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白昼——密斯本北
时间:2022-01-31 08:24:51

  林涛脸上现出失落,但他仍是点头。庄家宜讲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他都会服从。他无法占有她,但都会永远忠诚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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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庄汝连跟庄家宜去看望傅玲玲与庄家麟、庄家诚,宋杭之的父母也去欧洲谈事,临行前叫宋杭之带庄景明回外婆家。
  宋杭之的外婆今年七十有六,家中儿女或北上,或南下,她也不愿意去同儿女齐住,一个人从S市搬回祖籍桐庐,只留一个保姆照顾。
  宋杭之和景明先搭飞机到萧山机场。萧山机场距离桐庐县一百公里,宋杭之向朋友借了车,自己开车载庄景明。
  杭之本来边开车边同庄景明聊着天,聊着聊着,副驾驶便没了声音,杭之瞄了一眼,庄景明抱着胳膊,已然睡了过去。
  见他累极的样子,宋杭之心内又是一阵叹息。
  宋杭之外婆听讲外孙女带着外孙女婿回家,心里高兴极了。刚好杭之两个舅舅带着妻儿,趁着中秋节假期,也回来看她。小小的院落里有孩子的玩闹声,鸡犬狗吠声,和大人们唠嗑声,一夜之间有了生气。
  杭之的大舅宋蔚是老三届,初中毕业后从上海下放到江西农村做了几年,抓住1977年恢复高考的机会,考进现在的北京协和医学院,现在协和医院做外科医生。二舅宋潇则很早就南下港岛,投奔外婆的哥哥,在港大念完书后,进了JPM做事。
  晚饭在富春江边一家土菜馆。除了屋子里的坐席,临江的院子里还摆了三四张大桌子,开门便是缥碧的江水,远山环绕,风烟俱净。
  保姆是个四十来岁精明强干的本地人,边帮忙端菜,边笑道:“老太太听讲你们过来,上个礼拜就催我来订座位,怕订晚了,儿孙们要饿肚子的。”
  众人皆笑。
  几道凉菜后,先是上来一道江鲜杂鱼锅,一大锅鱼搀着点蛤蜊、河虾,装在铁锅里,下面支着酒精炉,炖了没几分钟,便飘着河鲜的香气。
  二舅宋潇笑道:“侄女婿,这是我最喜欢的家乡菜,你尝尝,比起港岛的海鲜,味道不差的。”
  庄景明吃了一口,很是卖力地点头:“好鲜美。”
  宋杭之道:“你有福了,今天外婆隆重款待你。”
  她又从杂鱼锅里舀了一小勺鱼汤,淋在米饭里,拌了拌,递给景明,道:“这杂鱼汤拌饭我都好久没吃过,想的不得了。”
  庄景明笑道:“我是沾了杭之的光。”
  大舅宋蔚笑道:“你别理她,小丫头鬼精的,非要嘴上讨人便宜。”
  只听大舅妈打趣道:“我看景明被她讨到便宜,心情好的嘞。”
  众人皆笑。几杯女儿红下肚,常年在北方生活的大舅宋蔚便打开了话匣子,讲些领导的秘闻,二舅宋潇一直在港岛工作,都撺掇庄景明讲些港岛世家的八卦,自己负责点评收尾。
  庄景明被劝了几杯酒,脸颊微微泛红,对面的大舅要给他斟酒,他拿着杯子刚打算起身,便被宋杭之按住:“别喝了,我大舅是个酒桶,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
  大舅宋蔚笑道:“小丫头,尽会埋汰你大舅。”
  宋杭之道:“酒精伤害神经,大舅小心手术刀捏在手里发抖。”
  二舅笑道:“正是这个理。”
  饭桌上四世同堂,其乐融融,或有三两声犬吠,在暮色四合里,连远山都像是镀上了一层淡金色。
  庄景明坐在一边,恍惚都在梦境中。他从小孤苦伶仃,少年时住进朱红洒金的大宅子里,冷眼瞧着各人心怀鬼胎,何尝见过和和气气同桌吃饭的一家人。他心内甚至都缓缓生了个念头,唯愿此夜的清风明月能慢一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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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之后,老人家上了年纪,便先回去休息。茫茫暮霭中,众人送回老人家,又去江边走了一会儿。直到小镇酒市的灯火阑珊,众人也都各自散了去。
  宋杭之找来两张摇椅,同庄景明在院子里看星星。
  灯火渐暗,隐约有桂花香飘来,随着薄薄的山雾,被岑寂的夜风惊碎。
  庄景明道:“这里的山水和夜空,都好迷人。”
  宋杭之道:“外婆很喜欢你。”
  庄景明眼神温柔,道:“我也都好中意你的家人,他们真心实意对你好。”
  宋杭之缓缓道:“舅舅们都是普通人,努力念书,考一间大学,学一门手艺,凭手艺吃饭,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过一生。”
  见庄景明没说话,宋杭之道:“其实......我都想过,倘若一个人能快乐地度过一生,亦是一种福气。”
  夜风一阵紧似一阵,呜呜地吹过灰砖砌成的高墙,一地都是苍黄的枯枝碎叶。
  良久,庄景明忽然笑了一下,道:“杭之,其实我都好想快乐地过这一生。”
  宋杭之正要讲些什么,却听见他笑道:“夜都好深,回去吧。”
 
 
第27章 26他还在装傻,仿……
  浅水湾。
  宋杭之推开门,走进公寓。她昨晚在家中找一份文件,才想起来大约是从前落在庄景明的公寓里。
  天已经暗下来,她开了客厅的灯。这间房子是庄景明大学毕业后,公公庄汝连送给他的。同庄景明谈恋爱时,她偶尔会在这里过夜。结婚后,她同庄景明住在浅水湾另一处房子,这间单身公寓,便渐渐没了人气,茶几上放的仍是去年夏天的《Financial Times》。
  主卧是大面积的灰白色调,床头柜仍放着庄宋二人的合照。宋杭之走过去,拿起来看了良久,嘴角上扬,想了想,从木质相框里取出相片,塞进了包里。
  她又去了书房。庄景明的书架上很多历史书,他本科念的数学系,后面转到经济系,但始终都很喜欢历史,一面墙都是战争史的纪录片跟电影碟片。有一回,他都讲自己在剑桥念书时,没几个朋友,家里给的零花钱也不多,平时没事只好看《雍正王朝》之类的电视剧作消遣。
  宋杭之在书架上翻了翻,抽出来一本《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却摸到书架后面的墙壁有一个小凸起。她以为是旧房子装修没做好,也没在意,无意识地按了几下,却听见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宋杭之转过头,瞪大了眼睛。
  原来另一面墙上挂的油画,分开后,通往另一间暗室。
  她瞧不清里面,只觉得黑魆魆的,像凶兽张开嘴,露出渗着血水跟碎肉的獠牙。
  怀里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跌在地毯上,发出闷响。宋杭之扶着书架,心在腔子里都突突地跳。
  半晌,她捡起书,放回书架,深吸一口气,往黑洞洞的暗室里走去。
  暗室有一盏小台灯,幽幽地点起来。
  宋杭之看见半面墙都贴满斑驳的剪报,剪报上似乎都是同一条新闻。
  “本港新闻:茶果岭村发现碎尸大柜,死者为艳星罗燕菲。”
  “茶果岭村女尸案,死者罗燕菲疑被勒赎撕票。”
  时间是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二十日。
  宋杭之忍着寒意,将剪报一条条看过去,最尾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宋杭之一眼便认出是幼年的庄景明。他同今日一样,有黑沉沉的一双眼睛,仿似都有好多心事。幼崽时期的他,乖乖偎在一位明艳女郎的怀里。
  女郎的面庞同眉眼,同庄景明有七分相似。
  这便是景明的生母罗燕菲了。原来她都那样明媚烂漫。
  宋杭之不忍再看,转过身,衣摆不小心碰倒一个相框。
  相片里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袭粉裙,眉眼弯弯,笑得露出两粒虎牙。
  宋杭之觉得眼熟,猛然想起那日烧掉的相片。
  她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
  这样一间不见天光的小小暗室,藏着庄景明心底的两个人,一个是他惨死的生母,他的一生都将献祭给她。
  另一个便是这个少女,是他荒凉的半生,唯一保藏的过往。
  她失了力气,一瞬间竟跌坐在地上,脑袋磕在桌角,却都不觉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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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景明从club脱身,已经是晚间十点钟,他让司机把车开到浅水湾的公寓,打算拿一件东西。
  他在车上睡了一会,被司机叫醒。司机看见他从club出来,走路都发飘,想必是累极,便讲要不要在附近兜一圈。
  黑暗中,只听庄景明问道:“几点了。”
  司机回答:“十点半。”
  庄景明道:“不用兜圈,我去拿东西,早一点回家,免得夫人担心。”
  到了公寓,他径直走进书房,抽出那本《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却发现书页之间夹着的纸条没了踪迹。他低头,扫了一眼羊毛地毯,俯身从地毯缝里捡了纸条。
  有人来过。
  家中只配了两把钥匙,他自留了一把,另一把给了杭之。
  庄景明疾步走进暗室,调出监控,屏幕幽蓝的光映在黑沉沉的瞳仁里,一点一点冷下去。
  半晌,他望了一眼角落里半人高的宝可梦玩偶,起身抱了,吩咐司机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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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杭之坐在客厅里,听见玄关的动静,抬眼便望见行色匆匆的庄景明。
  他一身暗色大衣,里面都是工整的深蓝色正装,怀里抱着一个半人高的宝可梦玩偶,朝她走来时,都差点被绊倒,显出一丝笨拙。
  她忽然记起,下周末是自己二十六岁生日。
  庄景明停在她面前,蹲下来,将宝可梦玩偶放在她身边,拍了拍玩偶的脑袋,笑道:“杭之,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但愿你不会嫌弃它,我学了三周,赶在你生日之前做出来。”
  他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宋杭之扭过头,问道:“你都知道了。”
  庄景明笑道:“知道什么。”
  他还在装傻,仿佛装傻就能跳过这一段叫人伤心的戏。
  宋杭之用力摔了宝可梦,那只玩偶撞在大理石地面,委委屈屈地滚到一边,她却看也没看一眼,只是望着庄景明,平静道:“其实同你结婚前,有人给我寄了相片,不过都被我烧掉。因为我想,既然决心嫁给你,如果不能够给予你信任,对你都好不公平。”
  庄景明脸上闪过失落,嘴角仍是挂着笑,道:“那么现在呢,你是否信任我呢,杭之?”
  他喊了她的名字,声音在舌尖滑过,温柔缱绻。
  那时他着一身最简单的白衬衫,倚着窗台,听见她的名字,温声念了《诗经》里那句“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我念得对吗,杭之。”
  过往记忆,都像一幕幕电影,猛地挤进宋杭之的脑子里,她痛苦地佝偻身子,抱住头,哀道:“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是否能信你。”
  庄景明拥紧她,亲了亲她的发尖,道:“她叫唐诗颖,是我七岁来庄家时,管家唐叔的女儿。”
  “我是父亲在外面生的孩子,日子自然不算太好过。诗颖有时住在宅子里,都会悄悄同我一起玩,从厨房拿零食分给我吃。”
  “那后来呢,你是不是喜欢上她。”
  宋杭之抬起眼,眼前都好似雾蒙蒙的。
  庄景明伸手替她抹掉眼泪,笑道:“小孩子哪里知道喜欢呢。”
  “诗颖她现时在哪里呢?我都没听你提过她。”
  庄景明淡淡道:“她死了。十五岁那年冬天,她被庄家麟QB,后面得了抑郁症,除夕夜吞安眠药自杀。”
  宋杭之手脚冰凉。她从小认识家麟,都不知道这一桩往事。
  庄景明又笑道:“茶果岭村的女尸是我妈妈,傅玲玲找人做的。她被分尸时,我都在隔壁的院子里。”
  露西的妈妈捂着他的眼睛跟耳朵,但是母亲死前凄厉的叫声、刀刃剁开肉骨的声音,像是荒坟古墓间的悲吟,一阵阵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曾经跟着舅舅去买年货,屠夫家的羊羔被人按在砧板上,割喉放血的前一刻,发出了跟他妈妈一样的凄鸣。
  庄景明叹了一口气,道:“杭之,其实我都不愿意同你讲这些,不过我想你既然都不小心看见,就同你讲清楚,免得你胡思乱想。”
  正在这时,家里佣人过来,讲司机已经在车库等,庄景明点头,对宋杭之道:“我现在去机场,柏林有一个项目要看。你在家要照顾好自己。”
  他想了想,道:“家里的事其实都好复杂,杭之。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轻易相信。”
  “你嫁给我,便是我庄某此生的妻子。将来有好多艰难时日,我们都要彼此信任。”
  他起身捡起宝可梦玩偶,放在沙发上,转身深深地看了宋杭之一眼,便走远了。
  那一天,宋杭之抱着宝可梦玩偶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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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环,歌赋街11号,咖啡店。
  Mia咬了一口雪糕三明治,嘴角都是奶油:“下周末是你生日,计划如何度过?”
  宋杭之捏着小汤匙搅了搅杯中的拿铁,兴致缺缺道:“去Petrus吃一顿?”
  Mia笑道:“你老公呢?他是否表态?”
  宋杭之道:“景明现时在柏林,礼物已经提前送到。”
  Mia道:“也是,听讲信和最近有想拍欧洲的电信牌照,Alex负责家族科技业务,一定好忙碌。”
  她提议道:“不如办一场小型派对,同老友聚一聚。”
  宋杭之想了想,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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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ia做东,包下一间带泳池的别墅。
  时候尚早,友人还未光临,宋杭之坐在院子里,盯着远处碧蓝的海水发呆。草坪上有一架施坦威钢琴,一名男子正在弹巴赫的十二平均律。
  他的背影令宋杭之觉得眼熟,她正在思忖,那人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一样,抬头朝她笑了笑。
  点石火光之间,宋杭之想起他便是那位从纽约离家出走,流落港岛街头的翁聿。
  自那日之后,她便再没见过这个人,只是Mia会偶尔提起他,讲他被星探相中,去某部文艺片作配,反响不错云云。
  曲子弹了一半,翁聿便扔下钢琴,从琴凳上起身,朝宋杭之走来。
  “好久不见,杭之。”
  小半年未见,翁聿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壮实许多,皮肤都晒成泛红的小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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