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雪拉着林木叶走了不久,登上东二楼,果然有一家叫大宝斋的茶果店。
“你看看吃些什么?”应雪在掌柜前站着看了一会儿水牌,点了菜,选了个靠窗的座。刚坐下,应雪道:“你在这稍等下,我去解个手。”
林木叶点点头。应雪原坐在她对面。她一走,坐在他们对坐的人就露出了后背。
那人长得虎背熊腰,腰间黄金躞蹀带,身着绸缎,十分富气豪阔。
林木叶原本没有特别注意到他,直到他说:“谷主,我去点菜。”
坐在他对面的人道:“好,去吧。”
林木叶听见这声音,愣了愣,如山的背影离开后,那人的瘦脸忽然就出现在她面前,正是李成竹。
李成竹也看见了她。
他的眼神平静,看来今天没有发病。
林木叶朝他点头,算是问好。
李成竹的目光闪了闪,起身移步,坐在她的对面原来应雪坐的位置上。
“真巧。”李成竹道。
“真巧。”林木叶道。
默然片刻,李成竹深深瞧了她一眼,道:“你一直都记得所有的事?”
林木叶摇头:“不是。后来才想起来的。”
“什么时候?”
“……忘记了。没有特别去记。”其实是在润州时楚总管来找她的时候,也许是受了楚总管那张脸的刺激才想起来的。总共也没有多久。
“……为什么不来找我?” 李成竹目光闪烁。她知道那是因为他有眼疾,容易迎风流泪,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仔细想了想:“……一开始是因为不敢去。后来就懒得走了……也是羞于启齿,无颜以对。”
李成竹很短地叹了一口气:“……那我呢?”
林木叶的心底大动。她想也不敢想有一天她能跟李成竹这样平心静气的面对面坐着说话。她觉得在弦歌墓地上他们两的样子才是正常的。于是此时堪称宁静祥和的气氛于她而言就如天赐般弥足珍贵。
她低着头:“对不起。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当年我离开谷中,发生了何事?是楚夏威要害你吗?”
林木叶摇头:“不是。当时……是我收到你的信,怕你回来看见我知道我不是穆弦歌,心里害怕,所以偷偷逃跑。楚总管派人漫山漫谷地搜查,我心慌意乱,半夜没看清路,就从切地崖摔下去了。”
“所以你是意外跌下去的?”
“……嗯。”
“你那个时候……已经有身孕了?那时候在柳氏的医馆……你,我,我……”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我们就那样一起送走了那个孩子。”
“真的是这样……”
林木叶抬头,见他双眼发红,恐他又发疯病,忍不住道:“……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么多年,你放下吧。”
“放下?我怎么放下?我以为我已经苦尽甘来,我……你知道的,你都知道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我知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李成竹眼中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错的是我,但弦歌没有错。为什么要冒充她……我有错,为什么活着的是我,为什么死的是她……”
林木叶果断地截住他的话头,道:“活着就是对你的惩罚。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理由的话,这一些都是你的惩罚。弦歌的死是对你的惩罚,我的出现也是你的惩罚。你要想着:都是你活该,你要活得清清醒醒地受这些惩罚,不要想着疯了就可以逃避这些。”
“……原来是这样么。”
“或者你可以想着,弦歌在天之灵,希望你过得好好的。”
李成竹喃喃道:“……她恨我,她到死的时候都恨着我。她宁可去死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如果人死后无灵,她自然无法再恨你;如果人死后有灵,她知道你当初的真实想法,只会怪自己死得太绝决,没有给你机会解释,她还是会希望你过得好好的——我毕竟当了三年的弦歌,了解她一些。”
“是么。”李成竹似乎听了进去,自嘲地笑了笑。
他们说话的时候,史彪早已回来了。他见李成竹和林木叶说话的场景,便包了茶室,远远地护卫站着,有原来的茶客要过去,都被他悄悄挡住。
“说说我吧。”林木叶说,“我常常想,我初见你的时候虽然很穷,但至少四肢健全身体健康。遇见了你之后,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大概就是我当初趁着你眼睛看不见欺骗你的报应。所以虽然也恨,但是觉得是对自己的惩罚,所以想着想着就心安理得了。想在想想好像不对。我既然骗的是你,合该受你的恨。你从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要杀要剐,我也得听你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