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姑父隐晦地说,孟莹和父亲争吵时流露出自己已经不是闺阁女儿;哪怕弟弟红着眼睛说她的心肺大损其寿难永,性格也变得尖锐决绝……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孟莹,还活着。
他只是更加不能原谅方步亭了,而已。或许生活会给这个曾经自以为是的人最大惩罚:孟莹失踪当天,孟韦和他大吵一架,再不顾什么所谓的父子纲常,十年怨恨终究说出了口,纵使被姑父一个耳光搧过去也不肯服软。而他则一口气没上来,晕倒在了女儿的病房里,万幸是在医院救的及时。孟敖也不想在浪费时间,就说了一句,“我会去找她。”直接乘坐飞机回了杭州。
他不是孟韦那种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明白,行事需要章法和切入点。孟莹既然是住在军统北平站,证明她这些年和那个黑窟窿大有关联。那么他所做的就不该是孟韦那样和老父大吵然后再想到去火车站找人,而应该是通过军统这条线找关系。可恨戴雨农死的太不是时候,他平日里也不愿意搭理这些特务,但到了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比妹妹更重要。
孟敖甚至想,陈纳德一直想招徕他这个得意弟子,可他心恋故国方才婉拒,既然胞妹心肺受损最好去大洋彼岸诊治,那么他也可就近前去照顾。只要,她愿意的话。
没错,方孟敖最初的打算,是孟莹真的过的很好,就不去打扰,默默关照。孟莹受过这么多苦,如果能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有本事不大但贴心的丈夫,那么,他们这些人就真的很多余了。
可偏偏,从那个湘潭姑娘和旧部长官那里得知,孟莹的丈夫,叫做郑耀先。他没结婚,就已经占有了自己妹妹四年的青春。
死在他手下的仁人志士不下千百,说一句血债累累都不为过,而他刚刚加入的党组织,已经对他下达格杀令。
孟莹看着他,没有回答,只说:“来了,进来坐坐吧。”
一如见到交情淡淡的故旧。
只是,这次倒是孟敖不再答话了,他掐灭了手中的雪茄,径直走了过来,趁着孟莹没反应过来,拦腰把人扛起就走。孟莹人都懵了,刚反应过来喊了一声,“你干什么,放开我……”就被她塞在了停在路口的车里,顺带手铐一副加身。孟敖做完这一切也不过花了一分钟,然后就加大油门,疾驰而去,留下一片汽油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都说孟敖耍帅,比起受父荫的孟韦,他是成熟的,只是有些事他不屑于去做。
熬夜写完,没有鼓励会伤心的~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后世有句话叫,国民党的税多,某某党的会多,其实,国民党的军令、政令不能统一,又有吸血鬼一样的买办权贵贴着,税多是肯定的,但由于各种推诿责任、争权夺利,他们党的会……其实也不少。
例如这天,风和日丽,江水滔滔,保密局三位大佬正在密封地会议室里商量还都南京后人员的精简问题,忽然听到一阵骚乱,顿时都感觉到大大地不妙,果然,门口站岗的秘书急着说:“局座,毛座,不好了,六哥……”
毛人凤心里有鬼,竟也一时忘了郑耀全座次在他之上,抢先道:“老六怎么了?难道……”难道中统那帮废物这么快得手了?那他该做出何等表情,来表达对这位战功赫赫的老军统的哀悼呢?又怎么压服他的下属不要闹事?
然而,他一个念头还没转完,门就被郑耀先推开,其嫡系人马鱼贯而入,虽然是在长官面前极力克制,但一身的怒火涛涛是谁也不能忽视的,唐纵坐在最边上,本不欲出头,但眼看人都快挤到他身边来了,终于克制不住,质问道:“老六,你这是做什么?逼宫吗?造反吗?”他觉得还真有可能,郑老六何等手段,能甘心去望龙门看守所那鬼地方养老?反正这决议不是他提的,更不是他拍板的,最多不过是附和一下。郑耀先真闹起来,他还真不怕,水混了才好摸鱼,只是态度还是要表明一下的,要不闹大了老头子那里不好交代。
郑耀先没直接回话,扫视着惊怒的郑介民、心虚的毛人凤,冷冷说:“造反?唐座您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为党国卖命十二年,复兴社时期就出生入死,我问一句,要说统字辈里,谁抓的日伪奸细比我多?现在好了,一朝用完了,踢我去监狱看犯人。我屁都不敢多放一个。0”他这话说的不快,但一字一句,叫人听着都觉得心寒,论起功绩,只怕就是郑介民也不能和自己这位本家比,但这也正叫功高震主,惶惶保密局,知道此事的不在少数,只因事不关己,明哲保身而已,但夜半偶尔想起,难免有些齿冷。前番郑孟二人敢借婚礼筹备金的事情拿捏姓毛的,所凭借的也不过是这罢了。
正所谓可一不可二,郑介民冷冷道:“没人说你郑耀先没功劳,不然你这一身上校军服也不会穿在身上。不过功是功,过是过,这次反集训事件我和毛座吃的苦头是这么回事,你要当面说清楚嘛?”
此言一出,众人皆暗道一声厉害,赵简之等毕竟道行浅些,面对仇寇毫不手软,真对上这种大员还是有些发凉发虚,倒是宫庶胆色壮些,高声说:“好叫各位得知,这次行动是属下直接指挥,是好是坏都该找我才对。我因第一次上手请教了六哥几句,难道也是他的过错?”
毛人凤一看有他打头,也定了下神,面上一副乐呵呵地表情,道:“局座说的是,为了党国,我们受点委屈倒也罢了。但是谁也不能在功劳簿子上躺一辈子吧?老六,宫庶年轻,但李士群你该熟吧,他当年混的比你可只好不差吧。”这话说的诛心,不少老人都有些心惊肉跳,李士群是浙江遂昌人,戴笠的大同乡,此人毕业于上海大学。早年加入共'产党,后叛投至国民党、入戴笠麾下效命,又在抗战期间投靠日本侵略者,组建76号特务组织,残酷迫害抗日军民,罪大恶极。几年前正是戴笠下令,命周佛海设计利用日本特高课将这三姓家奴毒死。
郑耀先若是真来讨说法的,只怕真给这些人堵住,但这目的不同,自然还是沉住气道:“毛座说的是,咱们叫军统也好,保密局也好,家规头一条就是生进死出,绝不容许背叛。何况还是当汉奸?话说到这里,我也不怕告诉大家,当年要着狗东西的命,也有我一笔。如今戴老板已归林泉,将来日伪余孽若来寻仇,找我就是。”
这话说的不疾不徐,却自有一番威势道理,说的不少人暗自点头,心想这姓郑的当真是个敢作敢当的。却听郑耀先接着道:“各位长官别急,老六今天不是来表功的,也不是不服从上级调令。而是说个道理,李士群该死,是因为他背叛军统,而我郑耀先不管是去南京保密局还是山城望龙门看守所,都是军统的人。各位说,是不是?”
此时屋内屋外已经聚了不少人,大都是受过郑耀先恩惠的中下层军官,闻此一问,立即高声应答道:“是。”“六哥不是军统的,我们谁还能算是军统的人?”
郑介民忍无可忍了,道:“老六,你饶了这么大的圈子,现在可以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了吧?实话告诉你,国府还都在即,我们事儿还多着呢。”
“局座,别着急啊,兄弟我也不是啰嗦个没完的人。只是怕不把前因后果说清楚,您三位没法给我做主。那既然我郑耀先还是保密局上校处长,我的家眷在咱们宿舍楼外头被劫持,驻守的人见死不救,还是情报处的人回来报信儿,这事怎么讲?”郑耀先铺垫完毕,终于说出了此行的核心目的。
此言一出,才真实的是满座哗然,连一贯老辣的郑介民都惊愕了,郑耀先宠爱这个未过门的小媳妇,整个军情部门基本上就没有不知道的,有的人甚至引为笑谈。不过话说回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军统说到底是以军人为核心班底组建的,郑家这口子两个月之内连续两次被劫持,这一回更是杀到人家家门口,是个站着撒尿的都忍不下这口气了。以后说出去,丢人的绝不只是他郑耀先,整个保密局就等着被人笑话吧。
郑介民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转头问唐纵,“老弟,后街宿舍楼那边是你管辖的吧,这回事却怪不得益谦了,你是不是得给个交代?”
唐纵只觉得天外飞来一口锅,目瞪口呆,连忙站起来说:“局座,老六,这事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连连表示一定亲自查清给个交代,他也不全是惺惺作态,内心对手下这帮正事不干的人着实恼火得很,本来已经是清水衙门了,你还一点儿事都干不好,不是想让我上赶着被架空吗?
“三位长官,党国的调查效率,老六不说,您三位也清楚。交代我自然是要,但当务之急是请三位授权,封锁交通赶紧救人。我郑老六已经说了,动谁别动我婆姨,若真查出家贼,就请三位莫怪了。”
各人哪还能说别的,只得各自下令调人配合,内心祈祷着千万别是自己的人惹了这个杀星,毛人凤想起田湖那阴狠的脸,心里格外沉重。
……
另一边,孟莹都快疯了,她在军用货车里又喊又叫又哭又骂,却不能让方司机孟敖分一丝心。最后她恼了,使出吃奶的劲儿往驾驶座上踹,才听前面幽幽传来一句,“你尽管折腾,我是开战机的,只要没人抢我方向盘,我保证咱们不会掉到江湾里去喂鱼。”
孟莹大怒,“你到底要干嘛,你也知道了我男人是谁,这是山城,你惹毛了他没好处。”保密局还是有好处的,吓人特别有气势。没想到一路淡定的方孟敖骤然踩了刹车,直把孟莹的头撞了个大包,还没等孟莹发火,他倒冷硬地说:“你活下来不容易,做什么都是家里不好,可你真觉得和那种人同居很光彩嘛?”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描写郑耀先的官场哲学,但你要真认为他猜不到孟莹被谁劫走了,那就太小瞧他了,他的心思会在明天揭晓。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孟莹一噎,看着男人宽厚的肩膀微微颤动,显然已经气到极致,只是在竭力忍耐。她忽然意识到,对于方孟敖,没有办法像质问方步亭时那样理直气壮。首先,于她来说,方孟敖是哥哥而非父母,他没有能力救出妹妹并不能算是抛弃,而战火之下,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难道让他扔了弟弟救妹妹吗?而她在日战区受苦时,他同样在拿命保卫国土,于国于家,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哦,或许在这个时代的传统观念之下,他不认父就是大逆。问题是孟莹也不能用这个攻讦他啊!
好在,系统又卡着点上线了,支招道:“宿主,方孟敖感情丰沛,走苦情路线。”
“什么是苦情路线?”
“就是让他觉得内疚,对不起你,你都是无奈的,命运的错。”
孟莹一听,果然是这么回事,想着当年看电视的时候,这位闹得天都快被捅破了也没人真治的了他,不下点狠料是不行了,于是冷着声音道:“光彩?我这样的人,没法想这么多。大哥,你这老远来了,无非是接受不了我的选择。那你想知道,我干嘛非跟着郑耀先,撵都撵不走吗?”
她的话带着一种很浓的自嘲之意,听得方孟敖一阵难受,干脆直言道:“家里也查过,但军统保密工作太好,我猜他该对你有恩吧。”
“我们之间的情分,说一个恩,太浅了。”孟莹淡淡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却感到微微一颤,原来方孟敖轻轻开动了车,这次他开的又平又稳。
……
当一个特务机关开足马力运作起来的时候,威力是惊人的,郑介民打头,以三分钟的时间全体(其实也就三人)通过出兵决议。然后一个电话过去,不管正在嫖;娼还是在打麻将,纷纷穿上裤子掀了麻将桌,在赵简之有条不紊地调动下,几百名队员于最短时间内,从全市各区一齐集结到情报处大院,弄得当地交通足足中断了半个多小时。不明真相的老百姓,还以为国民政府又和哪国开战了。
其实这还真有点歪打正着的意思,至少在国统区,军情部门除了地下党,没真查不出来的人,何况方孟敖本身也没想着藏着掖着啊。不过一个小时,准确情报就已经送达保密局中央——劫走郑夫人的是一个笕桥航校飞行员,现在已经在美国“租借”的一个航空基地里。而且先头部队已经把人大门给堵上了——行动队现在的头儿是宫庶。
即使是在几十年后泱泱中华已经是经济强国了,美国都敢轰\'炸我驻外大使馆,而1946年恨不能抱着美国大腿喊爹的国民政府,发动内战全部指望着美援的蒋政府,你说他敢进基地抓人嘛?很明显,他不敢。
军统三大佬都有种被坑爹的感觉,尤其是毛人凤,他的心思毕竟要细腻一些,看着不远处不露声色的郑耀先,忽然意识到还是被这杂'种给耍了。这人当年能在半个小时内从三万分文件里找出日军缺石油这一致命信息,从而判断出日军飞机要奇袭珍珠港美军基地,这一言论当时让人觉得他疯了。然而事实很快证明了他的分析无比准确。此后,美国军方每次有事需要军统方面帮助(他们称之为协作),都会点名要他郑耀先。而这样眼力的王牌特工,怕是在她妻子出事之后的几分钟里,就通过情报处那边的蛛丝马迹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和去向,知道自己硬拼不过,就把他们通通拉来给自己做添头,又是三人谁也不能独善其身,却也不会叫人脱颖而出,端是好心计,好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