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港演艺圈摸爬滚打,似乎都磨掉他身上那股满不在乎的公子哥做派,隐隐地都有凌厉的侵略感。这都令宋杭之有些不自在。
可她作为主人,却又不得不忽略这股不自在,强作欢颜,对翁聿勉强笑道:“欢迎,希望你玩得开心。”
翁聿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拿了一杯香槟,也不喝,只是一只手插在口袋,上下打量着她,眼神放肆,笑道:“今天很漂亮。”
宋杭之今日穿昂蒂布蓝的蚕丝连衣裙,是宽松的式样,腰带也系得松垮垮的,因为天气转凉,还外搭了羊毛坎肩,不知触动翁聿哪根神经,看她的眼神,仿佛她穿比基尼一样。
宋杭之干笑了两声,道:“你随便玩,我去后厨看下。”
翁聿放下香槟,对她笑道:“今天你生日,不好太劳累。不如我同你一起去,替你分忧。”
宋杭之赶紧摇头:“不不不,你是客人,吃好玩好就是替我分忧。”
翁聿大笑,宝蓝色的条纹衬衫之下,胸口跟胳膊上的肌肉随着笑声颤动,都有一点点像美国老电影里那些梳着油头、放浪不羁的男主角。
他的笑声越清朗,宋杭之就越害怕。
良久,翁聿终于停住,他直直地盯着宋杭之,突然伸出手。
宋杭之被他惊得扭过头,骂道:“我都结过婚,你不要动手动脚。”
翁聿莞尔笑道:“你头发上有叶子。”
他摊开手心,赫然是一片苍黄的银杏叶。
宋杭之脸上都烧得慌。
翁聿却没逮着机会笑话她,只是对她笑道:“那么已婚人士,庄夫人,你老公呢,又在忙赚钱?”
宋杭之忍无可忍,道:“是啊,他都要养家,比不得某人。”
翁聿笑道:“我也赞同自食其力,不过你这样爱热闹,一年一次生日派对他都缺席,未免太不珍惜你。”
宋杭之冷道:“轮不上你这个外人评价他。”
说完,她便扭头就走,不想再同这个煞风景的人讲话。
翁聿在背后笑得愈发肆意张狂。
那天翁聿因为要拍广告,提前离开,宋杭之长舒一口气,找到Mia,向她抱怨怎么找来这个人。
Mia哭丧脸认罪,讲翁聿主演的小成本文艺片大爆,一夜之间风头无两,通告排到第二年,她如今供职的时尚杂志主编是个女魔头,下令让她不择手段搞到翁聿下个月的专访。
Mia思来想去,自己手上也没什么能吸引这位港圈紫微星的牌,本来都写好辞呈,打算换间公司,直到那日跟宋杭之商量生日派对事宜,她突然想起翁聿似乎对宋杭之有些兴趣。
她想,本港世家子弟中,谁家后院都可能失火,但宋杭之绝无可能抛弃庄景明,投入另一人怀抱。不如卖翁聿一个人情,好过自己递辞呈。毕竟这两年经济不景气,下家恐怕不好找。
Mia打定主意,便电话联络翁聿,她讲明来意,翁聿先是同她打太极,讲自己行程都是经纪人敲定,工作事宜他都一切听经纪人安排。
Mia见他油盐不进,便暗戳戳提到宋杭之的生日派对,可以给翁聿请帖。那边翁聿听到后,竟也丝毫不掩饰,直接就答应了下个月的封面专访。
Mia心里暗骂他将“无耻”二字写在脸上,脸都不要。
翁聿像是猜到她的腹诽,在电话那头笑了几声,道:“我daddy做银行生意,从小同我讲,生意人讲脸面,是要饿死街头的。”
宋杭之听完Mia的解释,扶额道:“好了Mia,这次就算了,能帮你的职业生涯续命,我很荣幸。下次千万别让我再见到这个人。”
Mia心内有愧,保证道:“放心,只要你不发话,我绝不会再向他透漏你的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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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杭之再见到景明,已经一周后。那天她给本科生上完课,接到庄景明助理的电话,讲他从机场直接回石澳大宅。
“少爷派人去接您,同老爷一齐吃晚餐。”
宋杭之暗想,庄景明搭洲际航班,已是十分辛苦,都不回浅水湾歇脚,下飞机便直奔石澳大宅,恐怕事出有因,便问助理道:“爸爸那里是否有事呢?”
助理答道:“您过去就知道了。”
宋杭之心里一惊——这便是有事了。
第28章 27郎明山拍手笑道……
石澳大宅。
宋杭之坐在车上,远远地便看见庄景明的黑色宾利停在大宅门口,只听司机道:“少夫人,少爷在前面等您。”
宋杭之隐隐感到不对劲,但没多想,道:“好,我过去。”
庄景明的助理开了车门,只见他坐在车里,表情淡漠,对宋杭之道:“先上来”。
待宋杭之坐好,庄景明往她面前扔了一个文件袋。
宋杭之打开看,里面是几张相片。长焦镜头之下,人的面容有些模糊,但仍能看出,是那日生日派对的草坪上,翁聿轻碰她的发尖,看上去像一对情人。
没等宋杭之开口解释,庄景明便道:“杂志社直接寄给父亲,他好生气。等会跟我去同父亲道个歉。”
杭之下意识道:“我跟他没有——”
庄景明点头,道:“我都信你,杭之。”
车厢里顶灯暗黄,他离得那样近,身上有沉沉的松木气息,但杭之只觉他变得陌生。
她知道他并未信她,她感到有浩茫无边的风,在拉她往深渊下坠。
司机拉开车门,庄景明准备下车,宋杭之突然紧紧拉住他的袖子。
庄景明只是笑道:“别担心,不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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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燃着紫藤香,庄汝连提着一支玳瑁管紫毫笔,正细细地写着小楷。
庄景明先是开口道:“父亲,相片的事我同您道歉,杭之她——。”
庄汝连抬头道:“你急什么,让杭之讲。”
宋杭之道:“爸爸,我跟翁聿只见过几次面。”
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既然嫁给景明,我自然知道身上的义务跟责任,不会糊涂到给两家丢人。”
“这次是我大意,往后一定更加谨言慎行。”
宋杭之没有怪罪狗仔,也没为自己伸冤,纵然心中无限委屈,也只是垂头认错。
庄汝连放下紫毫笔,随手拿开青白的玉兔镇纸,仔细端详了一番方才写的字,才笑道:“行了,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这样识大体,我很宽慰。景明花钱买下相片,急得不得了,还拉你来特地说明,我看他是小题大做了。”
庄景明道:“其实我亦有责任,结婚后总是忙着工作,连生日都未能陪她一齐过。”
宋杭之笑道:“总归是事业更紧要,何况生日派对也不是什么非办不可的事。”
她转头对景明笑道:“往后这种生日派对,我便不办了,平白无故生出多少事。”
庄汝连笑道:“你们夫妻二人能够互相体谅,我这个做父亲的,还能讲什么呢。”
书房里挂着一幅江南雪景的山水设色图,苍润又清劲,两株老树盘亘在岩石缝隙中,青烟笼罩着层层叠叠的山峦,被白茫茫的大雪掩了去。
庄汝连摆了摆手,道:“晚间我得同老友会面,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庄景明点头,拉了宋杭之的手,同父亲告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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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浅水湾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到家后,景明便进了书房。
宋杭之跟着他一齐进去,看着他拿书,道:“Mia为拿到封面专访,才给他派对请柬作为交换,无论如何我从未邀请过他,当时他......突然那样,我亦是被吓到。”
庄景明道:“好了,杭之。这件事让它过去,我们都不要再提。”
宋杭之道:“你还是不信我。”
庄景明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勒得她生疼,他眼神瞬时闪过一丝哀痛,又很快恢复平静,只是道:“杭之,不要令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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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水湾,傅家大宅。
天色将晚,冬青树上挂起了铜镀金壳的风灯,在月白的黄昏里晃着,灯影密密层层的,仿佛满树朱红洒金的烟火。
傅玲玲站在前院,吩咐了佣人将掐丝珐琅的石榴盆景搬进宅子里。
今日是她的小儿子家诚返家之日,她筹划了小半个月,天未亮便起身,要为家诚办一场最热烈隆重的宴会,庆贺他重生。
“妈咪,有事情你叫我,或者家宜来做就好啦,不用亲力亲为,你都好辛苦。”
傅玲玲转身,见是庄家诚,目光爱怜,笑道:“你遭了那样大罪,好好休养才是。”
庄家诚挽住母亲的臂弯,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傅玲玲瞧见他瘦得下巴颌都尖了一圈,心里一酸,表面仍是笑道:“还同我油腔滑调,看来也没吃多大苦头。”
两人正说着,便听见管家笑道:“夫人、二少爷,郎先生携家眷都在会客厅等候。”
傅玲玲点头,便带了庄家诚往会客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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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世明携大女儿郎品盈、小儿子郎明山,坐在会客厅里。
傅玲玲走近了,先是同他握手拥抱,笑道:“世明,多谢你愿意拨冗。”
郎世明笑道:“家诚为庄先生跟信和都付出好大,我作为信和的一名员工,都好感激他。”
傅玲玲瞧了一眼他身后的品盈和明山,笑道:“品盈都是大个女啦,我看呐,都靓过电影明星!明山也都比从前更成熟稳重了。听讲你们都入职信和,正好和家诚、家宜一齐做事,他们兄妹以后都要仰仗你们兄妹的。”
她看着郎世明笑道:“年轻人同心协力,我们老人也好放心退休。”
庄家诚在边上亦是笑道:“品盈,过去一年,多谢你常常来看我,也都帮我做了好多事。”
郎品盈面上隐约都有飞红,不自在道:“我们都自小相识,何必言谢。”
庄家诚点头笑道:“你能这样念着小时候的情分,我都好开心。”
两家人又聊了一会,直到管家来找傅玲玲,才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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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庄家诚同傅玲玲走远,郎明山才对郎品盈笑道:“真是好感人。”
郎品盈没理会郎明山的阴阳怪气,认真道:“家诚是很好的人。”
郎明山见郎品盈脸上都有淡淡的笑意,对自己也不似平日里那样冷淡,甚至都生出几分和颜悦色。
但他反而更难过,因为他心知郎品盈的这份好心情全然归功于庄家诚。
他收了笑意,凑近郎品盈道:“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郎品盈的脸上闪过一丝细碎的伤色,但很快便恢复了往日里的冰冷。
她瞥了一眼郎明山,冷道:“他有情也好,无情也罢,我都心甘情愿,轮不到你讲话。”
说完,她便转身走了。
郎明山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一点点,直至消失不见,眼神愈发阴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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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外,是沉沉的夜,庭院里点起灯,都仿似万家灯火。
庄家诚倚着露台,转过身,望着宅子内高朋满座、衣香鬓影,对站在他身边的庄家宜笑道:“我都未想过今日有这样多人,傅家、李家、郭家,上下都来向我道喜。”
庄家宜笑道:“妈咪都查到大哥的事,是景明在捣鬼,如今卯足劲要对付他。”
庄家诚叹道:“可怜了大哥,要在青山医院住一世了。”
但他语气里并无多少伤心,庄家宜笑道:“最对不起大哥的就是景明,他好阴毒。”
庄家诚转头,看着她道:“家宜,过往之事不必再提,以后我们兄妹再不能互相使绊子了。我相信只要兄妹一条心,他庄景明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再掀不起风浪。”
庄家宜同他碰杯,笑道:“二哥你都讲到我心坎里。”
庄家诚笑道:“还有一件事,听讲你在跟郭孟毅拍拖。”
庄家宜撇嘴道:“我是乖女,当然要听妈咪话咯。”
庄家诚笑道:“既然是哄妈咪开心,这出戏就要做足,不能叫她生疑。”
庄家宜听出他话里有话,便问:“二哥都看见什么了。”
庄家诚没接她话茬,只是笑道:“家宜,男人可不是狗,扔一根骨头就朝你摇尾巴,都养不熟的,小心哪天被反咬一口。”
庄家宜听了,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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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八点,中环威灵顿街,Kee Club。
这间club是庄景明托沈弘杉找人出面买下,他有时会在这里同人见面谈事。
庄景明到达时,郎明山正窝在沙发里看书,他叫服务生弄来一盏阅读灯,灯光下微微蹙眉,翻过一页书,边上茶几上放着一支派克笔并两三张A4纸,纸上潦草写了几个公式。
庄景明坐下来,喝了半杯咖啡,才见郎明山抬头,把书放在一边。
庄景明瞥了一眼书的封皮,是Walter Rudin的泛函分析。
其实郎明山从小痴迷数学,都是IMO HK队成员,后面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搭错,跑来问他写法学院的申请书。
郎明山看见庄景明的视线,耸肩道:“看着玩。”
庄景明不可置否,问他道:“我都以为庄家诚班房至少蹲到今年底。”
郎明山哂笑一声,道:“还不是我那个好daddy,加班加点给他打点关系,提前放出来。”
他突然正色道:“你叫我盯住家中监控,昨夜我在翻监控录像带,都看见郎世明在书房见一个人。”
庄景明抬眼。
只听郎明山道:“我记得你同宋杭之的婚礼上,这个人介绍他自己是宋氏财务部员工。”
郎明山记忆力很好,平常都过目不忘,他直觉事关重大,连夜侵入父亲郎世明书房电脑,果然叫他翻出100多部尚未来得及删掉的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