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千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到最后一步,他也不愿意窥探他人的记忆。可为了天下苍生,他必须搞清楚此人坚持的原因,然后一举摧毁,助他入魔。
“道友,得罪了。”
剑尖从赵灵宇额头穿出,秦千一手持剑,一手掐诀,很快,两人都闭上了双眼。
第五十一章
“又失手了,可恶!”
“嘿嘿,我打中了,厉害吧!”
“得意什么,你离得近!不行,我再来一次。”
……
午后,阳光灿烂。村外的破庙旁,一群小孩正在嬉闹。他们今天玩的游戏是扔石子,谁扔中“靶子”谁就赢。看得出,他们玩得很是开心,时不时传出一阵哄笑声。
作为“靶子”的不是树,也不是稻草垛,而是一名抱膝坐在草丛里的小孩。乱糟糟的头发挡住了他的面容,身上的衣裳也不知道是哪里捡来的,和其他孩子比,他显得十分邋遢。
大大小小的石子不断落到他身上,没被衣裳覆盖的皮肤上布满了乌青。“啪”的一声,一粒尖锐的小石子砸到他额上,在地上翻滚几圈后,尖角处赫然染上殷红。
然而,这孩子始终只是安安静静地抱膝坐着,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喂,臭乞丐,我们的石头用完了,你去河边捡点来!”
“别喊了,我娘说了,他是个聋子!”
“可是我还想玩。要不,我们去把石头捡回来?”
“不行不行,我奶说了,他身上有病,要是过给我们怎么办?我可不想喝药!”
这群孩子放弃了捡回石头的念头,围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半天,开始抓泥巴扔人。
坐在地上的孩子很快落了一身的土,泥巴的腥味和草汁的清香一起往他鼻子里钻——他觉得青草的香味很好闻,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触动。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住手!”
玩闹的小孩们循声望去,只见破庙后的小树林里,一个瘦小的黑影飞快窜出,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跑来。
“哇,有妖怪!”
“猴子打人啦,快跑!”
小孩们哇哇乱叫,扭头就跑。
坐在地上的那个小孩没有跑,从林子里跑出来的黑影站到他旁边,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的脸,问道:“妖怪?猴子?他们是说我?”
地上的孩子瞥去一眼,原来这条黑影既不是妖怪,也不是猴子,而是个看上去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
小姑穿着一身黑衣裳,头发胡乱地绑成马尾,上头插了许多枝叶,乍一眼看去,的确跟野人有几分神似。或许是跑得急促,她鬓边的红花发饰正随着喘息微微颤动。
她似乎在等待回应,鬼使神差般,他点了点头。
对方顿时银牙一咬,愤怒地朝前面那群小孩的身影大喊:“给我站住!赔钱!”
她像一阵旋风,呼啦啦地就从他身旁刮过。
***
片刻后,破庙边的歪脖子树上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一个个被五花大绑的小孩。
那个小姑娘甩着树枝,在“果实”前走来走去,颇有些土匪的架势。
“打人是吧?骂人是吧?想做人渣是吧?”她说一声,就用树枝拍一下小孩的脸蛋。
其中有个壮实的男孩虽然身子动弹不得,却依旧拿眼睛倔强地瞪她,“你要干嘛?快放了我们,我爹杀猪的,信不信让我爹揍你!”
其他小孩也纷纷叫嚣,你一言我一语,活脱脱一群小恶霸。
小姑娘一点不慌,呵呵一笑,“呸,管你爹你娘是杀猪还是宰羊,本姑娘通通不怕!你们可知我是谁?”
小孩们齐齐摇头,
“听好了,我就是打遍私塾无敌手,人称‘花大王’的女人!”
小孩们狐疑地看了她两眼,交头接耳:“你听说过吗?”“没有啊,我只听说过山大王。”“山大王?听起来就很厉害,咱们爹娘会不会打不过?”“要不暂时认怂?”
小姑娘拍拍树枝,大声道:“肃静!”
随后,她戳戳壮实男孩的额头,“你,几岁了?”
壮实男孩抖了抖,像是有些害怕,但又抹不开面子,中气不足地答道:“我可不怕你,我九岁了!”
“九岁?”小姑娘一脸嫌弃地后退两步,“你都九岁的人,怎么打架还要拉上爹娘?羞不羞啊!”
壮实男孩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连忙否认:“谁、谁说我要拉上爹娘了?”
小姑娘的眼神愈发鄙夷,“敢做不敢认,你也配出来混?”
壮实男孩一噎,脸涨得像颗咸鸭蛋黄,嘴巴还很倔强,“我就吓唬一下你,吓唬懂不懂?谁让你当真的!”
这回,轮到小姑娘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他了。半响,她嗤笑一声,“骗人精!”
“我没有,我才不是骗人精!”那男孩急急忙忙地辩解道。
小姑娘懒得理他,“小孩的事小孩解决,不管是穿衣还是打架,都不能靠爹娘。我娘说了,只有小宝宝才会只知道喊爹娘,你这样的人就叫什么,对,‘宝宝男’!永远都是爹娘怀里的宝宝,永远当不成男子汉。以后长大了,人家都有娘子,就你会打一辈子的光棍!”
“什么?”壮实男孩震惊了,一时忘了狡辩,“人家都有,就我没有?凭什么?”
“你是‘宝宝男’啊。”小姑娘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我娘不让我跟你这种人说话。”
面对小伙伴们怪异的目光,壮实男孩急了,“我不是,她瞎说,我不是‘宝宝男’!”
他旁边稍微矮些的男孩出口嘲笑:“难怪你总是打不过就喊爹娘,原来你是‘宝宝男’。以后我当老大,你当老二!”
“你不要‘学狗喷人’!”壮实男孩挣扎着去撞他,“你原本就打不过我!”
“‘宝宝男’,‘宝宝男’,哈哈哈,回家喝奶去吧!”
“你!你、你刚刚也说要喊爹娘了,你也是‘宝宝男’!”
矮些的男孩“哼”了一声,“我才八岁,你都九岁了!”
“有什么不一样!”壮实男孩怒吼道。
两人恶狠狠地瞪着彼此,活像两只斗鸡。要不是被绑起来,他们现在一定打得不可开交。
小姑娘低头露出一个偷笑,除了安静坐在地上的孩子外,没人注意到。
她轻咳一声,严肃地瞪着两人,“吵什么吵,都闭嘴!”
“你来评评理啊!”壮实男孩一脸委屈,“要做一起做,我不要一个人做‘宝宝男’!”
“小姑娘没理他,她用树枝轻轻拍打掌心,来回走了一圈,震声道:“你们刚刚全都说了要喊爹娘,长大了都要做‘宝宝男’,通通打光棍!”
“什么?!”孩子们一片哗然。
这时,小姑娘露齿一笑,“嘿嘿,不过么,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她一摊手,带着些许狡黠,“想知道?先交钱!”
***
“记住,谁要是跟爹娘说,谁就是‘宝宝男’!”
三言两语忽悠走了那群倒霉孩子,小姑娘颠了颠手中装满铜板的钱袋子,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笑了。
一直抱膝坐在地上的孩子被她吸引,忍不住抬头去看她。
小姑娘余光瞥见了,立即收起钱袋子,跑过来关切地问他:“你没事吧?”
他没有回答,静静地凝视她的面庞。透过干枯的发帘,他看到她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眼睛很亮、很干净,像一汪水一样,倒映出狼狈的自己。
“怎么不说话?”小姑娘歪了歪头,恍然大悟般,“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能说话?难怪,那群小混蛋就是欺负你开不了口。”
他不做声,默认了她的猜测。
小姑娘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满脸肉疼地往钱袋子里一抓,“算了,见面分一半,这些送你了!”
手掌被强硬地掰开,掌心落下一片冰凉。
什么东西?
他像是受惊的野兽一样,连爬带跑地后退好几步。
铜板掉落在草丛上,亮晶晶地闪着光。
小姑娘看看他,又看看铜板,大概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很容易引人误会,讷讷道:“我不是坏人……我一般不骗小孩的,谁让他们欺负你……”
她试探着往前跨一步,却发现对方连退三步。
没办法,她只能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好啦,我不过去。这些钱你自己捡起来,抓点药,再买点肉包子吃。往后遇到那群小混蛋,别傻坐着,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言毕,她又看了那个古怪的孩子一眼,摇摇头,迈着轻快的步子往村里走去。
那孩子站在原地,直到看不到小姑娘的背影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散落在四周的铜板捡起来。
一,二,三……一共二十一枚铜板,比那群孩子交出来还要多。
他看了半响,手指合拢,紧紧握住那些铜钱。
第五十二章
残破的庙宇,墙壁上的彩绘菩萨已经斑驳不堪,看不清面容,曾经高高在上、供人祭拜的佛祖金身,也被日日夜夜刮来的风剥去灿烂的外表。佛前堆满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杂物,枯草和石头。角落里,青苔肆意蔓延。
外头是明媚的阳光和青草,这里却只有黑不溜秋的虫子和肮脏的老鼠。它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用一扇破败的木门连接,却从来不会彼此交融。
他在佛像背后摸索了一会儿,掰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将铜板一一放进洞口。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这个隐蔽的空格里还放着一枚金子打造的长命锁,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和一把早已锈迹斑斑的匕首。
他倚着佛像躺下,假装自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屋顶的漏洞在发光,注视得久了,让他感到一阵目眩神迷。
久远的回忆从脑海深处浮现,在光影中幻化出一个又一个的假象。他不动声色地静静看着,任由那些早已模糊的人影在眼前闪过。
他是一个生而知之的人,所以他清楚,他是个一出生就被爹娘抛弃的孩子。
生下他的是一对平民夫妇。在他出生那天,这具身体的母亲就暴毙而亡。死前,那个女人状若疯癫,甚至试图掐死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也许是力气用尽了,也许是作为人母的慈爱之心在作怪,女人在最后关头松开双手,溘然逝去。
父亲捏了捏他的脸蛋,长叹一声,将他和长命锁一起放到木盆之中。
“孩子啊,你不该来世上……”
他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就已经随着河流离乡千里。懵懵懂懂的他不由委屈地大哭,哭声却被淹没在哗哗作响的河水之中。
漂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嗓子哑得一声也发不出来的时候,一对在岸边踏青的夫妇发现了他。
他下意识地收起什么东西,下一刻就被那名温柔的女子抱起。终于,他吃上了出生以来的第一顿饭——一碗米糊糊。
“可怜的孩子,饿得狠了吧。夫君你瞧,多俊,不如抱回家给老大作伴?”
“都听你的。”
这对夫妇收养了他,从此他有了一个大名,叫做方玉破。
玉破,玉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他其实根本配不上这个名字。
在方家,他就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在呵护和关爱中度过了无忧无虑的五年。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回忆,严厉的方老爷,慈爱的方夫人,还是总是吵吵嚷嚷的大哥哥,他们给予了他珍贵的家的温暖。
可是这样幸福却在五年之后就不得不迎来了终结。他记得,那是一个白雪纷飞的寒冬。方夫人突然患上怪病,看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方老爷日日长吁短叹,却还要留心不被夫人和孩子们察觉。每次他出现,笑容都比上一次更加勉强。
此时还叫做方玉破的孩子很是焦急,可他毕竟才五岁,哪里找得出办法。方老夫人带着他和大哥哥一起去佛堂祈愿。面对那尊金菩萨,他诚心许愿:若能治好方夫人,他愿意付出自己的性命。
烛火缭绕下,菩萨嘴角似乎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第二天,他的愿望就被实现了。
一名游历至此的修士告诉他们,方夫人是被魔气侵蚀才会发病,只要远离魔气源头,她的病自然会不治而愈。
方老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三天三夜,出来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颓废地跪在他面前,请他离开这个家。
他这才明白,原来害了方夫人的人就是他自己。他把自己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怪异之处藏得太久了,久到他都相信自己是个普通人了。没想到,他的自欺欺人却偏偏害了疼爱自己的养母。
这都是他的错,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异样,却因为贪恋方家的温暖而赖在这里。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不怪方老爷,方家人是好人,好人应该长命。
于是,他揣着自己的长命锁和雕刻了“方”字的玉佩,毅然决然地踏入白茫茫的寒冬里,再一次离家千里。
走得容易,但天大地大,他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等到带的干粮吃尽,他浑浑噩噩地走进一片森林。林子很深,虎豹蛇虫在角落里虎视眈眈。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向何方,他只是一直走,等走不动了,眼前出现一间老木屋。
木屋的主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板着脸看了他一会儿,侧身让出过道。两人各自占据木屋两边,平日里很少交谈。
在跟着老人的两年里,他学会了狩猎和烹煮食物,日子平平淡淡,过去留下的伤痕渐渐平息。
就在他以为他会守在这片林子里度过一生的时候,一个黑袍人闯了进来。他手起剑落,老人的鲜血喷红了大半个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