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九皇子,为了此事沉思不已,白日里阅览藏书,心心念念的却全是那抹倩影,好不容易熬到了暮色时分,画了那人的背影,却还被自己哭花了。
上官逸捧着那画,哭花了的画已然看不出任何姿态,墨色透过宣纸,加深了影子的颜色,隔着一段距离映在了上官逸脚踝之上。
上官逸忽的又想起那个人,那身影挥之不去,他却是连姓名都不曾知晓。
一时间,上官逸的心绪乱了,连带着那墨色也涟漪乱去,晃荡着彰显着主人的不可名状。
墨色愈深,阴影痴缠,上官逸猛然放下那画,未曾浓稠的墨汁被那力道一震,溅了一滴在他脚踝之上。
“来人。”上官逸抬高了声音道。
“殿下,有何吩咐?”从内殿外急急走来一人,步子虽急却仍记着不发出太大的声响,阴柔的面容在亮色之下泛白。
进来的人是上官逸的贴身太监。
上官逸站起身,道:“伺候本皇子沐浴。”
“是。”太监应了声,那视线低了下去,恰好瞧见了案上的那幅画。虽说是模糊了,但依稀瞧得出是个背影,下笔纤细,画的约莫是个女子。皇子殿下还这般年幼,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入了殿下的眼?
上官逸转过头时,贴身太监的视线慢了一步,跟了上来。
“你看见了?”上官逸问道。
“殿下说的是那画吗?”太监垂首恭敬道。
“是。既然你看见了,那你便记着,此事,你若敢说出去……”上官逸侧首,摇曳未明的烛光里神情宛如寒霜,“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声音冷彻,太监惶恐,立即便跪了下去,“奴才不敢!”
九皇子素来宽厚,殿内中人还曾感慨九皇子殿下虽为皇家中人,但不似其他殿下那般脾性,因而纵容得宫婢奴才皆敢松懈了行为。
甚至将九皇子的行踪与他人透露。
一朝血色染,生死攸关之下,哪怕是脾性宽厚也换了模样。
幼狼纵然年岁尚小,但冷寂之气已具备,一念之间便能生杀予夺。
不过是蝼蚁的命而已,他不在乎。
直至那幼小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太监这才敢站起来,冷汗沿着背脊,湿透了内衫。
太监走下了台阶,准备去取九皇子沐浴所需之物,至台阶的最后一级,忽然回过了身。
他望着浴池前遮挡的山水墨画屏风,那屏风上的图案浅淡,只绣了一方山水,原本该是偏安一隅的。
他摇了摇头,罢了,看来这屏风的图案九皇子日后定然不会喜欢,需得置办些新的物件了,皇权争斗,无可避免啊……
那声叹息掩在回廊之下,却无由地起了风,将那叹息吞得一点不剩。
风过,席卷而来的暗潮汹涌,但这……仅仅只是个开端。
第6章 旷世奇剑 三楼两侧都是大人物
十年后,余墨阁。
“诸位听说了吗?今日余墨阁的压轴之物,是一把旷世奇剑!”一楼宽阔的厅堂之中,日光倾泻而下,一片亮色将厅堂里的桌椅照得明晰,厅堂中,落座的人正说着话。
“是啊!老朽也有所耳闻,不过这余墨阁何物未曾拍卖过?遥想当年连苗疆的羊脂琼玉皆拿得出手,拍这宝剑有何稀奇?”答话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裹着一身道袍,手中的茶在这答话的间隙里饮了一口。
余墨阁坐落延枳,皇城之下的拍卖阁自是不简单,其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便是拍些进贡的宝物,未入皇家手中,那也不算稀奇。
“羊脂琼玉?便是那苗疆奉为圣物,暖玉天成的羊脂琼玉?”同桌的另一人显然对这玉佩十分有兴致,岔开了话题道。
“正是。”老者放下茶杯,捏着胡须道:“此暖玉百年难见,当年在这余墨阁中现世,引来多少官家中人垂涎,最后还是蔺王出手,千金购得。那时高官相争,二楼玉牌皆不知立了多少次,一把宝剑有何难得?比得上羊脂琼玉?”
“那这玉……”另一人还想再谈论下去,甫一开口便被先前挑起话题的人打断了。
“愚识!诸位不知,那奇剑据说可劈山开海,是上界流传下来的宝物,剑柄更是刻有上界密文,如此奇剑,竟是比不上一块玉?”
说话者言之凿凿,那老者有些坐不住了,便想出声反驳,可未曾开口,那人又接着道:“若非如此宝物,阁中三楼又怎会开启?”
话音落下,同桌三人齐齐往上看去。
只见阁楼顶层,原本紧闭的窗牖此刻已然两扇全开,双层窗纱垂下,在微风过境中也不曾动荡,将那窗纱之后掩盖得严严实实,不曾泄出一丝隐秘。
余墨阁共有三楼,一楼宽阔,寻常百姓只要出得起入场银两皆可落座,二楼分隔,右侧为尊,唯官家中人可上,而这三楼……却是身份与银两皆不能落俗,在余墨阁成立的三十年间,也仅开启过五次。
昔年,哪怕是蔺王亲至,也只得了个二楼右侧里间的雅座,如今这三楼再启,那顶层之中,也不知是何许人也?
三人往上的眼神只一瞬便移回了原位,隔着窗纱,三楼主位上的人似是投下了视线。
清清冷冷,踏浪万里一现。纤长白皙的指尖点在纱帘那抹微光处,星点的碎影漫上,不过片刻,她却收回了指尖。
状似无意般,她又随性地靠回了椅背。
“无心之论,甚是聒噪。”初璃将指尖掩在身侧,淡淡地道。
那三楼开启,里头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初璃。除了初璃之外,和她一道而来的还有一人,便是秋朔。
秋朔坐在初璃对面,执了杯茶还未饮,他道:“余墨阁不避寻常百姓,一楼处鱼龙混杂,你又何必浪费法力去搜寻?”
他摇了摇头,又道:“十年前你耗费太多法力,人间十年灵气稀薄,那耗去的法力到如今皆未曾养回来,现下再消耗,你便不怕形同凡人?”
“无碍。”初璃偏了视线,语气依旧浅淡。
秋朔说她耗费法力倒是不假,可她搜寻的却不仅是一楼,而是整座余墨阁。
这十年来,初璃虽说知晓紫乾日后会出现在皇宫,但人间数年的等待实是太久了,她并不愿等上那十五年,便在这十年间动用白家的势力,暗地里寻访紫乾的下落。
紫乾是上古神物,即便脱离仙界,其神物的本质不会变,盗走紫乾的人能掩去紫乾的气息,却不能掩盖紫乾的外形,一旦有凡人瞧见过紫乾,那初璃这般细致地寻访,便一定可以找到。
寻访十年,终于将线索汇聚到了余墨阁,余墨阁今日拍卖的压轴宝物便很大可能是紫乾,这让初璃怎能不心急?
索性和秋朔一道来了余墨阁,在享受人间郡主身份带来的便利之时,她也动用了自己留存不多的法力,想确认一番此处是否当真有紫乾的下落。
可惜……哪怕是以法力探查,紫乾的气息也未曾捕捉到一丝。
一无所获。
看来,便只有等了,若是那拍卖的奇剑也并非紫乾……
初璃掩在身侧的指尖微微泛红,她现下是凡人之躯,不施术便直接动用法力,这身躯难以适应。
“你总是这般……”秋朔轻轻叹息,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初璃会变成如今这样,全都是为了他。
秋朔执着茶杯,那一口茶清香甘冽,上好的御前白芽,却是再也喝不下去了。
对面的人似是不想答话,侧脸被窗纱透过的微光所笼罩,细细地描摹着绝佳的弧线。
白家有女初长成,及笄将近,已出落得颇有模样,若不是那眉眼间残存的一丝稚嫩,几乎与秋朔在仙界见她的第一眼毫无差别。
那时秋朔与初璃的相见还是在敛泉之中,一位是飞升不久的神君,一位是不受仙帝看重的仙君,天差地别,便是秋朔也不曾料到,他和初璃会因为那一面,成了多年相惜的好友。
秋朔有些感慨道:“罢了,希望今日便能寻得紫乾,否则,你还得陪着我在人界待上许多年。”
初璃却未曾转回视线,只道:“无妨,陪着你便是。”
此刻的初璃全然没有端着人间郡主的架子,此处没有别人,只有她和秋朔,她便放松了些,言谈举止之间皆是仙界时的模样,像如今这般随性地靠在椅背上,便是她在仙界惯用的坐姿。
仙界中人都道初璃神君高高在上,清冷姿态难以接近,但秋朔却觉着,那只是她修行多年使然,数万年的修行,又是年纪轻轻便飞升成神,自是有些傲气与威严在的。
“你在看什么?”见初璃久久未曾转回视线,秋朔不禁问道。
在他的印象中,能让初璃关切之事少之又少,何况是在人间,除却紫乾,还有什么事能让初璃好奇?
“我适才探查时,听到些闲言碎语,言之今日三楼会迎来两位贵客,你出宫之事保密,他人不应知晓,那便意味着还有一个人会出现在余墨阁,我在想,那人会是谁?”初璃的视线透过窗纱,落在对面那扇窗牖上。
余墨阁三楼同二楼一样,也是设左右两侧,并各有一间雅座,初璃和秋朔在左侧,那右侧的窗牖紧闭着,时至此刻皆没有开启。
右侧为尊,说明那右侧之人的身份,比初璃现如今郡主的身份还要高,如此身份,除非是皇家中人……
皇子未受封不得权势,连蔺王一个闲散王爷都坐不得三楼,那来者,难道是当今炙手可热的两位皇子殿下?
太子抑或是九皇子……
若是九皇子……初璃皱了皱眉。
她先前在皇宫遇见九皇子一事未曾与秋朔提及,秋朔不知她所思所想,便更加疑惑,道:“那人身份为何,也到底是凡人,一介凡人,你竟是有兴致?”
“并非……”初璃下意识便想反驳,岂料话说一半,一楼处嘈杂之声尽退,原本的议论高谈,在那一刻仿佛被噤了声,安静地不像话。
与此同时,余墨阁另一侧门被人解开了木栓,檀木镂空向内打开,小厮恭敬地候着,垂着眼连半分都不敢抬,视线里,一双白靴落地,踏过那侧门的门槛,脚步声稳健,小厮便更加畏惧,一路低着头引人往里走。
余墨阁共有三扇门,正对街巷的门是一楼及二楼的入口,而另外两侧的门隐秘僻静,直通三楼。三楼左侧由西门进,三楼右侧则由东门进。
小厮引着来者上了东门的楼梯,那楼梯为着来人甚至铺上了绒毯。
白靴踩在绒毯上,无声。
楼道之间影影绰绰,来人被模糊了轮廓,待转至光亮处才看得分明。
那白靴,绣的是金边云纹,自脚边透出一抹云白,内里纯白之外,罩的是天蓝色流纹外袍,是当下较为简洁的样式,腰间以外袍同色腰带系着,身形颀长。
尤其那腰,宽窄皆恰到好处,映着明润微光。
那人走在前头,似书生般捏了把折扇,却不展开,只在指尖把玩,骨节分明的指尖绕着扇柄,稍稍一动,扇柄便缀着玉珠轻晃。
小厮大气皆不敢出,一路屏气凝神,直至瞧见那窗牖被人勾开,窗纱落下的瞬间才松了口气,道:“殿下,请上座。”
那人闻言抬了视线,抬眼时眉目之间萦绕着一股冷意,冬日风霜般难以化开。分明是极受女子欢迎的长相,因了那眉目,又有一种生人勿近之感,他不曾言语,甚至连一眼都未看那小厮,便径直坐下了。
“退下吧。”那人身后跟着位侍卫,佩刀行在后方,此刻距离那人半步之遥站定,对小厮道。
小厮只觉那句退下比他毕生听过的任何话都要动听,若不是时机不对,他恨不能涕泗横流跪地感谢。
“是。”小厮忍住心绪,恭敬答道,当下便想着离开,只是转身离开的步子才迈开一步,身后那贵人却发话了。
“等等。”
第7章 婢女玲秋 她……聒噪
上官逸叫住了那小厮。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他适才落座之时,隔着窗纱隐约瞧见了对面的窗牖,竟是开着的。
双层薄纱掩去了里间人的面目,上官逸看不清那人的模样,而同样的,坐在对面的初璃也看不清。
“对面的窗牖开了,坐着的是何人?”初璃随口唤了位小厮问道。
三楼坐着的那都是贵客中的贵客,两端皆是举足轻重,谁也开罪不起,小厮哪敢说实话,只战战兢兢地回了句:“小的不知。”
“当真不知?”初璃悠闲地拨了拨茶水,可那神情冷淡,分明也不是什么愉悦的模样。
小厮被初璃那神情吓得立时便要跪下去,还是秋朔抬手让人退了下去。
“便这般好奇那人的身份?”眼见着初璃转了视线,那指尖一抬便想要施展法力去探,秋朔不由得咳了几声。
被那咳声制止,初璃释放那点微弱的法力又缩回了指尖,她偏着视线理直气壮,道:“罢了,一介凡人而已,身份为何与我何干。”
与此同时,三楼右侧的雅间里,上官逸也问了那小厮同样的问题,“对面是何人?”
素闻宫中皇子养尊处优,终日贵气,多半都脾性不好,这位九皇子也没差,动辄便是人头落地的下场,小厮惶恐不已,回话间已经跪了下去,道:“殿下,小的不知。”
同样的回答,只是这小厮却没有对面那位好运气,毕竟上官逸不是初璃,他身边还跟着侍卫。
上官逸身边跟着的侍卫唤作施陵,见主子不开口,他腰间佩刀立即便出了鞘,刀尖一横定在离小厮脖颈不到两指的距离,道:“大胆!九皇子在此,你竟敢胡言乱语!”
施陵刀尖再近,离那小厮脖颈的距离仅余半指,只消那小厮稍稍一动,这雅间便会血溅满地,施陵再次施压,道:“对面是何人?你如实回答!”
“小的……小的……”小厮被吓得僵着动作,可仍是抑制不住惊悚地微颤,眼珠瞪得浑圆,面目挣扎得像是要昏过去,饶是这样,他依旧回答:“小的不知,殿下!殿下饶命!”
上官逸微斜了目光,只一眼,施陵会意,便将刀收了回来。拉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