那笔宝藏,若要您选择,你会选择一辈子留在繁华的京都,还是选择花红柳绿的南方。”
江九流没有回答,反问道:“阿月想要去哪里呢?”
“……我还没想好”
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只知天高地阔,到最后山重水复,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无论阿月将来想去哪里,阿爹都永远支持你。”
然而命运开了个玩笑,当马车折回北方时,他们错失了最后一次一起回南方的机会。
回到京都,还是昨天熟悉的繁华热闹之地,平南王府是永安街上最醒目的一处建筑,因为他的围墙高的离谱。
然而不凑巧的是,守门的侍卫告诉他们,老祖宗进宫面见太后去了,王爷昨日也回到了平南封地处理一些要事,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若你们王爷也回来,请告诉他,我们在城南酒楼等他。”
平南封地与他们回南方的道路同路,很有可能他们的马车还在路上拂了个照面。
江上月不由得沮丧,还真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看来只能安静等到群英大会那天了。
父女俩找了家客栈,打算盘桓到群英大会那天。由于群英大会的缘故,京城里一时间涌进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散客,客栈客房全部都爆满,江九流父女二人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两件空下来的客房。
有道是做贼容易防贼难。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天黑时分父女二人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由于白日舟车劳顿,夜里睡得太死,身上的银两都被人偷光了,他们第二天就被客栈老板赶了出来,眼下吃饭都成问题。
天无绝人之路,江九流又干起了老本行——卖仙药。
父女二人白天出摊,晚上睡破庙,没了钱,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阿月,你说阿爹这辈子是不是只有卖仙药的命啊?”
光天化日之下,万事想得开的江九流难得怀疑一次人生。
江上月宽慰他:“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江九流刚要夸奖他几句,她却说:“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师叔祖教我背的,那时候我就听他经常念这句话,听着听着就会背了。”
聊着聊着竟忘记了吆喝客人。
江九流回忆起往事:“你师叔祖清微道人当年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啊,只是为人处事太过低调,因此现在江湖上的后辈都不知道有这号人了。太乾无极门,当时江湖上一等一的门派,何其风光,多少有志青年为了拜入无极门下,挤得头破血流……”,他叹了口气,“唉,如今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江上月幼年丧母,又恰逢战乱,江九流带着她到处躲避战乱,由于长时间的颠沛流离和惊吓过度,途中发高烧险些丧命,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江九流连小寿衣都准备好了。
许是江上月命大,刚好碰到太乾无极门长老清微道人云游到了家门口,为她尽力诊治,大难不死,捡回了一条命,还赠了她一把长命锁。清微道人算出她虽有贵人命格,但命途坎坷,遂收她在门下做弟子,也算是清修。
无极门隐世太久,人才凋零,江上月六岁半拜入师门,当时无极门已经没落了,门内只有一些老掉牙的师叔师祖们,还有一位年轻人便是才满三岁刚学会走路的小师哥扶余了。扶余比江上月拜入师门早,按照门中规矩,江上月须尊他一声“小师哥”。同故事里一起长大的情深意切的青梅竹马不一样,江上月对这位小师哥的印象是:经常尿裤子,爱哭鬼,烦人精,跟屁虫……还有笨,三岁才学会走路不是笨是什么?
江上月犹记,当年江九流乐呵呵地把他送入师门,临别前,他望着无极门门口的巨大石门阵由衷感叹的那句:“无极门竟没落至斯。”
那时她还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只知道自己要与阿爹分离。
不过话说回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极门曾经的确显赫一时,被当时还未国破的南帝称赞为‘古往今来天下第一门派’,无极门门中有擅长奇门遁甲的,精通岐黄之术的,醉心词赋音律的,总之,无极门中的弟子,精通于世间各种奇淫巧技,个个都是相关领域的集大成者。
把江上月交给无极门,江九流一万个放心。
也该那一年不太平,天降异象,正月打雷,竹子开花。无极门本来就建在岛上,出现了千年难遇的暴雨,一代宗师门派无极门就这样沉在了大海里,门中弟子不知去向。
江上月依然记得,时值清明,她跟师父告假,江九流接她出岛外祭拜亡母。等江九流把江上月送回师门,再看到的就只剩一望无际的海洋了,父女二人在小木船上大眼瞪小眼片刻后,悻悻离去。后来又回来找过几次,仍旧是一片汪洋。
算来,江上月总共在岛上过了四年衣食无忧的生活。而后跟着江九流四处颠簸,走南闯北讨生活,当真应了诗师叔祖的那句话:前方道路多坎坷。
而重新遇见小师哥,又是另一个意外了。小师哥说,哪日大水来势汹汹,眼看就淹到了最高处,在千钧一发之际,几个师叔祖带着他乘小船逃难,在海上遇到风暴,最后船只飘到了东瀛,而师叔祖们自知年事已高,不久将长辞于人世,便商议着在最短的时间内轮流教扶余医术以期日后傍身,不至于饿死辱没了无极门的清誉,等扶余长至十一岁时,无极门最老的一位长者也与世长辞。扶余身处异国他乡,倍感孤独,安排好师叔祖的后事之后,于是乘舟独自一人回到了故乡。师叔祖临死前说起扶余的身世,他是在依山傍水的南方捡到的弃婴,于是他回到了多水的南方边境。
南方很小,小到一个转身走失的人就能遇见。扶余在街上替人治病,很巧就碰到了沿街叫卖仙药的江上月。冤家路窄,少年伙伴重逢,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尿裤子小师哥?”
“可爱小师妹!”
“小师哥,多年不见,还尿不尿裤子了?”
“小师妹,多年不见,说话还是这么可爱!快同我讲一讲,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从那以后扶余便搬到了江上月家隔壁,变成了三个人搭伙过日子的生活。
往事历历在目,可是一晃就过了许多年。很多也只能存在于记忆里。
忽然江上月被江九流的叫卖声拉回了现实,她听见江九流自言自语嘟囔道:“见鬼了,近日摆摊的人怎么比往日多?”
摆摊队伍多了许多新面孔,无钱难倒英雄汉,别看那些江湖人士潇洒自由,表面风光,背地里不知道有多缺钱。许多人为了参加群英大会,在路上就把盘缠都花光了,进了京都,官兵守卫森严,高墙大院里住的又是些王公贵族,平日里偷鸡摸狗的手段不得不收敛起来,学那良民干些本分的伙计谋生。是以京都多出了许多摆摊的摊主,以及沿街叫卖之人。
同行遇见同行,英雄好汉遇见英雄好汉,惺惺相惜,大家不由得又攀谈了起来,至于那生意不生意的,只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有钱难买喜相会。
有人说啊,这江湖太平了十年,英雄好汉的手上老茧也长好了,大腿也长了不少肉,老一辈的英雄好汉要退出历史舞台,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
第12章 群英大会
群英大会如期举行,地址选在本朝孟太傅家开的武馆里头,孟太傅是太子的老师,是个十足的太子党。
武馆内挤满了参会的客人,还好武馆够大,供各路武林人士站脚的地方还是有的。
江上月父女二人在京城盘桓多日,连日来平南王府大门紧闭,一直不见段寻回京,老祖母进京探望太后,一直未回到府中。按照信上的内容,段寻今天一定会参加群英大会。
武馆守卫没有想象中那么森严,父女二人跟随庞大的人流混了进去。桌子上摆满了水果瓜子蜜饯,加上说的嘴巴从进屋管起,就没停下来过。五馆内人头攒动,轻易的遮住了江上月的视线。
“阿爹,看到平南王了吗?”
江九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连平南王的影子也没瞧见。
见江九流摇头,江上月不禁有点生气,段寻自己约她来群英大会碰面还她长命锁,然而人却不见了中影。
江九流叫她耐心些:“群英大会还未正式开始,再等等吧。”
武馆内出现了不少在驿站见过的熟悉面孔,虽然都换上了更加体面的装束,但脸还是那张脸。昔日在驿站酒馆内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豪迈之情早已不复存在,俨然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逢人开口便是:“久仰久仰。”
日中时分,太阳强烈,客人们吃饱喝足了,逛武馆也逛腻了,但太子殿下就是迟迟不来。
江湖中人洒脱惯了,不喜约束,武馆内早已是一片乱糟糟、闹哄哄。孟太傅之子孟滕文已是第四次站在擂台上劝众人莫要高声喧哗:“诸位英雄好汉稍安勿躁,再等一刻钟,太子殿下马上就到。”
孟腾文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底下客人们更加躁动。
“去他娘的一刻钟,等等等,等到你老婆跟人私奔,有你哭的!”
五大三粗的汉子挥舞着手上的狼牙棒表示不满,嘴里脏话连篇,骂人祖宗爹娘老婆比顺口溜说的还溜。
“狗杂碎,敢骂老子!拖出去乱棍打死!”孟滕文呸了一口,命属下带走了撒泼闹事的客人。
这样一来,杀鸡敬猴,武馆里的客人都知道夹着尾巴做人。
孟腾文虽是孟太傅之子,但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孟家言情书网,官爵世袭,祖上三代皆为帝王御用代笔人,哪个肚子里不装满几大碗墨水。等到了孟腾文这一脉,儿子偏偏是个一翻书就头疼的草包,好在天生蛮力,酷爱习武,孟太傅怕他在外头打架惹事生非,传出去辱没了孟家门庭。特意为他建造了武馆,这样一来,孟滕文每日在武馆内舞刀弄枪,出去打架惹是生非的次数就少了。孟腾文成年后,孟太傅又举荐他做了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追随太子多年。
擂台屏风后,七八个清贵公子分坐两桌悠闲地喝着茶,这些都是出身名门,京都权贵家里的公子们,将来都是要世袭他们父亲职位的。其中一位手掌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阴阳怪气道:“平南王好大面子,不过是回了平南封地几日,太子殿下竟亲自出城迎接。眼下已经正午,咱们一大早过来,只能在武馆里干等。”
那位公子话音刚落,段寻的长腿刚好迈进屏风 ,他只好闭嘴。
“马匹受了惊吓,路上耽误了些时间,诸位,久等了。”
然而说归说,见到平南王本人,屏风内立马热闹了起来:“平南王到了,快快快!快请上座!”
几位公子哥们表面上寒暄客气了几句后,太子殿下这才姗姗来迟,也与段寻他们一同落座在屏风后,屏风后再无人说话。见太子落座后,孟滕文对属下做了个手势,立刻有歌舞姬唱歌献舞,客人们看得眼花缭乱,又美姬传菜敬酒,山珍海味应接不暇!原本烦躁不安的客人们,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此刻也无暇在背地里议论太子照顾不周。
天统太子李承远,生母杨皇后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儿,杨皇后于天统七年冬至因病薨逝,后宫主位至今还是空的。
宫里人都知道武帝最钟爱十六皇子,而十六皇子的母妃是盛宠不衰的郑贵妃,他说皇帝每晚必召见郑贵妃侍寝,宫中传言说陛下欲立郑贵妃为新一任皇后,十六皇子理所当然要取代太子之位。
当然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猜测,当今陛下生性多疑,阴晴不定,谁也琢磨不透帝王的心思。有道是君恩难料,今日武帝宠幸郑贵妃,明日就能移宠李贵妃。
不过话又说回来,伴君如伴虎,长期生活在深宫里的人,早就锻炼出敏锐的政治嗅觉。李重远相信,没有空穴来风的消息,为了稳固太子之位,他必须未雨绸缪。
约么半刻钟后,丝竹管弦之声戛然而止,歌舞姬纷纷退下舞台。一身玄黑色长袍,气度不凡的太子殿下走到擂台中央,武馆内瞬间安静下来,客人们的眼睛齐刷刷望向太子。
太子目视前方,凛然道:“本宫向天下散发英雄帖,诚邀各路英雄豪杰来京都参加群英大会。连日来,本宫遭到了众多非议,本宫清楚,非议本宫的人中有许多都坐在台下!。”说到此处,太子的眼睛环顾四周,想鹰一样锐利,许多客人的确暗地里编排过太子,纷纷低下头颅不敢与之直视,他顿了顿,眸子陡然黯淡下来,“……本宫要说的是,本宫今日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十年前,我父皇费尽心力收复南地,才有了今日大一统的繁荣局面。然而,近年来,北方游牧民族频频滋事,屡次冒犯我朝边境。父皇一直呕心沥血,为国为民,我朝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休养生息。作为臣子,实属不忍见到父皇操劳过度。所以才出此下策召集天下英豪,助本宫一臂之力找回我朝失落已久的月痕!”
传说,得月痕者,得天下!
一听到“月痕”这两个字,底下立刻炸开了锅。一些还不懂月痕为何物的小辈们,在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啪踏”一声,孟腾文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安静!”
等人群彻底安静下来,太子继续说:“许多人以为月痕只是个传说,其实不然。”
底下有个胆大的汉子质疑道:“太子殿下既然说月痕存在,那么请拿出证据来,好让我等心服口服。”
是的,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江湖传说甘愿冒险。
太子道:“你要证据,那本宫就给你们看证据!来人!拿上来!”
孟腾文捧着一个漆了花纹的精致盒子,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盒子里的事物立时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正是她的长命锁!!
见到陪伴自己多年的长命锁,江上月惊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