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眼睁睁看着那山匪手中淌血,一步一步逼近。
他弱小的身躯颤抖,语气却难得镇静,“你,你想要钱财对不对?我是宫中之人,我可以予你钱财,只要你放过我!”
鲜血自山匪脸上划拉出一道道血痕,衬得那山匪面目狰狞,但脸色丝毫没有因孩童的话而动容,脚步稳健不曾停下一次。
孩童惊惧地后退,“我是宫中之人,你敢动我,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你,你不怕吗?!”
“呵。”山匪冷笑一声,却依旧无所顾虑,到了孩童面前。
“殿下,好走啊。”山匪弯下腰,右眼溢满鲜血,那是适才跟侍卫搏斗时被砍瞎的,他随手捡了一把短刃,脸色恐怖如修罗索命。
却在短刃挥下去之前,被孩童不知哪来的匕首刺中了心脏。可孩童毕竟年岁尚小,如何突袭那也是力气不足,只在山匪心口上划拉了一道新的伤口。
血浸润衣裳落下之时,染红了那山匪胸前的标志。一只展翅翱翔的猎鹰,入目血色潋滟,那山匪扑了过来。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救我……”呼救声使得初璃睁开双眼,视线落在侧前方。
那里,躺着一位约莫六七岁的孩童。
走得近了,便看得分明,孩童一身锦衣,却似泡在血水之中,被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锦衣之上,纤细而脆弱的脖颈露着,仿佛轻轻一捏便能拧断,那小脸精雕玉琢,醴泉甘露养来也不过如此,白皙的肤色沾着血污,愈发衬得他惊心而动魄。
“救我……”孩童的嘴唇一张一合,似是无意识的梦呓,又似是不甘的呢喃。
初璃矮下身子,在那孩童身上致命的伤口处按了按,法力涌了进去,周遭陷入一片朦胧之中。
之所以说是致命,是因为只要是凡人,没有哪个受了如此重的伤还能活下来的,那山匪最后一击拼了全部力气,又加上那般近的距离避无可避,本就是为了杀他。
可那孩童受了这一击,竟还能撑到初璃来寻。
真是稀奇。
初璃的法力在瞬间笼罩了那孩童全身,似是太难受了,孩童虽是紧闭着双眼,却还是下意识地挪了挪。
这一挪,便触碰到了初璃的指尖。也不知那孩童在昏迷之间梦见了什么,竟顺着初璃施法的手,双手攀附便往初璃身上靠。
初璃哪料到这孩童昏迷了还能动作,一时没有推开,被那孩童蹭了满怀的血污。
“母妃……”孩童意识模糊的呢喃伴随着血腥味刺鼻,惹得初璃神色微冷。她指尖法力凝聚,正想着要不把这孩童丢在密林中自生自灭算了,却在下一刻,探查的法力被孩童体内无由之气挡了回来。
明黄龙影盘踞,龙身暴涨,发着龙吟之声。
这是……帝王之气!
凭借帝王之气吊着性命,难怪这孩童不死。
可若是帝王之气,那初璃便不能抛下孩童一走了之。这帝王之气关系着人界皇朝命数,初璃今日若是走了,帝王之气撑不到下一位援助那孩童之人,届时皇朝大乱,而秋朔身为七皇子必定受其牵连。
“母妃……”孩童陷入更深层次的梦魇,小手死死抱着初璃,不肯松手。
初璃素来冷情,此刻难得皱了皱眉,指尖微屈,在到底是直接把这孩子拍死和施法把这孩子救了的两种抉择中,犹豫了须臾,最终选择了后者。
上官逸醒来之时,是在初璃的怀中,初璃一脸正色,指尖搭在他身后,法力丝丝涌入,在他睁开眼的瞬间法力尽散,皆收归初璃指尖。
才六岁的孩童哪懂得什么美丑,只消初璃一眼便能沦陷。
他只觉眼前这位佳人分外好看,就如同书中描绘的那般,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眸如点漆,肤如凝脂,那神色则更是蛊惑,霜雪覆面,融于艳阳之中,白气蒸腾缭绕,他从未见过如此恍若谪仙之人。
“你醒了。”初璃冷声道。
这声音……便是比宫中琴师抚琴奏乐还要胜上一筹。上官逸忽然便忘却了先前遭遇刺杀的畏惧和不甘,也未曾反应过来现下这种场景何其诡异,只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生生增添了几分熟悉之感。
“是你救了我吗?”孩童眼神殷切期盼。
初璃本想着回答,却突然听见稀碎的马蹄声,自遥远的官道传来,愈发逼近。
初璃在救这孩童时,神识未曾关闭,此刻便连十里之外的景象都看得分明。
见眼前人没有回答,上官逸大着胆子拉着初璃的手,轻声说:“我叫上官逸,书上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应以身相许……”
纤细的声音绕在耳畔,和着远方的马蹄声嘶鸣,初璃理所当然忽略了前者,施了法力凝神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官道之上,两队骑兵率马狂奔,马蹄踏过,一路烟尘绕尾。为首的青年一脸焦急神色,腰间玉牌上篆刻的逸字分外明显。
“既是你救了我,那我以身相许,你做我的妻,好不好?”上官逸一脸认真,若是初璃能仔细瞧瞧,便能发现上官逸神色之中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可她心思不在上官逸身上,因此别说那神色了,就连上官逸所言她都未曾听清。
为首那青年穿戴不俗,执了一柄长/枪在侧,那架势像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初璃虽没见过皇室装扮,但从那两队骑兵的整齐度和盔甲的精致度来看,约莫是皇家派遣而来。
若有人拿着上官逸的令牌回宫去搬援兵,以皇宫离此处的距离,现下赶来倒也神速。
“好不好吗?”上官逸等不到初璃的回答,有些着急,一双明亮的眸子直凑近了盯着她。
这番动作打断了初璃的神识探查,她随口应了句,“嗯。”而后便不再管上官逸,重新凝聚神识向那官道而去。
“真的!”上官逸未曾想初璃竟当真答应做他的妻,他年岁小,如何被教导权谋制衡也终究纸上,不曾束缚心性,连现下愉悦的心思都未遮掩。
上官逸双手握着初璃的指尖,在那咫尺之间笑容纯真。书上曾说,二人合为夫妻,应当……
应当!上官逸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亮了亮,而后撑起身子,离初璃越来越近,最终在初璃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第3章 初入白府 人间十五年
“你!”这一亲,彻底打乱了初璃的神识凝聚。初璃收了神识,数万年鲜少动容的心此刻竟生了一丝涟漪。她堂堂神君,现下竟是被一个小孩调戏了?还是个人界的小孩?
“你这个!你……”饶是初璃也有不知如何遣词的时候,她那话卡了一半,冰霜满面也散得毫无威严所在,她顿了顿,好半晌才接着道:“你这小孩,怎如此随意?凡间……你双亲未曾教过你规矩吗?”
“我没有。”上官逸偏了偏头,“你适才答应做我的妻,既是妻子,那我对你表达爱慕之意,不能亲吗?”
“歪理!适才说的不作数,我都未曾听清……”话已至此,初璃却忽然停了下来。是了,好歹是仙界神君,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计较什么?
远处的马蹄声愈发近了,即便初璃未以神识探查也听得分明。
初璃不再与上官逸争论,道:“罢了。”
上官逸还未理清现下是何境地,却见初璃纤指一抬,点在他额角处。他深觉不妙,有些慌张地道:“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初璃,不过……”初璃的法力涌入上官逸额间,“今日你见过我一事,此后便忘了吧。”
“你……”上官逸还想说些什么,眼前的景象却愈发朦胧,他软软倒了下去,半阖半睁间,恍惚得见一抹倩影,碧衣婀娜,娉婷远去,那是……谪仙吗?
在闭上双眼之前,彼时年仅六岁的他只余下一个念头,只有如那碧衣的女子一般,才配做他的妻。
兜兜转转,初璃却是不知,她想让上官逸忘却的事,最终竟是成了那孩子的执念,此后经年,再消停不得。
*
延枳,白府。
临近傍晚,日暮西斜,白府小姐却发起了高烧。才四岁的幼儿,又是千金之躯,大夫们自是不敢下猛药,便一味开了些温和的药拖着,前来看诊的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方子开了一张又一张,烧竟迟迟不退。
可叹延枳身为皇城,这城中大夫医术精湛,却也治不了白府小姐。
镇安侯如今带着幼儿征战沙场,府中只留下一干奴仆守卫,还有个老夫人坐镇。老夫人心疼自家孙女,已哭得眼眶通红发不出声,被管家好不容易才劝下去休憩。
初璃隐身而来,看见的便是这番情景。
子枢曾言,给初璃在人间安排个郡主的身份,只是这郡主自然不能是凭空而来,是以初璃未到人间的这些日子,便得有个躯壳来代替她。
待初璃这位正主来了,这幅躯壳的任务才算完成。不过躯壳终究只是躯壳,体质要比寻常人弱得多,小病小灾也是常事。
似今日这般的高烧,若不是初璃来得及时,只怕她烧上个几天也退不下去。
给屋内的人施了定身的术法,初璃这才伸手轻轻覆上床榻上的那张小脸,将法力缓缓注入。
不消片刻,床榻上的人因高烧而泛红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眼眸一动便醒转了过来。
那“白璃”虽仍是虚弱,但神色恭敬道:“初璃神君。”
“嗯。”初璃淡淡地应了一声,“你的任务已完成,今后的事,便交予我吧。”
“白璃”依旧恭敬道:“是。”
床榻上的人闭上眼复又睁开,睁开眼时一片清明,她撑起身子,摇摇晃晃下了床,白皙的小脚甫一接触地面,便被地面的冰凉刺得面色泛白。
不过四岁的身体,初璃眉头微皱,认命般,又缩回了床榻之上。
与此同时,屋内的定身术霎时解开,屋内众人又开始了动作。管家是最先发现初璃醒过来的,一张沧桑的脸哭得老泪纵横,“郡主啊!您总算醒过来了,老夫人可甚是担心啊!”说着便要去请老夫人。
初璃身前一众奴仆忙活不停,请大夫再诊的,请老夫人来瞧瞧的,收拾屋内的,各类声音在初璃耳中纷扬杂乱。
初璃望着那阵仗,神色无比冷静,在一众喧闹中格格不入,她抬手习惯性地撑着额角,看这架势,估摸着等她适应这具身体,等白府平静下来,那也需得明日了。
看来,便是要等到明日,她才能见到秋朔了。
而身处皇宫之中的秋朔,恰好下了晚课,坐在殿内发呆。
诚然,秋朔被贬下界一事,无论是对初璃,还是对秋朔本人,那都是始料未及的。秋朔身为仙君,在仙界待了数万年,真论年岁来说,比初璃待在仙界的时间还要更长。
不说功劳,但苦劳总是有的,何至于因紫乾被盗便被贬入了人界?
秋朔撑着下巴,双眼无神,内心却将仙帝嗤了数遍。
少年人的面庞在月光之下映得白玉浑成,那容貌许是承于母亲,生得好看,可一双眸子却渗不进亮度,倒有些不符合年龄的老成。
那老成放在仙界的秋朔身上,是一种沧桑历尽的温和,但放在如今的上官朔身上,那便实在……滑稽。
初璃很给面子,解了隐身术法后仍保持着平静的面容,未曾笑出声。
“初璃?”见到初璃现身于此,秋朔显然很是惊讶。他在人间待得久了,左右是个凡人,与仙界未有联系,因而神君下界一事,无人告知他。
“嗯,是我。”初璃不太适应以四岁的身体与秋朔相见,因而在入皇宫之前便隐去了躯壳,才得以用本相面对秋朔,而为了防止白府中人起疑,她在离开之时还捏了个泥人代替自己。
初璃简明扼要地将来龙去脉同秋朔说了一遍,后者难得收了温和淡然的姿态,眉头一皱便问道:“你为了我下界,那你的法力在人界会大受限制,如今看来,是仅剩一成法力了?”
“是。不说这个。”初璃为着秋朔,事情向来做得淋漓尽致,但她却不想秋朔总记着这些恩情,便换了个话题,道:“我来见你之前,曾施法探查过整个人间,未曾发现紫乾的踪迹,你在人间多年,可有收获?”
秋朔摇了摇头,道:“未曾。”他那所谓的人间多年,也不过是个孩子,不参与皇权争斗的皇子,哪有什么势力所在,更别提找寻紫乾了。
“既如此,便只能求助仙界了。”初璃一心想着让秋朔寻到紫乾后尽快回归仙位,因而无所不用其极,损耗法力探查人界也罢,联系仙界也罢,到底都是为了加快寻找紫乾的进度。
但秋朔却不那么想,仙帝贬他是真,任初璃下凡也是真,一连耗着仙君和神君,如果这紫乾当真这么容易寻得,仙帝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初璃下界。
这一猜想在初璃施法升起薄雾,雾中显现出仙帝的面容后得到了证实。
“不过是让仙帝探查现如今紫乾散在人间何处,仙帝一再推脱,究竟是何意?我为仙界找寻紫乾,怎地到了仙帝这里,便是我吃力不讨好了?”初璃隔着两界,虚虚抓着那薄雾,其间法力些微渗入仙界,带着初璃的怒气,惹得元昱侧了侧头。
崆峒银扇一开,元昱的面容便不再清晰,他道:“紫乾生于混沌时期,动用仙界的力量也难以准确勘测。现下它在人间,探查需得开启宵玉阁中的星河阵。”
“可那星河阵是何阵法,一旦开启,宵玉阁主人卷入其中,若有性命之忧,谁来替本帝稳固宵玉阁?届时人界大乱,便是你所期望的后果吗?”
仙帝言之凿凿一本正经,初璃却从中听出了些不寻常来,“这样说来,仙帝便是忧心子枢在启阵之时伤及仙元,宵玉阁无人后继,是也不是?”
仙帝不答,可那双桃花眼却弯了起来。
哪怕是在薄雾之中,初璃都深觉仙帝这狐狸般的模样惹人生厌,她咬了咬牙,道:“多年前,我曾在南海获取了一件宝物,唤作晗珠,养在仙界的洞府寒潭之中,此珠可护佑仙元,滋养魂魄,仙帝若实是担忧,便可自取晗珠为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