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全背过身用衣袖抹了把脸,这才看他们。几人脸上都带着无措,显然还没从方才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他轻轻地拍了下林皓的肩膀,脸色有些凝重,“这事往后切莫再提了,不论是不是咱们幺,竟然来了咱家,那就是一家人了,至于咱幺……”
林全没再继续说下去,搭在林皓肩上的手无力地垂下。依如今这局面,几人也都知晓自家幺妹已经凶多吉少了。
要说起几人何时知晓林予不是原主的,他们也说不上具体何时。但身为至亲之人,家人有何异常,每日朝夕相处,想必任凭再迟钝的人也会有所察觉。起先只是疑惑,后来林予的为人处事以及一些令人出乎意料的本领,都无声地向他们昭示此林予非彼林予。
当得知这个真相的时候,林家人说不震惊是假的,林捷甚至以为林予是被鬼怪附身,还起了找道长做法的想法。要知道当下话本盛行,城里茶楼那些说书先生一天一个花样,其中就不乏借尸还魂此等荒诞故事。
起先听着纯属图个乐子,但往往心里都是对起嗤之以鼻的。
可这种一夕之间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事当真发生在自家里,换做谁知晓恐怕都会担惊受怕,后来是林全竭力阻止,才得以让她放弃这个念头。
寒风料峭,近乎痴狂地席卷着房上的瓦片,呼啸风声与瓦片翻动声交织,一声接着一声敲击檐下几人的耳鼓,震得人心神难安。
林舒怀着身孕,耐不住寒,没忍住咳嗽了几声。这动静把几人从失神中拉回来。林皓还欲说些什么,林全止住了他,挨个赶着他们回屋,“行了,天寒地冻的,回屋歇着吧。”
他们沉默对视半晌,兀自回屋了。
几人进屋后,林全独自一人进了灶房收拾残局。他面色平静地烧水洗碗,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却在收拾完出门的那一刻,他抬头望向漫天的飘雪,红了眼眶,对着虚空无声道:“幺,爹对不住你啊。”
——
林予回去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任由林给如何敲门都不应声。
林给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只知林予在林家没吃多少,去灶房煮了碗汤面,再次敲响了那道房门。
“予儿。”
屋里的门窗都紧闭着,也没有点灯,整个屋子漆黑一片,像是没有出口的匣子,阴暗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林予蜷缩在床头,神情呆滞地抱着双膝,即便是听到屋外林给的焦急呼唤,也没有丝毫动作。不是她置若罔闻,相反,她很想下床打开门,然后扑进林给的怀里寻求哪怕一丝安抚。
但是,此刻的她脑袋空白一片,连最基本的回应都无法做出。
她从小生活在温室里,上次被绑架已经是她二十年里经过的大风大浪了,如今这局面已经超过她的承受负荷了。
她可以镇定自若的解决种花方面的各种问题,因为她从小耳濡目染,知晓该如何处理。可没人告知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接下来如何面对林家人。
门外的声音未曾消减,低沉的呼喊声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少见的急促。林予在内心一声声地回应,可终究没能开口。
她全身无力,不知该怎么办。
林家人知晓她不是原主,倘若问起她原主在哪,抑或她到底是谁,她该如何回答呢?
林予感觉无论哪个问题都会让她窒息无比,难道让她一个占用原主身体的外人来告知:你们的幺妹已经死了,所以我才得以占用了这具身体,又或者是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会被当成疯子吧。
林给知晓了,也会吓得不轻吧。
恍惚间,敲门声停歇了,屋里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林予侧了侧头,看向再无动静的门张了张嘴,嗓音沙哑,“系统,原主真的死了吗?”
久违的机械音在脑海响起,“是的,这具身体的主人在你来之前已经上吊自缢了。”
林予:“这是因为有我介入作者临时改的,还是她的结局本该如此?”
“按原著的设定,原主只是一个炮灰,她的结局并没有在小说里具体说明,但从女主的回忆来看,原主也是死于自缢,不过时间稍后些。”
许是想安慰她,系统说的多了些,“宿主不必过分内疚,本文的剧情走向主要以女主视角展开,女主重生,某些设定随之变动,原主的结局也是如此。”
很显然,它的安抚显得有些苍白,林予并没有任何缓和。她只是问:“如果剧情走完,我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去?”
“死亡。”
林予已经料到了,并没有太大的触动。
原主已经死了,她想回去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了,不然解释不通。
“那剧情还有……”
嘎吱——
突然一道声响打断了林予的话,她一转头,就见林给单手撑开窗户,脸色不悦地看着她。
林予心里惊讶,直愣愣的看着他从窗外一跃而进,裹着一身的寒气,林予往后缩了缩。
刚有动作,林给已经走近了,二话不说,伸手开始解外袍的腰带。
“林给!”林予猛地一顿,哑声道:“你……要干嘛?”
屋内昏暗,窗户被他支开一条缝,院子里的烛光照进来,投下道道斑驳光影在他身上。林予紧张地看着他,林给只淡淡地睨她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看那扯腰带的力度,林予的心突突突地狂跳。
“林给,你到底想干什么?”林予忍着腿上的麻劲,一骨碌跳下床,“你别乱来,到底怎么了?”
总不能是听到方才她跟系统的谈话了吧?
转念一想,又觉不可能,与系统交流的时候,外人来看,就是她在自言自语,无厘头的胡言乱语。
正思索着,那头的林给已经把外袍褪去,随手扔在一旁,身上仅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朝她走来。
林予瞬时头皮炸开,转身望门边跑去,但不等迈腿,手臂就被人拉住,接着天旋地转,跌进了那个硬朗中存着温热的怀抱。
第四十七章
林予被他严丝合缝地楼抱在怀,神经紧绷似弦,一动不敢动。好在林给并没有做出乎意料的事,仅仅就是抱着她。
林予察觉到此,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循着热源往他怀里又靠了靠,闷声道:“翻窗就罢了,干嘛还突然脱起衣服了?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
“要作甚?”林给抚着她的头发,轻笑着追问。
林予浑身麻木得不想动,拿头在他肩胛骨狠狠一撞,“别打岔,问你话呢。”
“在外面站得久了,衣裳沾了雪,有些凉,怕冷着你。”林给随意扫过地上的外袍,一把将林给抱起回了床榻。
林予失重,下意识抓紧他的里衣,没个轻重,一不小心就将他的领口扒开了,手上的温热让她猛地顿住。
林给也愣了。
微怔片刻后,林予很快回神,摸着黑胡乱帮他扯衣裳,心虚道:“快穿上,天冷,着凉就不好了。”
林予感觉自己的心跳乱得一塌糊涂,此时此刻她无比庆幸两人身处黑暗,不然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谁料下一瞬,手就被人捉住了,接着一道侵略十足的身影慢慢压下来。
林予心道不好,下意识要逃,却被林扣住了肩,炽热的气息在耳畔蔓延开。
“跑什么?要脱就脱完,脱一半算什么?”
“不是,我……”林予解释着,突然发觉不对劲,“林给……你脸呢?”
“在这呢。”他将脸贴近她的鬓角,蹭了蹭。
林予背脊紧绷,瞪圆了眼,吓得连呼吸都摒住了。
“可别把自个憋坏了。”林给好笑,一转头,在她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冰凉的触感从脸上传来,林予彻底愣住了,只感觉身体好像起火了,烫的惊人。
“林给。”她茫然地看着林给,下意识地扭动身体,“你今晚怎么了?”
林给将她的动作按回去,强硬地扣进臂弯,道:“这话该我问你,为何不开门?方才在林家他们给你说什么了?”
林予能察觉到他的声音渐冷,忙道:“你别乱来,他们没说什么,是我自己……”
林给垂眸看她,“你怎么?”
“没什么。”林予强压住心里恐慌,扯了笑,也不管那笑有多无力,“我饿了,你快把衣裳穿好,真的会着凉的。”
说着她推推身上压着的人,见人没反应,只好自己从他臂弯里往外钻,准备去给他捡地上的袍子。眼看就要逃离束缚了,手腕一重,她又被摔在了被褥之上。
虽不痛,但着实吓了一跳,一转头,一道高大身影便随之覆来,紧接着,未来得及出口的嗔怪就被强势的一吻封回喉间。
唇舌相抵的那一刻,林予极轻地挣了一下,反让林给寻着机会,加深了这个吻。
风过房檐,拍打在木轴窗户扇,将缝隙撑大,烛光摇曳,只投下两道痴缠倒影。
半夜的时候,雪停了,寒风依旧。
林予缩在灶台边上,打着哈欠,时不时地拿着棍子捣两下火,眼皮子都在打颤,唇瓣微肿,小声嘟哝:“都大半夜了,就不吃了吧。”
林给重新下了碗清汤面,端上饭桌,转眼瞧见她撑着头快睡着的模样,无声的笑了笑,“那方才是谁喊饿?”
林给不知何时到她身边来了,凑在耳边低语,林予耳朵一痒,一个激灵瞌睡醒了。
她也确实饿了,但耐不住想睡觉,就吃了半碗面条。林给没说什么,将她剩的半碗一并解决了,林予在一旁看着,想说什么,最终撇了撇嘴角,没开口。
等林给都收拾好,林予终于回屋睡觉了。
今日的事太过突然,神经一直绷着,经林给一打岔,就像紧皱的海绵慢慢回弹,身体软绵绵的,脑子也跟着混沌,就只想睡觉。
后半夜,林予做了个梦,这个梦很熟悉,她以前做过的。梦里有林给,她成了他的猎物,被他逼得无路可退,压迫感接踵而至。
她快喘不过气了,那种真实感越发强烈起来。
好似真的有东西压在身上一般,隐约间还有一只手在她脖颈处游离,小心翼翼地轻抚着,彷佛下一瞬就会出其不意地扼住她的咽喉。
林予艰难地睁开眼,昏暗一片,意识正模糊,就听到耳边传来声声呢喃。
“予儿,别赶我走,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不管林家人今日跟你说了什么,只要不伤害你,我不会把他们怎样,前提是你得是我的。”
林予眉心一跳,不敢轻举妄动。只感觉,身上的人贴在她颈间,近乎疯魔地还说了些什么,她听不太清。
窒息感太过浓烈,她没忍住动了两下,假装翻身。林给丝毫不担心她是否会突然醒过来,依旧抱着她不松手。
林予的意识有些许清醒,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翻身面向他,搂了过去。
林给身子微僵,林予埋在他怀里道:“放心吧,不会赶你走的。”
说着睡意又涌了上来,她没管林给给了什么回应,兀自沉睡过去。
这晚她没来及细想,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突然会想起之前多次遭遇鬼压床的事。如今回想起来,林予算是明白了,哪有什么邪物不邪物的,不过是林给半夜偷溜进她屋里来了。
林予看了眼院外铲雪的林给,顿时苦笑不得。她还道那次生病时,林给是怎么开她窗户的,看来是早就熟能生巧了。
恰逢此时,林给回头看了过来,原本清冷的眉眼,在视线相触的那一瞬间,舒展开来。他搁下手头的铁铲,朝屋里来了。
林予勾唇笑了下,慢腾腾地拿过衣裳穿。林给进来的时候,她正好套上厚袄,接下来就是要梳理头发。
冬日穿得厚重笨拙,梳头于她而言堪称浩大工程,好几次她都想直接这样散着,但被林舒瞧见,都会说上她几次,然后再帮她梳好发髻。
林予拿起发绳,犹豫着要怎样绑比较好时,林给已经从身后抽走那根发带,同时又从梳妆台上拿起木梳,轻柔地给她梳起头发。
手法很是娴熟,林予不禁发问:“你还会梳姑娘家的发髻呢?”
“嗯。”林予的头发顺滑柔软,他挑起一绺,发丝转瞬就从指间滑落,“我这次回宫与嬷嬷学的。”
“就是那个教你做饭的嬷嬷吗?”林予记得他说过,“是个很好的人吧?”
“嗯,她是我唯一想带你去见到的人。”他想到什么,眼神越发柔和。
林予敏锐扑捉到“唯一”二字,她没表现出异样,只是笑着答:“好呀,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这位嬷嬷,然后选一束最美的花送给她。”
林给望着镜中的人儿,眼里不自觉的漾开了笑,心是暖的。
早饭后,林给继续在院子里铲雪,林予就在屋檐下的火炉旁,泡花茶。
库存的玫瑰花茶,沉在杯底,滚烫的热水一冲,花瓣就层层绽开,慢慢浮上水面,缕缕细烟蒸腾而上,散发着淡淡玫瑰清香。
林给铲完雪,林予就递上一杯给他,还欲将手中的汤婆子一并给他,林给摇着头没要。
林予收了回来,看着他将茶喝了,这才淡淡开口,将她昨晚的打算说出。
“林给,放了李惠吧。”
见林给不解地看着她,林予撇开视线看向别处,顺势倒进他怀里,小猫似的蹭了蹭,“好吗?”
她知道照林给的性子,李惠和那老头肯定没讨到好处,就算不伤筋也得动骨,要再过分点,可能就是丧命了。
林给要做什么,她不想阻止,讨厌李惠不假,但对林家有愧也不假。就算她回去,原主也回不来了,她无法从这里弥补林家,所以这是她目前唯一能给的补偿了,至于之后,李惠与林家如何,她都不想干涉了。
林给没多问,只道:“好。”
除夕的前两天,林予和林家人谁也没主动找谁,连面都没有碰过,林予也松了口气。
过年的氛围越发浓,村里每天都是闹闹热热的,小孩大人都洋溢着欢笑,爆竹声从这家一直延续到那家。
林予闲来无事,整天缩在屋子里对着火炉发呆。林给见此,带着她去镇上走了一圈。
城里的年味更浓,各种配饰,吃食摊从城门就摆起走,无论走到哪都是人。灯笼挂了满大街,很多店铺都开着,生意比往常还要火热,人山人海的。
林予被林给牵着混在人群中,她东张西望地瞧着,脸上写满了惊奇。林给余光扫到,嘴角微微勾起,带着她到了一家酒楼。
这时,路边有人表演杂耍,林予一下就被吸引,拉着林给往那凑去。
“是舞龙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