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竹没有再说话。过了很久,他说:“今天下午,你跟王总管他们一起启程回月牙谷。我会和戴总管在润州再留一段时间。”
润州夏日的中午,赤日炎炎。午饭后林木叶在账房里算账,有些头昏脑涨。需要移交的事情比她想象中要多一些,今天估计干不完了,明天还要半天。她拍拍地拍动算盘,算是给自己提提神。
“林账,有人找你。”
古大夫掀开账房的布帘道。她的眼睛金光闪闪,脸上带着一分羞意,八分欣赏。
每次她看见白果都是这副表情,不过往常都是三分羞意,七分爱怜。林木叶以为是白果还完了毛驴来顺道找她,不过这个点实在有些奇怪呀。她走出账房,没看见白果,却看见了月牙谷谷主李成竹。
“林账。”李成竹站在医馆厅中,没有带随从。
林木叶转念就猜到是今天早上那位楚总管的后续,挑挑眉。
李成竹道:“有些事要请教,如果有空的话,能否借一步说话?”
林木叶点点头,回身跟杨柜赵柜交代完,跟着李成竹出去。
烈日当空,她撑着一把伞,李成竹也撑着一把伞。走了一会儿,走到一家茶馆。林木叶抬头,认得是上次避雨时的那家。
还是上次那个靠窗的位置,室内还算阴凉,不热。
上完茶点,林木叶开门见山说道:“谷主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李成竹怔了怔,然后笑道:“我与林账也算相识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你说话。”
林木叶说:“所以你应该知道,我声音这样子,大部分时候,是不会想开口说话的。”
李成竹顿了顿道:“是从东山镇那个时候就这样了吗?”
林木叶摇头道:“刚开始的时候,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这几年调养,才渐渐能说说。”
李成竹点点头。
林木叶道:“这几天,月牙谷频频来找我,莫非,找到我失忆前的一些事?”
李成竹端着茶杯,听了这话,看着她有些发呆的样子,呆了一会儿,开口却说另一件事:“我的夫人姓穆,叫穆弦歌。”
林木叶点头道:“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我的师公穆公讳弦清,正是尊夫人的亲哥哥。我曾听我的老师提起过。”
“我与夫人相识于微时,两情相悦。几年前我被仇家下毒,双目失明,是我夫人不离不弃,饮食起居事无巨细,照顾了我三年,我才得以复明。”李成竹的声音很轻,思绪飘到从前:“当时我身体刚刚复原,听说穆弦清最擅长药理的弟子柳云婷游医到月牙谷附近,特地去拜访她,希望她可以彻底清除我体内的余毒,双眼可以复明。就在那个时候,遇到了也去求医的你。”
林木叶点头,道:“我也仿佛记得,你那个时候也是去求医的。”
“东山镇离月牙谷很近。那个时候家人给我送信说我夫人也有孕在身。我看见你小产,心有戚戚。只想早点回到月牙谷,见一见天天在我身边,我却见不到她的那个人。没想到回到谷里,她却失踪不见了。”
李成竹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他的面皮透出不健康的白皙,总是让他看起来有点阴鸷。但是林木叶知道在夜半无人私语时他的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柔。那些温柔透过斑驳的岁月在那个梦中密密麻麻地向她袭来,光怪陆离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林木叶捏着筷子拨弄着自己碟中的茶点,厌恶起自己那畸形的右手来。
李成竹看着她道:“我再也没找到过她,再也没有见过她。但是谷外却多了一个同样有孕在身的你——你难道不觉得,这很巧吗?”
他的眼睛不大,却很锋利,眉毛很浓,也很锋利。所以他发怒起来很可怕。此时他虽然没有发怒,但是散发出来的威势却十分令人胆怯。
林木叶心中破鼓乱捶,低着头,瞧着那块茶点:“难道你们以为,我是穆夫人?”
李成竹笑了,笑得很危险:“你觉得呢?”
林木叶道:“难道我长得很像穆夫人?”
李成竹没有答话。
林木叶道:“我听先生说,穆夫人已经去世了。而且先生与穆夫人也相识,不会不认得。她从来没有说过我长得像穆夫人,”
李成竹看着她,眼中好像有火在燃烧。那火熊熊地烧了好久,终于在某一刻化为寂静。“是啊,她死了。”李成竹自言自语道,“死了就没了。”
他嘈嘈切切地低语,手脚也颤抖起来,“她死了你就来了……你仗着跟她一样的声音,串通楚夏威来骗我……骗了三年……知道我看得见了,要回来找你算账了,你就逃了……你逃了……你还把我的孩子弄没了……我跟弦歌都有孩子了……”
林木叶不由有些心惊,叫到:“李谷主。”
李成竹瞥了他一眼,似是清醒似是糊涂,道:“你还要找你的丈夫吗?也许他早就死了。”
林木叶说:“不想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