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没讲话,其实他根本不信庄景明。
庄景明靠着沙发,似是陷进回忆:“我是七岁才回到石澳的宅子,我都记得圣诞节,大家在房间挂了圣诞袜,第二天早晨醒来,家麟他们兄妹三个,圣诞袜里面都塞满玩具跟童话书。”
“我那时都只是小孩子,拿着空空的圣诞袜,跟自己生闷气,躲进酒窖,五个钟,都没人来找。后面家宜找过来——”
庄景明笑了一下,道:“其实她也是同别人玩捉迷藏,躲来酒窖。”
“她看见我一个人,身边一只瘪瘪的圣诞袜,就把口袋里的糖果跟朱古力都给了我,还跟我讲,家里孩子太多,我又是刚来不久,圣诞老人的礼物没带够,明年就会有好多礼物了。”
林涛听见家宜小时候的故事,眼睛里带了一点柔情。
庄景明笑道:“林先生,坦白讲,我不是多么好心的人,但我总算对过往的人和事,都有一点舍不得。”
“我愿意出这笔钱,是因为家宜她都好中意你,我想,她一定不愿看见你因为钱而为难。”
林涛道:“多谢四少爷,不过我同家宜......我都计划换工作,以后同她恐怕也不会再有联系。”
庄景明望了他一眼,笑道:“你们之间发生什么,我都是外人,哪里能看明白。但我知道,三姐她始终都好勇敢,至今都未答应郭孟毅家族的婚约。”
林涛扭头看着窗外的凄风冷雨,眼睛里闪过悲楚。
有一刻,他突然都恨起自己的自私,泥淖一样的人生,偏偏拉着家宜下坠。
庄景明将签了字的支票递给林涛,笑道:“这笔钱你先收下,捱过眼前难关,至于你跟家宜,我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我好希望你们这对有情人,最终都能够同携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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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弘杉送走了林涛,回来时庄景明已经在回邮件了。
他揶揄道:“我说,这大哥现在正好忒缺钱,你又等着庄家宜跟他结婚后被老头子赶出家门。你俩各取所需,坐下来好好谈买卖不就成了,清清爽爽的,何必弯弯绕,什么‘我希望你们都能同携到老’,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
庄景明笑道:“Colin,人跟人都不一样,林涛是有情有义的人,不可以威逼利诱。”
有时候,换取真心的最好方式,是伪装成另一颗真心。
第33章 32其实她的运气一……
西贡,清水湾。
郎品盈26岁生日那天,父亲郎世明在清水湾的家中,为她策划了一场生日派对。
其实她个性清冷,不喜欢热闹,社交圈来来往往统共也就那几个自小相熟的人,不知道这天怎么就来了那样多人。
郎品盈打起精神,同父亲郎世明一齐跟宾客问好,谈近况,无非是念书、升职、家中又添新丁,爱玩的,会聊一聊海钓、酒庄、滑雪。她一直都要笑,面颊都发酸。
“品盈,生日快乐。”
郎品盈瞬时心脏砰砰地跳,转过身,看见笑意盈盈的庄家诚。
他今日一身暗纹西装,领口都端端正正打了领结,像是过来走红毯参加颁奖礼。
郎品盈都不知父亲郎世明请了庄家诚,她慌得都不敢瞧他的眼睛,被父亲郎世明看见,笑道:“家诚,我记得你本周都在大马。”
庄家诚点头,笑道:“品盈的生日派对,我怎么舍得缺席。”
他环顾四周,又问道:“怎么都不见明山?”
郎世明笑道:“最近大陆有项目在投标,我前天叫他过去了。”
庄家诚瞥了一眼郎品盈,见她面上一丝波澜也无,似乎对郎明山的缺席也不甚在意,便笑道:“那的确好可惜,我们一群人中,明山跟品盈感情最好。”
郎品盈听了,低头道:“这样好日子,提他做什么,晦气。”
郎世明皱起眉头,呵斥道:“你再看不惯明山,他都是你弟弟,从小都一齐长大,怎么都跟仇人一样。”
庄家诚笑道:“Charles,兄弟姐妹之间有些小口角,都好正常的,我跟家宜他们至今都会吵架呢。”
三人又聊了几句,郎世明父女还要招待新到的宾客,庄家诚才自己往院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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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
庄家诚扫了一眼书架,笑道:“Charles,你跟景明都好像,中意历史书。”
郎世明笑道:“阳光下并无新鲜事,历史书总是能给人一些有益的提示。”
庄家诚亦笑道:“家中兄弟姐妹里,我是最笨的那一个,从小念书考试,都好吃力,每次父亲看见我的成绩单,都会气得没心情吃饭。18岁时,亦是靠父亲捐楼才有大学念。”
“Charles,你同我讲一讲,历史书里我这样的人,最终都是怎样下场?”
良久,郎世明才道:“家诚,你的母亲姓傅,已经比他多了三成胜算,如今宋氏遭遇痛创,元气大伤,你便又多出两成胜算。”
庄家诚问:“那剩下五成呢?”
郎世明道:“顺势而为。”
他似是下了决心,缓缓道:“家诚,停止吧,不要再执着于拉拢人心了。你每月从家族信托里能拿到的钱,根本不够你到处走人情。子公司的几千万亏空,说小也不小。”
“好好去工作,去为庄氏开疆拓土,做出一番成绩,你父亲才能真正放心将家业交给你。”
庄家诚冷笑道:“Charles,你跟在我父亲身边二十年,都不知他是怎样的人?”
“我父亲坐在信和三十层太久了,久到他根本听不得质疑。开疆拓土,你讲得何其容易?我每每提出企划案,他看一眼都会否认。公司中大小事务,他的话就是圣旨,你只能战战兢兢去执行,如果有意见,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他薄情寡恩,刚愎自用,我都常常如履薄冰。Charles,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开疆拓土,做出一番成绩?”
他阴沉道:“我们兄妹几个连仇人都不如,杀得天昏地暗,他坐在三十层,指不定看戏看得有滋有味。”
郎世明心里直叹气,庄氏兄妹四人,其实或多或少都继承了庄汝连的薄情寡恩跟专断。
只是如今他已经跟庄家诚是一条船,眼下不好同他理论,便再不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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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明山在夜色中回到清水湾。
他是被司机叫醒的,睁了眼睛,脑子里几十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到了家。
其实这一个月他都是在兵荒马乱中度过,五六趟洲际航班,早间醒来都记不得在哪座城市。今日内地的招标会下午四点钟结束,他一口水都没喝,直奔机场,赶上最近一班机,回了港岛。
管家边指挥佣人给他拿行李,边笑道:“小姐在办生日派对,家里好热闹的。”
郎明山听了,笑道:“大约又是daddy的主意,品盈哪里都喜欢热闹呢?”
管家没讲话。郎明山是郎世明第二任妻子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他生母是个小明星,不晓得跟哪个白佬鬼混,生出来郎明山,眼珠子都是灰蓝色的,脾气也古怪,家里的佣人无缘无故就能惹到他,他也不骂人,只一双灰蓝的眼睛盯着你笑,瘆人的很。
忽而夜空里放起了烟火,花团锦簇的,最后竟然是I LOVE YOU的字样。
郎明山也不往前走了,停在前院,倚着冬青树,抱了手臂,冷冷地瞧着。
管家跟着他停下来,也摸不清这位小少爷的心思,只好陪他一齐看烟火。
只听见郎明山问道:“今日庄家诚也来了么?”
管家道:“是,庄二公子下午两点多就到了。”
郎明山笑道:“是么。”
他又道:“好难看,我不要看了,我去找品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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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品盈仿似都在发梦,可是眼前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的人,确乎是庄家诚。
庄家诚笑道:“品盈,做我girlfriend好不好。”
众人围了一圈,都在起哄,烟火仍是在燃着,夜空都通亮,如同白昼。
这样温柔盛大的夜,多少女孩都会沉醉,郎品盈亦是不能幸免。
她朝庄家诚伸出手,刚要点头,却听见一个声音笑道:“品盈,你真好骗。”
众人转头,便瞧见一个瘦高的男孩子,踏着雾茫茫的夜,一步步走来。
郎品盈甚至都未转身,仍是对庄家诚道:“我答应你。”
庄家诚牵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印下浅浅一吻,才抬头对郎明山笑道:“明山,我们都以为你今日不会来。”
郎明山的脸上有一种疲倦的苍白,他没理会庄家诚,只是直直地瞧着郎品盈,眼神冰冷,又有丝丝缕缕的哀伤。
郎品盈道:“下班了就好好休息,别在这丢人现眼。”
郎明山听了,先是没什么反应,良久才点头,道:“品盈,无论你讲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他似是承受不住,边讲话,边一步一步往后退,有人惊呼:“小心——”
只是都太迟。
郎明山一脚踩空,跌进了泳池。
众人都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跟着跳进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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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明山做了一场梦。
其实他都很少做梦,因为整夜整夜的失眠,他都已经形成药物依赖。药片不会令人进入深度睡眠,所以他再没有机会做一场梦。
梦里他回到六岁时,跟品盈初次见面那一天。
他是个小怪物,性格恶劣,爱捉弄人。从小他便没有爸爸,妈妈也嫌他是拖油瓶,他便跟着外婆住在乡下。乡下的小孩子看见他灰蓝色的眼珠子,边怪叫“小杂种”,边朝他身上扔东西,常常都是些碎石子、沙子、泥块、烂菜叶子。外婆每天给他洗澡时,都唉声叹气。
后面这些小孩子,一个个要么摔断腿,要么掉进河里淹死,再没人敢靠近他。
世界终于清净了,但这样清净的好日子他并未享受多久,因为妈妈带着他,来到港岛,嫁给了新的男人。
那天品盈穿着一件粉色的公主裙,泡泡袖裹着细细的小胳膊,头发被佣人编了繁复的辫子,怀里抱着芭比娃娃,朝他笑,眼睛像月牙一样。
郎明山暗想,她真好看,比贴纸上的公主还好看。
而且她不骂他是小怪物、小杂种,还讲他的眼珠子漂亮,像北大西洋的海水。
他没去过北大西洋,不知道那里的海是怎样颜色。但品盈同他讲,那里的海会有鲸鱼跃出海面,运气好的时候,都能听见鲸鱼唱歌。
后面他跟着品盈一起去了剑桥念书,放圣诞假的时候,他同几个朋友在北大西洋出海。不过他没品盈那样好运,只是远远地望见鲸鱼的身影,没有跃出海面,也没有唱歌。
其实她的运气一直都很好,也许最倒霉一件事,就是被自己喜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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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和医院。
郎世明瞧着浑身湿透打着抖的女儿,忍不住骂道:“池子才多深,他又淹不死,你怎么就那样急。”
郎品盈将身上的浴巾裹了紧,面无表情道:“他从小怕水,泡温泉都能溺水被送急救。我要是慢半拍,家里都要变凶宅。”
郎世明被她呛得没讲话,见病床上的郎明山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终是不忍心,道:“也好,总算没出大事。”
郎品盈擦干头发,也没看郎明山,对父亲郎世明道:“我明天要搭早班机去S市,先走了。”
郎世明点头,又吩咐道:“你跟家诚好好相处。”
提到庄家诚,郎品盈脸上才有些笑意,跟郎世明又聊了几句,便拿了大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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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水湾。
宋杭之晕晕乎乎地醒过来,身上不知何时搭上的羊毛毯子滑落下来。
今日是周末,晚间吃过饭,她原本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没多久便感到一阵困意,靠着沙发就沉沉地睡过去。
宋杭之揉了揉眼睛,脑袋仍是恍惚的——也许是最近都在处理家中公司的事务,忙得昏天黑地,总是睡不够。
她想起来,下周还得陪大伯宋行之去一趟美东,讲是见一个故人。这一次远行得花费小半个月时间,她得同丈夫讲一声。
书房的门没关紧,露了一条缝,隐隐传出来庄景明讲电话的声音。
宋杭之的手刚贴上门,还未推开,便听见家宜的名字。
她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转身下楼,失魂落魄的,楼梯都差点踏空,到了客厅,浑身力气像是用尽,跌坐进沙发里。
第34章 33庄景明呢?虽然……
跑马地,养和医院。
宋杭之跟庄景明到达三十六层时,庄家宜正在同护工一齐给林涛翻身。
那天庄家宜被埋伏在上下班途中的绑匪劫持,林涛替她挡住一枚9mm全金属被甲子弹。子弹击中他的腹部,从第9-10节脊椎的左侧穿过,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令他在ICU昏迷了四天。
庄家宜见到庄宋二人,笑道:“你们来得巧,他刚睡醒。”
她脸庞清减不少,没化妆的面上浮着一层心力交瘁的蜡黄色,头发也只是胡乱挽起来,唯独眼睛里闪着明澈的光。
林涛的弟弟林炳在家中照顾病母,家宜便自己开车,每日来看林涛。前些日子他昏迷不醒时,庄家宜更是整日衣不解带地守在养和医院。
庄景明笑道:“林大哥吉人自有天相。”
护工递来保温桶,庄家宜接过来,边笑道:“他是傻人有傻福,平日里做事像蛮牛一样,再不懂得拐弯抹角,是天底下最傻的一个。”
她边讲,却不知怎么掉了眼泪。
林涛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胸口疼得讲不出话,便抬起来一条胳膊,小心翼翼地要给她擦眼泪。
宋杭之看了,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庄家宜拧开保温桶的盖子,对林涛道:“你要是心疼我呢,就好好吃饭睡觉,将身体养好,余下的事我自然会处理。”
保温桶里盛着现煲的黑鱼汤,盖子一打开,那股鱼肉的味道直扑在宋杭之面前。她心里直犯呕,转身就往洗手间去,胃里一阵翻腾,早饭尽数都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