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耀先更生气了，“说你两句还耍起脾气了，站住。”
孟莹却没站住，拉开大门就往外走，不巧有人正准备进，没来得及敲门就撞了个满怀。力的作用力是相互的，但每个人的体积和体力却是不同的。孟莹跌进屋里，还是门口之人眼疾手快把她拉住才免得摔个结实。那人待得孟莹站稳了，立刻放手，站远了道：“嫂子，得罪了。”
郑耀先道：“你这脾气越来越大了，净在兄弟们面前丢人。宫庶，你别理她，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孟莹一见有外人，立刻恢复了状态，深知宫庶此人精明，怕他看出端倪，越发做出委屈哭闹的样子，流着泪道：“我怎么就是不讲理了？我找你商量婚礼的事，你说你没时间却在这里睡大觉。我自己没家人，看着人家外面的女学生有父母疼爱，心软说了句话，你就摔杯子骂人。到底是我丢人还是你丢人。”说罢还看着宫庶，泪眼汪汪好不可怜，“这位弟兄，你给评评理，难道我说错了。”
宫庶顿时头大如斗，他本是来找郑耀先说那二百多个女学生蹦着承认自己是共\产党的，不想迎面遇上顶头上司的家庭内部矛盾。他一个大龄未婚男青年，怎么评价人家两口子的家事，说多说少都是错啊。支吾半天说不出好赖，郑耀先自然也是明白了孟莹的用意，收起了不忍心，骂了几句难听的，孟莹又不肯示弱，高声回击，郑耀先借机将人赶了回去了事。
这两人开着门在办公楼大吵一架的事，不过一下午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有说孟莹不懂事的，有说男人都是到手了就变脸的，还有人说他郑耀先倒行逆施连自己老婆都看不下去的。倒是把宫庶来回找郑耀先汇报地查出的事给遮盖住了。
宫庶虽然自身正直，也是曾经的爱国学生。但挡不住有些特务出自私人龌龊心理，趁机收敛横财大占便宜，将许多在抗日战场立下赫赫战功的部队，搅得是乌烟瘴气鸡飞狗跳。
而最倒霉的是山西突击路上的一只精英部队，因为郑耀先的“情有独钟”，师长就地解职，一些平素牢骚满腹的中上级军官相继落马，不是失踪便是“体面”复员。
这种鱼肉军官的行为，导致很多老资格将士满腔怒火，知道别人是管不了保密局了，干脆举着蒋\'中正的戎装像，跪在总统府门前号啕大哭。那场景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泣血，一溜儿白胡子老头一字一泪请求老总统给他们这些老兵留条生路。让正在筹备内战的委员长怎么坐得住？
于是乎，毛人凤知道监狱里的娇小姐定为□□嫌疑，并且被军统这帮无法无天的东西和数不清的军队高官扯上关系时，蒋委员长的电话就来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国民党政府的许多事，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轰轰烈烈的“女学生反对集训”事件结束的悄无声息。对于那些女学生来说，同样是被放回家，有人哭哭啼啼说自己被耗子吓死了——郑耀先严令不许动刑，敢强女干的话军法处置，而正义感尚存的宫庶执行的更是严格，有人则是咬牙切齿大骂国府黑暗，内心对布尔什维克的向往更甚。对于女学生的亲友团——尤其是那些部队里的，虽然恨得是咬牙切齿，但是一时还不敢怎么地保密局，谁让这些姑娘傻啊，个个被留了案底，还是涉共的案底，哪天查出来都是麻烦。
而诡异的是，此事得益最大的居然是宫庶，不管毛人凤多么憎恨他，作为一个刚刚被拔擢的行动队长，他成功地打击了学｜潮，查出来“□□煽动之证据”，很是稳住了保密局下层的士气，一定程度上达到了国府为挑起内战制造事端的目的，为自己的功劳簿子上添了大大一笔。等到毛人凤站稳脚跟想收拾他时，呵呵，不巧，人家也站稳了。
对于郑耀先呢，很简略，婚假再次延长半个月，结完婚后，请打包您的新婚妻子，去望龙门看守所报道。和您的把兄弟一起，为党国的基层监狱事业奉献终生。哦，对了，如果能再撬开几个共｜党死硬分子的嘴，那么党国会永远铭记你的光辉～
看着这一纸调令，郑耀先居然还有心情跟宫庶开玩笑，“看看，遇到我的事，咱们这三位局座总是这么齐心。”保密局上下尚只有他一人有此殊荣。
宫庶还是个三民主义信仰者，虽然心狠手辣，但是真的抓学生、见识保密局的冷血无情之后，难免有些迷茫。而郑耀先却能坚定地劝慰他，甚至表达出了最大的信任——将自己带不走的资源给了他。这让宫庶感激涕零，更加佩服忠心于六哥。于是在解决外思想工作后，主动关心道：“六哥，别和嫂子置气了。现在闲下来了，兄弟们都等着喝您的喜酒呢。”
说到这个郑耀先就来气，没好气地回答道：“宫庶啊，你这行动队长也得懂点情报，你搞清楚，是她跟我置气！”
宫庶心道这我怎么能不知道，可不是顾忌您的面子嘛？可事儿啊，他就讲究一个好的不灵坏的灵，比如说，宫庶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外间就有便衣玩命似的往里冲，宫庶立即训斥道：“干什么，讲不讲规矩？”郑耀先也有些不悦，怎么，老子才刚解职，人没走茶就凉了？
谁知那小便衣吓得都快哭了，差点扑倒在地，狼狈地说：“六哥，不好了，嫂子，嫂子让个穿着军装的男的给劫走了。”
如果孟莹听到这话，一定会说，您观察汇报地可真仔细！
原来，自那日大吵后，孟莹明知做戏成分大，可是心里那股子委屈就是没边了，喝了三碗凉茶也难以平息。道理掰扯清楚了，情感上却是另一回事。弄得她入睡后强行提溜来了系统，问：“你说，我这是怎么了，以前他不是没在人前说过我，我这次怎么就是过不去了一样。是不是我的心肺功能又出了问题？”
“什么呀，这不就是你以前把他当上级，现在把他当心上人了，标准不同了，难以理智而已。”多大点事儿想不明白。
孟荧大惊，脱口道：“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系统：……
反正这人工智能把孟莹吓得不轻，委屈什么的都暂时丢在一边儿了，仔细回忆这几个月来的细节，越想越觉得人格分裂——一个她说你矫情什么都这份上了你入戏了当真了，另一个她则说不行你来是为了什么，你没有那么坚定的心志，做同志还能保持态度完成任务，要是牵扯进男女之情去你又把持的住吗？程真儿殷鉴不远啊，如若不是她和六哥的关系被高占龙盯上，那么后续一系列的流血牺牲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
孟莹脑袋大了，睡不着吃不好，简直比面对戴雨农时还失态，暴躁易怒，十分符合一个被亏待的待嫁娘的形象。保密局现在四面透风，六哥手底下那帮兄弟更是了解，自己抽不开空，纷纷派出自己的老婆甚至老娘，赶紧给这位姑奶奶做做工作，女人啊，省事一点好不好？别给六哥添乱（丢人）了！
这可是好心办了坏事，虽说孟莹知道你对象的朋友一定不会向着你。但整天一堆老中青妇女给你灌输封建糟粕思想，弄得跟上女德班似的，弄得她本来已经差不多平息的火又熊熊燃烧起来。虽然知道时代有别，不便对这些真心希望他们和好的女流发火，心里对郑耀先、或者说对这个鬼世道的愈发的不满。
她恶狠狠地想，你整出这么些事儿来还不就是想把我党突围计划泄密的事传递出去，我本来觉得碍于组织纪律，不把华北局的关系给你有点内疚，现在看来我真是英明无比。
她真心希望时间快点过，新中国快点成立，伟大的最高领袖快点发出“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
怀揣着这种憋屈，她急需倾诉，有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真是只有缘分的，想想这一世，她有不少骨肉血亲，但想到吐槽，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相处时间不长的小辣椒胡湘意。还别说，这妹子有文化有想法虽然不算惊世骇俗但是标准是个自立自强的新女性，到了杭州后她还给孟莹来了几封信，满纸都是对堂兄的吐槽，控诉他无情无耻无理取闹，被官僚集团（孟莹脑补为国民党少壮派）洗脑，天天想着消灭分裂割据势力（还能有谁？），完成祖国大一统。就是不想想，八年抗战打下来，胡家死难超过百人，曾经依山傍水的五进大院子住户不超过十个人，还有好几个不会说话的小朋友，你这么有爱国心，怎么就没点担当感，家庭责任全都推给妻子和寡嫂？
孟莹说干就干，给她回了一封三千多字的信，首先肯定了她体恤寡嫂鄙视堂兄的明白，表示她对胡家满门忠义的敬佩之情，后面的篇幅就在控诉郑耀先对她的不尊重和周围人对她的不理解，控诉这个世界对女性满满的恶意。当然，她把吵架的原因内容全部隐去，反正夫妻吵架，谁能讲明白道理？
写完之后孟莹感到整个人都畅快了，又迫不及待要胡湘意的回信，干脆寄了加急快件，还用了保密局的渠道。
万万没想到，胡湘意的信很快来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个开着飞机黑着脸的……方孟敖。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没更新的原因是……看知否去了（捂脸跑～）
也不是啦，我业余撰稿本来说好了能给酬劳，结果给赖掉了，确实有点灰心，但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少啊。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话说，孟莹写完阐述“婚姻”不幸的长信后，装封后发现好好一封信变得很像……红包。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不想，不到一周之后收到回信，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收到了“赃款”，不错，信封都是一样的，差别还是在厚度。
在这封信里，小辣椒通篇只用了五行半的文字来驳斥军统（现在该叫保密局了）人士的霸道无礼，直接劝她反正没结婚又有文化不防考虑一下，来杭州找她也行。然后，居然用了长达十页的篇幅讲述了她的……暗恋始末。
话说，那是一个夏日还没有炎炎的早晨，她买通看门大爷在航校军官跑操的必经之路上，堵到了她不负责任满脑子不知道被什么糊住了的（胡湘意原话）堂兄，开展第N轮劝说（以孟莹对她的了解八成演变成了辩论），无论她用何种理论叫堂兄回家地干活，胡湘平都对三民主义痴心不改，气的她终于开了嗓子大骂起来，从胡家自嘉靖年间立家的不易，讲到抗战初期他们家男孩子当兵女孩子护理就是老家主也捐粮给国｜军的大义，再到今天的和平来之不易他还一门心思备战就是穷兵黩武，陷民众于内战，大大的历史罪人。（孟莹隔空鼓掌）
然而，在那遥远的西湖边上，真有人和孟莹心有灵犀地做了同样的事，原来航校一位教官正在附近休息，夏日苏堤外杨柳依依，正好把人遮了个严实，也叫在此纳凉的人听了个囫囵，他走出来后不客气地批评了胡湘平一顿，平日里倔强如牛的胡堂兄居然低头老实地认了。原来，此人目下虽不在作战部队，抗战时期却是击落日军飞机无数，飞越死亡驼峰，配合友军作战的飞虎队成员……总之，胡湘意用她生平所知最美好的语言赞誉了这个青年军官，字里行间都是满意与暗搓搓的情谊，一写就是十页纸。
要孟莹给她概括，就是这个小哥哥，家世好，有军功，脑子还明白。他为了开解我，主动说自己有个妹妹丢在战火中，好不容易找到了，居然还被撵走了，他一气之下彻底和老爹闹翻了，准备请长假去找。这样家国兼顾的长官我好心水啊。
抛开对湘意表达能力和啰嗦劲儿的无力，孟莹直感觉到脖子发凉……不会，这么巧吧？
孟莹头一次开始考虑要不要服个软和郑耀先和好，这样孤零零自己住，她怎么觉有点危险呢？
但她忽略了一个常识，这个年代，邮递是走铁路甚至人力运输的，而方孟敖是开飞机的，更重要的是他是个敢作敢为的人。所以，方孟莹下午出门买菜的时候，就发现有个人特别眼熟地堵在她们家门口——解释一下，她现在住在嘉陵江边的积水巷里，一溜儿的二层宿舍楼，专提供给国防部及其附属部门的中层干部居住。
她隔壁的隔壁之女主人，正是那个给毛人凤加了绿宝石顶戴的向影心，楼下是宋孝安那吃斋向道的慈祥老母亲。
所以，方孟敖能找到这儿来，证明他已经知道了。
孟莹和他对视了好久，方孟敖穿着一身空军军装，比之九年前高大强壮了很多，眉目间也多了些硬气。战火赋予了他们兄妹太多的改变：孟莹再不服天真可爱，成了一个娇弱尖锐而又依附特务而生的女人；孟敖不再是敦厚翩翩的世家公子，而是一个桀骜的美式军人，独来独往、心思如电。
终究是孟敖先开了口，道；“在北平，你为什么走了，大家都很担心你。”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实际情况差不多就是狂风暴雨了，由于真孟莹的彻底离开，孟莹决定和方家做一个彻底的分割，趁着没人注意，用医院的便签和铅笔给方孟敖写了一封告别信，“父遗母弃，生之何意？夫三尺之躯，苟全性命于乱世，何必见弃于亲长？望各自珍重，后会无期。”
聊聊几句，刀刀扎入了方家父子的心口，孟韦还小，当年又被大哥护着，不怎么清楚。孟敖可是记着，当年那个遍地炸弹火海的时候，每个防空洞都满了，他好不容易把弟弟孟韦塞了进去，挡在洞口，又准备接过朝他伸手的妹妹，没想到一向温婉的母亲疯了一样拉住了妹妹，看了一眼人满为患的安全区，咬牙对孟莹说：“我们走，妈带你走。你照顾好弟弟。”最后那句话，让孟敖毛骨悚然，他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明白，明白那一刻的母亲是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他们兄弟俩，而带着妹妹去……死。可他即使看着还扎着小辫子的妹妹痛哭地向他招手，也没法扔出弟弟换妹妹啊。如果他自己走了，孟韦一样挣不过去。所以呢，孟莹何尝只是父遗母弃，连他这个哥哥，都没有选择她。谁都没有资格怨她，谁都没有。
老天能让她活下来，在那个漫天火海人间炼狱里活下来，他就已经无比感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