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妮并不介意,吃得很开心。虽然喂她猫罐头大概也是同样的效果。
毕竟她还是一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恶魔。
喝完酸奶的奎妮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前一秒他们甚至还在交谈。
肖恩无措地站在沙发前看着她,从她手里拿走空了的酸奶盒,扔进垃圾桶。然后重新回到沙发前面。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他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再次回到沙发前。
又无措地站了一会儿,肖恩慢慢伸出手,像个笨拙的孩子一样试探着想把她从沙发抱到床垫上。
他的沙发太小了,睡起来肯定不太舒服。可是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手指尖连她的头发尖都不敢碰到。
最后终于放弃,将自己床上唯一的被子盖在了她身上。
这个夜晚,肖恩再次睁着清澈又清醒的眼睛躺在床垫上,只是目光不再盯着天花板,而是时不时就溜到沙发的方向。
现在沙发上的人睡得很熟,他的目光终于可以没有阻碍地停在她身上了。
肖恩知道自己是一个自闭症患者,他大脑的思维方式与旁人不同,他缺失许多普通人的情感。可是这并不表示他不懂得分辨美好的事物。
奎妮长得很美。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孩。在她“生病”住院的那段时间,他不止一次听到医院的同事谈论她的美丽。
那时候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让她醒过来。
后来她真的醒了,而且,她看起来……很喜欢他。
肖恩其实对这种喜欢的情绪是极其敏感的,因为从小到大他遇到最多的是旁人的嘲笑、厌恶和不耐,甚至包括来自他父母的。
肖恩不知道奎妮为什么喜欢他,可是他知道,自己心里有很充盈的高兴。
冰冷的月色从窗帘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沙发上的人睡得很沉,她散在肩上的头发在幽暗的卧室中仿佛发出温暖的金色微光。
肖恩轻轻抚摸着手里那把玩具手术刀。那是一直保护他,企图教他生活和成长的弟弟史蒂夫送给他的礼物。
金色的光芒如同缓慢流动的潮水,向四周徐徐扩散,最后将他包裹起来。
肖恩轻轻眨眨眼,纤长的睫毛慢慢慢慢阖上。
.
这个夜晚肖恩以为自己肯定会睡不着,可是闹钟陡然响起来时,他发现自己不仅睡着了,还睡得不错,一夜无梦。
接着,肖恩感觉到了不对劲。
目光缓缓向下。
先是看到一颗金色的脑袋,紧紧靠在他胳膊旁,脸上是安静满足的表情。
她睡相很乖,静静侧躺在他身边。
她说他很像那只猫,可是肖恩觉得她才像,现在尤其像蜷起四肢的温顺猫咪。让人很想摸摸她的头发。
肖恩的手指刚动了动,马上被自己另一只理智的手按住了。
他悄悄起身,没有惊动旁边的人。
等肖恩洗刷完毕从卫生间出来,发现床垫上人已经空了,卧室也是空的。
他心里也一空,呆呆地在屋子中间站住了。
“它还会回来吗?”
旁边突然传过来一个声音。
肖恩蓦然抬头。
见奎妮正慢慢从阳台走进来,她金色的头发长及腰际,克莱尔的外套穿在她身上有些宽大,衬得她四肢更显纤细。初升的晨曦笼在她身后,让人分不清那些光是来自阳光还是她自己。
肖恩看着她。
奎妮停在他面前,歪头打量:“你怎么了?”
“没什么。”肖恩说。只是,他以为她走了。
想起她刚才的问题,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奎妮说:“那只猫,它还会回来吗?”
肖恩点头,“应该会。它以前经常来。”
不过墨菲医生不知道,那时候没有人吓它,还有猫罐头吃。
肖恩看看时间:“我该去医院了。”
他每天都是固定的时间出门,坐公交车,去医院上班。
奎妮问:“我不能跟你去吗?”
肖恩想了想,说:“也不是不行……”
奎妮立刻高兴地拉起他的手:“那我们走吧。”
肖恩不喜欢别人的碰触,可是让她拉了。
走到门口,肖恩终于想起来什么,为难地看了看她的赤足。
奎妮问:“怎么了?”
肖恩说:“我觉得你应该穿上鞋了。”
奎妮说:“我的脚不在意啊。”
说着还抬起一只脚给他看。
肖恩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移开目光。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讲清楚,只还是那一句:“我觉得你应该穿上鞋。”
奎妮看了看他,说:“好吧。”
两个人来到旁边一间公寓,这就是奎妮口中的哈登先生和詹姆斯先生转租给她的公寓。
奎妮推开门,从里面找到鞋子,很不熟练地穿上。
肖恩跟着她走进去,这才发现,她这里比他家还“家徒四壁”,里面空空荡荡,一件家具都没有——真的是一件都没有,连睡觉的床都没有。
肖恩问:“这里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奎妮耸耸小肩膀:“我不喜欢它们的气味,都扔掉了。”
肖恩惊奇地眨了眨眼。
奎妮不太习惯地跺了跺脚,说:“我好了。”
肖恩低头,看到她两只鞋子散在地上的鞋带,提醒她:“你的鞋带没有系。”
奎妮看了看他的鞋,又看看自己的,好像是不太一样,于是弯下腰,扯着长长短短的鞋带。
肖恩看着她越扯越乱。
“不是这样。”他蹲下来,从她手中接过鞋带,很认真帮她系好。
他蓦然想起,小时候,史蒂夫也是这样蹲在他面前,帮他系鞋带。
奎妮站起来,看着他的头顶,心里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
去医院的公交车上,奎妮又睡着了,金色的小脑瓜靠在肖恩肩膀上,阳光从车窗照进来,她瓷白的侧脸几乎透明。那金发有几缕被风吹着抚在他脖子和下巴上,痒痒的。
肖恩坐得笔直,一动也不敢动。
车到站停稳的一刻,她也醒了。
天空湛蓝无云,奎妮和肖恩一起走进圣博纳文图尔医院。
医院今天来了一位心脏病患者,是一个从遥远的非洲部落来的儿童。肖恩要与梅伦德斯医生一起去为患者做检查。
肖恩换上医生的制服,奎妮看着他说:“你这样穿很好看。”
她最后沉睡的那几天,他每天来病房看她,就是穿的这件衣服。
肖恩不看她,快速说道:“我注意到,你睡得有点多,虽然考虑到你刚刚苏醒,身体还处于适应期,但你的状况有些异常,昨天晚上我们还在交谈你就睡着了,刚才在公交车上也是这样。”
肖恩听着自己的声音流畅地从口中溜出来,仿佛不需要经过大脑。目光会不受控制地在她脸上打量,却又不敢停留,几乎触到她目光的同时就马上离开。
最后他说:“我觉得你需要再进一步做一些检查。”
这也是他今天让她一起来医院的原因。
奎妮说:“我很好,不用做检查,只是要习惯一下。”
毕竟之前断断续续地睡了一千多年。
肖恩看了她一会儿,说:“OK。”
就转身和梅伦德斯还有杰瑞德一起走了。
肖恩一直忙了很久,奎妮坐在长椅上等,并不觉得无聊。
医院人很多,只要愿意,她可以清楚听到甚至看到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
人类会生很多奇怪的病,而且异常脆弱,动不动就会因为各种意外受伤,即便不受伤,也会因为衰老而不断逼近死亡。人类之间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情感,在这里都能看到。虽然有一些她并不能理解,但偷听偷看得很开心。
当然,以后她会知道,不光人类,他们这一家子神神魔魔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的不可思议。
不知道过了多久,奎妮正围观一出由老人病危引发的家庭伦理剧,一道惊惧地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奎妮抬眼,一个头上裹着奇怪帽子的黑人女人停在她面前,刚才的声音就是她发出的。
女人惊恐地指着她,叫道:“恶魔!不,恶魔,你不能带走他!你不能带走我的孩子!”
女人双唇颤抖,几乎站立不住,心惊胆战地用力盯着奎妮。
奎妮没动,也没说话,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对比之下,她这种平静近乎冷漠。她心里也的确是冷漠的,甚至还带点好奇。这个人居然看出她不是人类。
女人已经哭泣着跪倒在她面前,口中喃喃道:“请放过他的灵魂,他还只是个孩子,如果您需要人侍奉,请取走我的灵魂……”双手前伸,想抚摸她的脚。
奎妮躲开了。因为无法体会人类的普通情感,女人的哀求和眼泪对她激不起任何波澜。
确定眼前的女人大概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理智,奎妮终于开口说:“我不会带走你的孩子,也不需要你的灵魂。”声音低缓轻盈。
女人如同得到释放的死刑犯,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仿佛得到了一句世上最有分量、最可靠的保证。她虔诚地匍匐下身体,以额触地。
奎妮看不懂眼前的人在做什么,她抬起头,这时才发现,肖恩就站在不远处。
不止肖恩,他身边还有梅伦德斯、杰瑞德和克莱尔。几个人身前是一个坐在轮椅里的黑人小孩儿。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奎妮:我不是恶魔,是魔王哦。还未继任的。
某地狱之王:……是要被篡位了吗?
第6章
“我听肖恩说,你们现在住在同一栋公寓里。”
院长办公室里,格拉斯曼面色复杂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孩。
她面前的桌面上放着一盘小饼干,年轻的女孩很认真地从里面挑选出一个,咬了一小口,然后满足得眯起了眼睛。
她有一双格外漂亮的绿眼睛,这双眼睛清澈平和,让每个见到她的人几乎看一眼就认定,这当然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好姑娘。生着这样一双清泉般眼睛的人,是绝不可能伤害任何人的。
可是如果稍微仔细一些,就能发现,她清澈平和的双眸深处,实际上是冰冷的漠然。对这个世界的漠然。
格拉斯曼院长得承认,他一开始也没有发现,甚至还觉得让肖恩和她走得近些是不错的选择。或许他真的老了。
奎妮把手里的饼干吃完,诚实地回答院长的提问:“是啊,我们住在一起。”
这句话太有歧义了,格拉斯曼的眉心跳了跳。但奎妮并不是故意的,她并不懂得这句话会让人产生什么联想,只是实话实说。
“你好像并不赞同。”奎妮扫了一眼对面的老院长,“看起来我的保证并不能让你安心。我很好奇,你们人类通常使用什么方法证明自己的保证很可靠呢?”
沉默了一会儿,奎妮又吃完两块饼干后,格拉斯曼说:“我相信你说的话,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谁。”
奎妮眨眨眼:“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格拉斯曼的目光变得锐利:“不,我不知道。”
暮色在他身后的玻璃窗外渐渐收拢。
奎妮依旧笑容平和:“那不如现在猜猜看。”
“不,奎妮,”格拉斯曼的声音带了面对倒霉孩子的严厉,“我不想猜,你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奎妮不说话了,双眸深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格拉斯曼突然明白了,声调不自觉低下来:“你也不知道你是谁,是吗?”
奎妮的神情又恢复漠然般的平静。
“我的确不知道,没人告诉过我。但那个求我不要带走她的孩子的女人叫我恶魔,如果恶魔是指可以取走人的灵魂,或许我就是她口中的恶魔,毕竟,以前徘徊在我身边的只有各种各样的亡灵。”
而且是邪恶的亡灵。
外面的天空逐渐暗淡下来,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远方的地平线上只剩最后一线玫红色的亮光。
“这太荒唐了。”半晌,格拉斯曼向后靠在椅背上,“我——我不相信。这,这不可能……”
奎妮又从盘子里拿起一个小饼干,心情不错地说:“我不在乎你相不相信,不过如果你想,我不介意取走你的灵魂证明一下。”
格拉斯曼一怔。
奎妮漂亮的脸蛋藏在阴影中,突然抬头冲他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当真就像不怀好意的小恶魔。
“你害怕了。”
格拉斯曼听见她说。
不等他接话,又听她继续说:“也许不需要我动手,你的灵魂不会在你的肉/体中停留太久了,不是吗,院长先生?”
格拉斯曼胸腔中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的意思是……
一抬头,格拉斯曼对上奎妮直视着他的眼睛。本就颤动的心脏又是狠狠一跳——
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已经不是碧绿色了,而是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的红色!
在昏暗的房间中,格拉斯曼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手,轻抚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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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妮走出医院大门时,外面天已漆黑。她抬头仰望,深远的蓝紫色天宇上点缀数粒星辰,月亮冰凉如水的光辉破云而出。
肖恩正坐在医院门口的椅子上等她。
即便已经是夜晚,医院门前来往的车辆和人依旧很多。肖恩一个人和他的背包孤独地坐在椅子上,像被这忙碌世界隔绝开的异类。
奎妮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有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奎妮想起与格拉斯曼刚刚结束的那场谈话的最后,沉思良久的格拉斯曼问她:“为什么是这里?为什么是肖恩?你并不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