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尔的手笔。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十五岁的男孩会对自己不甚熟悉的同学怀有那么大恶意。
别说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完美学生的形象,就算是真的怀疑他,里德尔也没有任何动机。他最近和拉文克劳的接触就是魁地奇的道歉和重赛,比起那群愤怒的球员,里德尔可以说是极度克制谦让了。谢尔和他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看起来就像是清晨园中被恶魔随手摧折的一朵玫瑰,只能说运气实在太糟。
不是她,还会有别人,恶魔永远是恶魔。
可是他却不能坦白真相,巫师不相信上帝,连像麻瓜那样躲进教堂里告罪忏悔都不行。
该死,该死的牢不可破咒,该死的忠诚。
男孩难过地闭上眼,阳光悄然落在他的面庞上,温柔地吻上他的眉眼。眼前却是一片艳丽的血红,他只觉得自己冷到浑身发抖。
黛玉和谢尔……
他不禁开始思考那个幽灵为什么有那么大的魔力,她并不喜欢自己,甚至也没有记住他的名字,但他却一厢情愿地想保护她,想靠近她,想要很多,却只能强行压抑下来。
蠢得就像个傻瓜。
她离开的那天,阴沉的天气,很符合英格兰一贯的风格,他的身上还带着和那些可恶幽灵搏斗留下来的伤,有些微疼,但他知道很快就会痊愈。
他质问里德尔,那个男孩只是恼怒地冷笑,嘲讽他做好自己的骑士就行。
他保护了黛玉吗?
他不知道。
或许他就是一个跳梁小丑而已。
诺德再度睁开双眼,金色的光斑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转头离开了医务室。最终还是只能让真相腐烂在罪恶里。
一个懦夫怎么能做骑士?
男孩吐了口气,似乎想让那些如轻烟般恼人的记忆都随风吹散。他推开桌子上的文具,无力地倒头下去。
今天的重赛,斯莱特林完胜拉文克劳,就算谢尔神奇痊愈也不能挽回这场败局,除非她的出现能让气定神闲的里德尔突然心烦意乱放弃比赛。
诺德不想去回想球场边上那群人尖声的呐喊,那些人的狂热让他愤怒,让他想嚎叫,让他想把他们全都施上石化咒。可是他终究不过是被淹没在洪水中的蜉蝣而已,他只能转回头,从熙攘的人群中拼命挤出去,找一处能让他稍微能够呼吸的所在。
那时候他撞上了一位拉文克劳的女生,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记得应该是同级,带着一副圆框眼镜,他撞到了她,眼镜掉在地上,对方愤怒地抱怨了一声,他刚说了一句抱歉,想帮她修一下,她转头看见他的模样,吓得叫了一声,随后飞快地跑开了。
“你不用理会她,她从来都那样。”一旁的奥利夫·洪贝突然开了口,见他拿着碎掉的眼镜无所适从的模样,语气懒散地伸出了手:“你可以给我,我等会转交给她。”
桃金娘,应该是他撞到的女孩的名字。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跑开,洪贝说她一直是那样,很古怪。这个学校的怪人已经够多,或许不缺她那一个。
如果他们见了里德尔也能这样逃开,那该有多好。
“你能不能安静点?” 一旁坐在沙发上的金发少年冷脸开了口:“如果你想去庆祝他的胜利,现在估计还能喝到点啤酒渣。”
诺德转头看了眼马尔福。自从竞选那场闹剧以来他安静了不少,里德尔似乎没有再报复他,但男孩身上的锐气似乎一夜之间便被挫败了不少,只有现在他才再度感觉到马尔福身上那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傲气。
挑战或顺服,从结局上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
在那群人欢呼庆贺的时候,他们都只能蜷缩在这个狭小的卧室内,就像被海浪抛上礁石的濒死海螺。
诺德攥紧了手中的钢笔,突然问道:“马尔福,学校已经通过谢尔的退学申请了?”
金发男孩再度换了个坐姿,靠在椅背上皱眉道:“那个麻瓜一点不听劝,说什么都要给女儿办退学,你说那迪佩特那老头会怎样?”他冷哼了一声,继续道:“走了也好,这学校的麻瓜种也太多了,污染空气。”
诺德哑然,他倒是忘了麻瓜种可不受欢迎。
或许谢尔就是里德尔为了迎合纯血派而制造的牺牲品。
男孩指节苍白,最后还是无力地放下了那只钢笔,笔身敲击桌面,一声钝响在他的耳膜边上炸开,沉闷得宛如无法得到救赎的丧钟。
夜晚的风很凉,里德尔钻出密道的时候,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施了一个保暖咒,继续向那个熟悉的地方走去。
其实都说过了,他倒是没必要来这么勤。
这次……这次去看她的理由是什么?
他倒是不害怕她又逃走,自从绑上了那条绳子,他完全可以掌握她每天的行踪。如果黛玉打算强行解下来,他自然也能知道。
她没什么反抗地走进了他布下的囚笼,他不知道是不是她变蠢了。无论如何,结局总是他想要的。
自从学校出走之后,她好像不再那么与他争锋相对,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和解。但关于他们之前在学校的相遇,她还是忘得一干二净。
他已经可以望见酒店的招牌,一只不会叫的公鸡,油亮的羽毛在夜色中发着橙色的暖光,昂着头在酒店生满绿苔的房檐上踱来踱去。
幽灵的房间还亮着灯。
她明明不需要光明,却总是会点灯。他不知道这算什么奇怪的习惯,就像巴罗说的,即使是一个灵魂的形态,她的行为举止没有一丝一毫自己已经死亡的意识,也许在她的思维里,她仍然活着,还会经历生老病死,甚至是爱恨悲喜。
无论怎样,里德尔并不关心。
他只想找到她的寄居物品,仅此而已。
寂静的夜色里,男孩突然停住了脚步。
走了那么远,晚风终于将他被酒精麻醉的大脑吹得清醒了一点。
那个幽灵坐在窗边,一手托了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里德尔很少有关于“美”的认知,麻瓜们经常提到这个词,巫师们有时候也会,根据对象他不时也会附和他们一番。只是男孩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那些色彩或艳丽或素雅的画面,在里德尔心里和伦敦万年不散的浓雾一般,从不曾激起丝毫波澜。
可是现在,他莫名觉得眼前的景色很美。
暖黄灯火下,一位沉思的,忧郁的东方姑娘,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在等待着谁。
他依稀记得,在自己幼时,麻瓜世界,关于东方的一切风靡于伦敦的大街小巷,他看过那些墙上的画报,连科尔夫人都忍不住拿着杂志效仿上面明星们的东方扮相。
那上面的女郎多数浓眉大眼,浑身戴满了珠片,一双媚眼似乎要勾人魂魄。
和眼前这个姑娘完全不一样。
姑娘是三月清晨山谷里的幽兰,眉梢上凝着忧愁的雾气,眼角是摇曳欲坠的清露,站着坐着都藏不住那万分风情。
那些“东方”女郎,根本不及她十万分之一。
她在想些什么?
她有没有在等谁?
在她那些如风般多变的思绪中,他自己到底占了多大比重?
如果她能会受魔法影响的话,他真想给她施一个摄神取念,让他知道她都在想些什么,或者干脆让她什么都不能想。
她有时候会无意识说出自己过去的故事,但之后都会马上忘记。
从她透露的信息中,里德尔知道她是一个多病的姑娘,一直生活在一个院子里,基本没有离开。这倒是和他了解到的大部分的中国姑娘都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不知道,她似乎有很多朋友亲人,至少衣食无忧,但言语间都是孤雁般的凄惶。
男孩并不想承认这点,她这同世界格格不入的样子,倒是和他有点相似。
终究是不同的。
她已经死亡,他将会长生。
她多愁善感,他无情无义。
只是他很好奇,在她那短暂如流星般的生命里,到底有没有真正地爱过一个人。他隐约觉得应该有,但是又觉得这想法实在可笑。
爱是什么?他不懂。
他只知道这个幽灵相信爱,可是相信的东西就一定存在吗?
恍惚间他似乎期待她没有真正爱过别人,这样他就能嘲笑她的不切实际。
更深处的情绪是什么?
他不去想,也拒绝去想。那些都是需要被扔进垃圾篓里的情绪。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到来,幽灵突然转了脸,看向男孩所在的地方。
如同被针刺了一般,里德尔慌忙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藏进更深的阴影里。
第21章 狂欢日
今年的雪下得额外地迟,直到圣诞节前,才薄薄地给城堡铺上一层月白的霜色。
雪落下的时候,里德尔正揣着书走过冷风呼啸的长廊,狂风卷起他的黑色长袍,纤瘦的少年就站在枯朽的藤蔓中央,最后的杂叶已然被清理干净,只剩下盘旋的枝干依然在冰冷的石柱上张牙舞爪,宛如终于从枷锁中挣脱的猛兽。
少年有些怔忪地抬起头,最初一两朵孤单的雪花逐渐变成纷纷扬扬的细雪,落在他漆黑的发上,吻上他的纤长的眉睫,又融化在他一贯紧抿的唇上。
里德尔眨了眨眼,有一片雪花落进了他的眼睛里,冰凉而湿润,不是那么好受。
他又睁开眼,眉睫微湿,有点嘲讽地独自笑起来。
什么时候他居然会愣着看雪了,真是……可笑。
被那个幽灵传染了?
他摇摇头,想把这个荒诞的想法赶出去。
旁边走过三三两两的学生,有几人和他打招呼,他笑着回应,直到安格里克追上他的脚步。
不同于以往,安格里克并没有把一贯戏谑的表情挂在脸上,他的神情可以说有些谨慎到凝重,里德尔挑眉看他一眼,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马尔福拉着诺德去了霍格莫德。”
里德尔皱了下眉,还是笑起来:“现在是周六,谁都可以去霍格莫德,你的意思是……?”
“这两天有个魔法马戏团到了霍格莫德,有很多流浪的魔法师,以及……我觉得马尔福,他并不像是单纯去看马戏。”面对里德尔质询的目光,安格里克有些怯弱地低了头:“自从那件事以来,诺德和马尔福都不安分,虽说马尔福一直按时给我们交钱,但如果他们是联手找麻烦……”
“诺德不会。”里德尔看着自己指尖笃定道:“如果他想拿生命冒险,自然有魔法惩治他……至于马尔福,”男孩眯了下眼睛:“他还真够顽固的。”
“您要去霍格莫德?”
黑发男孩没有说话,安格里克慌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也许我可以帮忙。”
里德尔笑了笑,继续道:“你联系其他人,如果他们在看马戏,就让他们从头好好看到尾,如果他们不想看……那么,请他们去随便哪个酒吧喝点啤酒再带回来。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处理。如果他们还去了别的地方……”
“我一定堵住他们。”安格里克冷笑道。
“话别说那么满,总归是同学,”里德尔笑得谦和:“相信你会保持巫师的风度,对么?”
“当然,我的主人。”安格里克笑了笑,随即飞快地消失在飞雪之中。
冰冷的回廊里,里德尔兀自转头看了眼逐渐褪色的山峦。
这种天气……她会出门吗?
即使生得那样弱柳扶风的模样,灵魂却不会怕冷。
男孩不禁皱起了眉头,马尔福……大概是知道了些什么。
看来那些钱倒是没有白交,总算是变聪明了一点,看来他需要赶快了。
即使下了雪,小镇街道上的热情却不减反增,人们走出房门,孩子们追着长了翅膀的大狗嬉闹,游方的药剂师只胡乱披了一层花毯,裸着黑色的双臂向人群兜售他的神奇配方,小丑用手捧了火焰,来回抛洒。
诺德好不容易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马尔福始终和热闹的人群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诺德喘了口气,无奈地问道:“明明是你带我来看,把我扔人群里怎么回事,在这里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谁说看不到。”马尔福冷笑了一声,从大衣衣兜里翻出来一面小镜子。
“这是什么?”诺德皱了皱眉。
马尔福倚着门下的廊柱,将镜子平摊在手上,窄小的镜面上即时出现了人群中央那些扮相各异的巫师们来回奔跑的模样。他轻轻划了划镜子边沿,视角又开始转变,从旁边围观的人群一直转回到诺德的脸上。
棕发男孩有些不解地摸了摸泛红的鼻尖:“既然你有这个,何必还来这里挨冻?”
“当然是因为这玩意只能看五米之内的东西。”马尔福有些恼怒地将那面镜子拍到诺德手中,自己大踏步走向了一旁的酒吧。
诺德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想跟过去,就被对方狠狠白了一眼,他投降般摊了摊手,只得继续站在原地。
马尔福单手插了兜,一把推开酒吧厚重的木门。他环视一周,角落里坐着几个熟悉面孔,他冲对方挑衅地笑了笑,转头走向了吧台。
诺德无聊地站了一会,雪已经不再下,到处飘着彩色的花瓣,他知道这是别人使出来的小魔法,虽然看起来春光无限,终究不能抵御真正的寒冷。
马尔福迟迟不回来,他想了想,转了转手中的镜子。
光洁的镜面里即刻出现了马尔福的模样,一个人坐在吧台边上慢条斯理地喝着他的啤酒,诺德不禁挑了下眉,他可记得三年级刚来霍格莫德的时候,这家伙对这里卖的东西可是嫌弃至极。
什么时候他那么亲民了?
诺德不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只是那家伙又不让他过去,自己喝得那么慢,是故意让他在外面挨冻吗,马戏团都要走远了,附近的人群随着马戏团过去了大半。诺德看着镜中金发男孩的模样,认真考虑起要不要自己先走。
毕竟明明是他把自己拽出来,又把自己晾这么久,似乎也不需要对马尔福表示太多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