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等我三十年——丁丫
时间:2022-01-31 09:37:51

  爸爸老了。
  秋云的眼眶里蓄积起了泪水。她还记得他年轻时候的样子,那么朝气蓬勃,那么阳光开朗。他有力的胳膊曾扶着王晨练习走路,他红润的嘴唇曾说过坚定的誓言,他浓厚的发量曾让秋云画到吐血,可现在,他的脸、他的眼、他的头发、他的手,都在告诉司马秋云,爸爸老了。
  秋云的心揪了起来。她拿起听筒,示意司马峰。
  “爸爸……”她说。
  甫一开口,就像点燃了两袋水做的炸弹,一道透明墙、两个血亲人,都泣不成声。
  哭了一会儿,两人才慢慢缓过来。
  “小云,”司马峰拿起听筒,“你还好吗?你现在怎么样?”
  “爸爸,我很好,”秋云说,“我现在已经出院了,医生说我各个指标都很好,可以在家康复,但需要一定时间。林少华一直在照顾我,对我很好。”
  “那就好……”司马峰看了看站在秋云一旁的林少华,向他投去感谢的目光, “帮我跟少华说谢谢。是爸爸……对不起你。”说到这里,他又复哽咽,顿了顿,才勉强说道,“你出这么大的事,我都没法照顾你,一想到你一个人就那么躺在医院,我的心里就难受得不行……你看你,以前多美的头发,现在都剃了光头,长的短不喇兹的……我……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爸爸……不是的……不怪你……”秋云也跟着流泪。
  司马峰擦了擦眼泪,控制住情绪,把秋云的目光往林少华身上引,“你一定要对少华好一些。在你睡着的时候,你爷爷……爷爷的后事也是他帮着料理的……”
  “我知道,”秋云点点头,叮嘱道,“我现在一切都好,你不要操心。你在里面也要好好的,我等你早点出来。等你出来团聚,爸爸。等你出来,我也完全好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
  司马峰也点点头,像个乖巧的孩子。他重复着秋云的话,充满了希望,“我们一家人好好过。”
 
 
第79章 
  这一天,司马秋云过得很累。
  她的身体还无法承受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林少华是对的,如果他们当天来回,秋云很可能就会在下动车的瞬间无缝坐上120的急救车。她回酒店便陷入了昏昏欲睡,晚上林少华叫醒她,喂她吃了一些饭菜,又加了一些随身携带的蛋□□,她才恢复了一些元气。
  “少华,”她看着为她忙前忙后的林少华,叫他。
  “什么?”林少华停下来。
  秋云看着他,问:“为什么?”
  他们之前的交情并没有到情根深种无法自拔的地步,最亲密的举动也仅限于亲吻脸颊。她承认他比她要主动,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面前各自飞”。更何况他没有任何义务和责任需要照顾她以植物人的状态卧床一年,还帮她料理好家里人的事情。要知道,没有人会知道一个植物人是什么时候醒来。
  这是一份没有回报预算的投入。
  “什么?”林少华见她问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秋云不说话。
  林少华勾起嘴角,“如果是同样的问题的话,我想我应该回答过你了。”
  “好了,”林少华过来帮她拉好被子,安慰道,“不要想太多。你今天太累了,早点睡吧。”
  就在他起身的时候,秋云拉住他:“谢谢你。谢谢你今天送我来看爸爸。”
  “怎么又跟我说谢谢。”林少华假愠。
  秋云不说话了。
  林少华也静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些天,你一直很平稳,无悲无喜。今天在监狱里看到你伤心成那样,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是会哭的。”
  秋云侧脸看向他。
  林少华像开玩笑一样:“什么时候,你也能为我这样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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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云恢复到四个月的时候,基本上可以生活自理了。她偶尔会下楼在小区花园里走走,晒晒太阳。林少华叮嘱她不要出小区大门,如果出去也不要走太远,总像担心小孩儿一样当心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瞎编的理由来吓唬秋云:说有位大病初愈的年轻人自己在外面闲逛,结果并发症突发,无人急救,就此去世。秋云对此付之一笑,说,放心好了,我好不容易醒来,不会再睡过去了。
  等到半年的时候,林少华带着她去医院做定期检查。结果都很好,秋云的脸上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正当她还在认真看报告单时,林少华忽然单膝跪下。
  秋云愣住了。
  而周围的医生护士却非常迅速地反应过来,甚至在林少华开口之间就异口同声地叫道:“嫁给他!嫁给他!……”
  林少华涨红了脸,他掏出一枚戒指,努力镇定地说道:“小云,我很开心很开心,为你的身体感到开心。如果……我是说你如果还能嫁给我的话,这个开心就应该能持续一辈子了……”
  秋云呆呆地看着他,其实她应该早就想到,她不应该这样讶意。
  有无数的瞬间,她都在后悔认识林少华;有无数的瞬间,她宁愿自己昏睡躺在病床上无人看管,被人嫌弃也好,没钱被医院撵出来也好,甚至死了都好,她都不要林少华这样对她。
  她不想承他的好。
  可是当她醒来,她已经无法偿还这份情了。
  “愣着干嘛啊……”
  “快点头啊……”
  “这么好的男人,你还在犹豫什么啊?”
  边上的人比秋云还着急,不断地催促她。
  一瞬间,秋云的脑海里掠过了无数的事情,它们笑着跳着叫着,纷纷奔向远方,但最终都消失不见。
  曾经有个人呆呆地问她,“哦,你是想让我买房?……你让我买房,是因为……?”
  后来这个人又说,“……房子也花重金为你买了……你可不能跑了……”
  可是最终她还是跑了。
  那枚戒指耀眼夺目,晃得她眼泪都下来了。
  她有选择吗?
  人这一辈子,好难啊。
  秋云终于在众人的期待和欢呼中接受了林少华的求婚。他庄重地为她的无名指戴上戒指,然后亲吻了他未来的新娘。
  热闹看完了,人也散去了。
  林少华求婚成功有些激动,说去洗手间整理一下,让秋云在外面等他。
  秋云依言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手里的戒指不知道是林少华什么时候买的,色泽明亮,估摸至少也有一克拉。见她一人坐着,两位小护士羡慕地跑过来和她说话。
  “恭喜恭喜啊……”她们说。
  “谢谢。”秋云礼貌地道谢。
  “哦,你可能还不怎么认识我们,但是我们都认识你哦……”护士甲说,“我们就在这个科室当班。也测了你一年的指标呢。”
  “是这样啊,”秋云反应过来,“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
  “不用谢我们……”护士乙说,“我们做的只是自己的工作而已。你要谢还是谢谢你的新郎官啊,是他不离不弃地照顾你这么久。都说‘久病面前无孝子’,我们在医院见多了亲人撕破脸皮的事情,但是他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好难得啊……”
  “是啊,”护士甲羡慕地附和,“你们之前感情一定很好吧?”
  “……嗯。”秋云只能点点头。
  “真是羡慕死了啊……”护士乙又说道,“今天看到他求婚成功,我在边上都流泪了。真的,你们让我再一次相信了爱情。”
  “……谢谢你们。”
  护士甲可能对秋云的事情了解一二,说道:“我真是替你感到开心。你昏睡的这一年,也就林哥没有放弃你。最开始你还有些朋友来看你,其中有一个大肚子女的,哭哭啼啼地在床边哭了半天,我印象深刻,但也就来了那一次,后面就没见到了。哦,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小刘,你记得吧,很帅很有味道的那个……”
  “嗯嗯嗯,我记得,每次他来我们都挣着排班去给你测指标……”护士乙偷笑,“他应该也是你不错的朋友吧?真的很帅啊。他基本上每个月都回来看你一次。不过后面也没来了……”
  “哦……”秋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他……他是我的老师,事发时候,肇事者是开的他的车。”
  “这样啊……”护士乙与护士甲交错了一下目光,“我们……以为是你很好的朋友。”
  “不是的。”秋云淡淡说道。
  “那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护士乙又问。
  “没有了。”秋云平铺直叙。
  两个护士又面面相觑。
  “怎么了?”两个护士从叽叽喳喳忽然变得欲言又止。
  “他好像生病了。”护士甲说道。
  “什么病?”秋云的心慢慢被提了起来。
  “……白血病。”
  1988年10月12号,邱正宏在凤凰街89号,用苍老嘶哑地声音问秋云:“现在我要问你的第二个问题,下面要告诉你的事情,你想好了没有?”
  邱正宏告诉她,在他来回穿梭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个隐藏的游戏规则:如果一个人的能量为单位“1”,灵魂是X,身体是Y,那么会有一个看不见的公式:X+Y=1。邱正宏说过,邱晓云之前的身体太弱了,无法跨越时间隧道,所以只有灵魂过去了;而秋云遭遇了车祸,神魂飘散,被能量强的邱晓云置换了过去。这才有了她们之间的灵魂互换。但是当秋云换到1987年后,她的灵魂X虚弱、身体Y也虚弱,她的X+Y<1了,如果没有补救,她很快就会死掉。邱正宏问,你仔细想想,穿越来的前半年,是否有忽然发生的不适?
  秋云努力了回想,大的不适没有,但小的让她费解的确实有。比如梁禾第一次请她在乌托邦小酌了一口红酒,她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竟有宿醉的感觉;春节说好和王晨一起去看司马峰,结果中途不得不奔向麦当劳拉肚子;还有后面大摔了一跤住进王晨家,例假好几个月没来……但这能说明什么,现在她不是也好好的吗?
  “是啊,你是好好的。可是,你身边的人呢?”邱正宏盯着她的眼睛问。
  秋云心里一惊。
  “你中学学过物理吧?万事万物的能量是守恒的,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如果你知道这一点,就应该明白,为什么邱晓云脑子里的脑瘤莫名其妙地好了。”
  秋云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你是说,我……吸走了周围人的能量?”秋云挤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我从来没听说过脑子里会长一个瘤子自己好了,原因竟然是吸走了别人的能量。跳大神的人都不敢这么乱编。”
  “那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喝井水会穿越?”
  “邱爷爷……”秋云努力维持着笑,“您别逗我了。”
  “你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但是我还是得负责任地把事实告诉你。你的灵魂不属于这个身体,你和这个身体要契合、要和谐共生,需要更多的能量。这些能量,你自己不能创造,只能来源你身边的人。关系越亲密,接触越频繁,你吸走地就越多。你可以回想一下我说得对不对:最近你最好的朋友有没有突发横祸?你关系亲密的人有没有身体不舒服?”
  秋云笑不出来了。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很难面对这个答案。
  当然是:有。
  从六月份开始,她们寝室就开始了流感,一个接一个,唯独她刀枪不入;到山西大同后,她与王晨同住一间,回来那天,王晨不知为何摔断了脚。
  或许还有更早,那次在四合院,梁禾莫名其妙地晕倒、发烧,而现在,他开始莫名其妙地流鼻血。
  甚至……秋云想到了更多,王晨是她的亲生母亲,是她关系最亲近的人。王晨生下她不久就去世,是不是就是因为……?
  秋云不敢想下去,这简直骇人听闻。
  “你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秋云忽然醒悟,这个糟老头子果然坏得很,“哦!我懂了,一定是你为了让你的孙女回来,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回去,你才这样说的。一定是这样!”
  邱正宏默不作声地看着她,那表情显然是在说:NO。
  沉默地对峙。
  秋云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在节节败退。
  邱正宏怜惜地叹一口气,他有些心疼和同情地说道:“我承认,我确实怀有私心。但是我的私心不过是搭载了你的顺风车。你愿意留下来,也许是你遇到了更值得的事或者人,但是,我并不建议你拿他们做实验来证明我的话的真伪。你的井水还没有起效,我这次回来,确实也得知了如何精确控制时间的方法——”
  “都怪你!都怪你!”秋云忽然粗暴地打断他,愤怒地跳起来。她冲到邱正宏面前,大声喊道:“你以为你是谁?!上帝吗?你让我来就让我来,让我走就让我走!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谁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是真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你知道我在这里的生活吗……你知道我下了……下了好大的决心……有多么地喜欢……”
  秋云说不下去了,她蹲下身蜷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呜呜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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