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者末日——十倾光
时间:2022-01-31 08:44:55

司诺在黑暗中轻轻垂低下头,把鼻尖凑在手臂上,缓缓吸了一口气。闷闷的、潮潮的陈旧木头的味道……是这间常年不透风的狭小空间里的气味。
外面的修长声叹息:“我这里是诊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会来。更何况,1012号确实进来过。”
“人呢?往哪里走了?”伴着这句话,一阵轻轻的敲击声在屋内响起。很显然,那个人试图寻找手术室里的暗门。
“这我哪知道。不熟。”
又是一阵静谧,来人踱着步子走远,一声重重的砸门声穿透衣柜和木板遁入耳中。
黑暗,长久的黑暗,令司诺的各处感官无限放大。
她的手指能摸到光秃秃的木板上凸起的一根根木刺,耳朵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而鼻子则闻到了房间里陈腐的霉气,以及从木柜缝隙里飘散进来的血腥味。
她厌恶了这种黑暗,正打算抬手按开充电灯开关,隔墙外突然响起修的声音。
“米恩将军,您把门关上做什么?要对我严刑逼供么?”
竟然没走!
 
第4章
 
司诺瞬间头皮发麻,刚刚抬起的手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手指也抽了抽。
对方重重砸门,营造一种已经离开的假象,却安静地等待着她露馅。如果不是修及时提醒,她已经打开灯暴露了所在。
等等!米恩将军!
在司诺的印象中,能够被人轻易认出的“米恩”只可能有一个,而被称为“米恩”将军的也必定是这一个。
他是大陆三大势力之一暗黑之城的实际领导者。传言中他吹一口气,就会有上百人替他延续这口气的走向,他想要一个人的命,便会有上千人为他将这个人分筋挫骨送到面前。
可她想不通的是,她是怎样招惹到这位危险的大人物?
“好吧,我老实交代。”修沉沉的声音传进来。
司诺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只听修又说:“她付了二十五枚子弹壳,但是却偷了我的抗毒素。抗毒素是野地必备药品,她大概出去了。就算现在不走,也迟早要走的,您可以到出口去看看。”
“用不着你来教。”米恩的声音里夹杂着不愉。
片刻后开关门声再次响起,修一边说话一边朝外走去,通过说话声音提示司诺: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
黑暗中,恐惧一直在无限放大。
旁边明明有一个人,却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连呼吸的声音都那么那么不明显。
“喂,说一句话。”终于是司诺按捺不住先开了口。
然后她听见旁边轻轻柔柔传来低微而喑沉声音:“一句话。”
司诺被气笑了。适才所有的不舒适感都随着这一笑,飘到了遥远的地方,不见了踪影。
“可以多说几句,小声的,只我们两人听得见就行。”
旁边静默了几秒。
“我想不起我的名字了,可以告诉我么?”
他的名字,应该就在那块银质铭牌上,是两个字的,可司诺只认得第一个。
不过奴隶贩子很少知道奴隶的名字,她往往只叫他们“喂”。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觉得这倒霉的漂亮男孩不应该被那么随意地赐予庸俗名字。
“三十三。”
三十三枚子弹壳换回的命,该当拥有这样一个特殊含义的新名字。
“哦。”
三十三好像根本没有一点怀疑,很轻易地就接受了。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好一阵过后,司诺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吞咽的声响。三十三终于主动地喝下了一口水。
然后,她听见他清了清嗓子:“但是……你好像不是奴隶主,而是奴隶贩子。”
他离得很近,声线低沉,声音柔和悦耳,充满磁性。
司诺却在短暂的迷离之后气恼起来,他明明失忆了,却还分得清奴隶主和奴隶贩子的区别?
她气呼呼地质问:“我是奴隶贩子,就不是你的主人了么?”
三十三的声音软软糯糯地响起:“我只是想确定你是奴隶贩子之后,问一个问题。”
沉吟数秒,声音再次响起:“可不可以……不要卖掉我?”
司诺很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每一次她都会问理由,但得到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我不想死”。
她很习以为常地漫不经心反问:“为什么?”
“因为……”三十三轻轻挪动了下,好像靠得离她更近了些,“你是个好人。”
整个奴隶交易世界,无论是奴隶集市还是奴隶主,甚至包括一些奴隶,对1012号女奴隶贩子的评价从来只有一个:贪财好色、没有感情。
今天,在这个狭窄密闭、黑沉沉的地方,她捡来的“奴隶”竟然给了她另外一种评价——一个好人!
她受到了冲击,就像一个常年在海上打渔为生的人,突然被鱼类奉为神明,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回馈信徒的善意。
***
就在司诺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寻找应对之策的时候,手术室里再次传来声响,木柜被缓缓推开。
推开木柜门的修却见到了令他惊讶的一幕。
应该害怕得瑟瑟发抖的男孩,竟然睁着大眼睛平静平和地看着他,没有一点畏怯。而原本贪图美色,应该欺负漂亮小孩的1012号,却露出了一副欣然的神情,就好像他推开门正好给了她一根救命的浮萍。
修愣怔片刻,向后退让出狭窄的出入口。刚才在那个小空间里发生了什么,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天黑了,我关店休息,但他们还在附近晃悠。”
修转过身往外屋走去,“他们好像跟什么人起了冲突,对方也不是善茬。等你的那个漂亮男孩可以下地了,你们就立刻滚蛋。米恩是个天生的猎手,我可不想被连累。”
修说着,端起锅转过身,“你在我这里待下去,我丢的岂止是一点抗生素、止血贴……”
司诺理亏,垂低着头跟在他身边接受训话,突然察觉到他止了步,连忙抬头,修的目光正越过她的头顶看向更后面稍远一点的地方。
三十三站在衣柜旁,僵硬着四肢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不知道自己下一刻该移动左腿还是右腿。
他的眼睛轻轻地有节奏地缓缓眨着,稚嫩而干净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抹平和的笑意,如果额角没有止血贴的存在,几乎看不出他不久之前曾被司诺的魔爪带进过磨难。
修端着老旧的电锅从司诺身边擦过,目光一直无法从三十三脸上挪开,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你就……能走动了?”
几个小时前,漂亮男孩躺在冰凉的手术床上不省人事,修给他前额的伤口消毒、冰敷,给他后脑的血口缝针。按照估计,他至少在明天才能下地走动。
修激动地替他进行了一番细致检查,满意地点起了头:“身体机能正常,你很强悍啊。”他伸手捏住了他的臂膀,将他的肌肉捏得隐隐紧绷。
在修松开手的下一刻,三十三嘴角轻轻上扬笑了一下,然后迈出腿朝后挪动,一步一步往木柜后的密室退去。
“你又回去做什么?”修对他的举动很不解,抬手准备把他拉住,可他竟然加快了速度,又往里退走了两步。
修从他的眼里看出了防备,只得把目光转向司诺。
司诺两根手指正捏着锅盖,突然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立刻丢开手,恍恍惚惚对修耸了耸肩,表达自己也不明白。
三十三挠了挠后颈:“我……我不想立刻滚蛋。”
原来他把刚才修的那句抱怨当了真。
他挠后颈的乖巧模样,把修逗笑:“不用立刻,好了再滚。过来吃饭。”
***
修是个六十多岁的独居者,他只有一碗一盘一双筷子一个汤匙。所以,两个有凹陷弧度的瓶罐盖子成了司诺和三十三的碗,两根长度不一的镊子则被修用来充当他们的筷子。
司诺颤着指尖捏住镊子弯折的部位,“这不会是……”
修直截了当地说:“是!你手上的是给他消毒时用的。”
他把另一个镊子递给三十三,“这个是给你缝后脑勺用过的。放心,消过毒了。”
司诺手指颤动加重,镊子差点掉在地上,她转而双手合拢虔诚地捧住,心底暗暗发觉,修对自己和对三十三的态度很不一样。
“谢谢。”三十三站起身,半弯腰伸出双手恭敬接过。
修对他笑了笑,还没想明白那句谢谢的来由,他又听到了一句温柔礼貌的话:“你好,我叫三十三,是她的奴隶。”
修有些无措,他已经很久没有跟这个世道里的人互相自我介绍了。
“哦。你好。我叫修,她私底下叫我老家伙。”
司诺垂低着头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强忍着心头的排斥,用镊子刨了一小口送入舌尖。热热的软软的面香味和肉味混杂在一起,带着一种陌生的香味,刺激着她的味蕾。
这个时代,肉比面粉更容易获得。肉可以用高价向赏金猎人购买,也可以自己组团去野地打猎。
但面粉、红薯、蘑菇这样的食材却需要冒着风险在半荒废的田地里栽种、收取、加工……如果某一年缺了一个季节,或者被蝗虫成群侵扰,又或者被突变植物侵占田地,那就什么都别想有了。
她猛然灌入一大口,浓香充满口腔,大脑激动地向她传递着满足感。
这美好的味道,久违了!
***
“我突然有点喜欢这个漂亮小孩了。”
修的这句话飘进司诺耳中,口中所有的味道立刻消失不见。
“1012号,他不是你的奴隶。”修的声音透着看穿一切的洞察感。
“他是我的奴隶。”司诺匆匆而答。
“不!他没有戴奴隶颈环。”
“他是我的奴隶。”司诺完全忽略修的推论。
“不!没有人会叫三十三这种名字,是你随意取的,跟你付出的三十三枚……”
“他是我的奴隶。”司诺直接打断。
“哼!”修愤愤不平地扭转头。
三十三正乖巧地捧着瓶罐盖子,把头埋在上面,上扬着眼睛竖立着耳朵,静静地关注着两人的争吵。
修忽而咧开嘴笑,给三十三添了一勺面糊肉糜,“别信她的!给我做干儿子,跟我学医治病。等我这把老骨头埋进丛林里,这间小诊所就是你的。”
修说完,直直盯着三十三,轻轻挑起半边眉毛等待他的回复。
司诺的心脏瞬间漏跳。她捡到的,怎么能被人拐跑了!她用力掐了下手心提醒自己冷静。
而三十三的眼珠左转转右转转,目光从司诺的睫毛挪到修的眉毛上,又从修的脸挪到司诺的脸上。
好一阵后,他的脸又一次埋向盖子,一只手拎起身后的凳子,慢慢慢慢挪动,挪到司诺右手边坐下,头就一直垂低着再不抬起。
他选择了司诺。
司诺得意极了。
修鼻头抽动了两下,抬手在桌面一拍,发出“砰”一声清脆的响动。
“好!你开个价我买!”
司诺放下手中的食物,内心翻腾如海潮,脸上表露出丝毫不为所动的神情,心底却默默盘算着如何狠敲修一笔。
忽然,她的右手衣袖轻轻晃动,兜起的微风从袖口钻入小臂。
她侧身低头,看见三十三用左手微微翘起的拇指尖和修长的食指腹捏着她的袖口,一扯,再一扯,速度很慢,动作很温柔,却表达出了很深重的祈求。
就在不久前,他曾说道——“不要卖掉我”。
司诺恨恨咬了咬后槽牙:“我……不卖!”
 
第5章
 
修被彻底气坏了,碗筷一丢,抱着双臂生闷气。
三十三瞄了眼面前的食物,面露歉疚:“谢谢你,修。你这么好的人,一定会找到人做你干儿子的。”
“呵!”修依旧气呼呼。
可三十三却瞪起了好奇的眼睛:“不过……你的孩子呢?”
空荡的手术室突然静下来,司诺连喝面糊的动作都停止了,她怕发出声响惊扰了这份安静。
空气里缠绕出一股淡淡的忧愁,而忧愁的来源正是修。此刻的修和平常完全不一样,他的背微微佝偻,手颤颤巍巍,连脸颊上松软的皮肤都在抖动。
他的声音忽而低沉:“我有一个温柔的妻子,两个可爱的女儿……但那是二十年前了。”
“那他们现在呢?去哪儿了?”三十三缺乏涉世经验,没能理解。
修沉吟,手指在臂弯轻轻摩挲,好一阵后平静的答:“去了天堂。”
很早以前,司诺曾听老奴隶贩子提起过,修的妻女被暗黑之城的人掳走,他奉上所有身家只换回了抱着两个骨灰罐的妻子。而她的妻子也在不久之后跑进了丛林再也没能回来。
修轻轻拽紧了拳头,声音持续平稳:“暗黑之城都是畜生。那个刀疤吉恩更是畜生中的畜生。”
三十三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起身走到修身后,把手搭在他肩头,默默地静静地站在他身侧,很愧疚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没事了。已经过去很久了。”修松开了拽紧的拳,反手轻轻拍了拍三十三的手背,又说:“你知道这个世道最不缺的是什么吗?”
三十三扬了扬眉,没有回应。
“是冷漠。没有人愿意听我一个糟老头子的悲惨故事。”
这个时代,没有人愿意花费精力去了解别人的一生是幸运还是悲惨,因为他们自己也在疲于奔命。
接下来,司诺送入口中的食物就变得没那么可口了,因为修总趁她不注意悄悄追问三十三:“真的不打算做我干儿子?”
“你再考虑考虑?”
司诺浪费了所有脑力严防死守,不一会就累得昏昏沉沉。
***
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额间细密的汗珠在空气中渐渐发凉,冗长而混乱的梦境好不容易才彻底抽离。
司诺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和恐惧,就像心脏被人撅住,稍稍用力呼吸都会受到钳制。
她撑住双臂坐起,这才明白那恐惧感从何而来——她的怀是空的,她的手没有握住手枪枪柄。
她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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