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昆宗?”花琼一怔,随后立即心虚地放低了嗓音,“他们发现我们打着懿昆宗的名号招摇撞骗啦?小宇可是被那位剑仙给绑了?”
玉弦宗坊间最流行的产品,换装灵贴,能让人瞬间变成五大三粗的壮汉。玉弦宗的弟子们在外头闯了什么祸,灵符一贴,轻轻松松就能甩锅给懿昆宗的剑修。换装灵贴,实乃玉弦宗弟子外出旅行居家生活的必备物品。
然而,常在河边走,终于还是湿了鞋。
花琼心虚地说道,“能不能通融一下?对了,去找大师兄,大师兄对这个事负责。我们不值钱的,要抓就抓大师兄,他值钱。”
霓枕彩不为所动,“你可知天地间为何会诞生魔气?你知道你的‘小宇’是什么人吗?”
她神色肃然,花琼也收起嬉笑之色,“……什么意思?”
霓枕彩微微抬头,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群山,目露缥缈之色,“让我把一切告诉你吧。”
“鸿蒙之初,道化三气,清者为天,其名为‘善’,掌管天理伦常;浊者沉地,其名为‘恶’,掌管诸邪恐怖。处于两者之间的灵气,则衍而化为万物,掌管世间生老病死。”
这些算得上是修真界的常识,就算是睡过了每一节修真史的花琼也知道。然而接下来霓枕彩说的,她就一头雾水了。
“万物皆有一死,修真界也逃不开。无数年过去,仙界离散,修真界的界壁越来越薄。‘善’‘恶’‘灵’三气忙于修补界壁裂缝,无暇顾及世间。”
“趁此时机,一界残渣化为魔气,作乱人间。就在千年之前,修士被魔气裹挟,无尽地争抢屠戮,一场混战使得人、妖、鬼三族死伤惨重,几乎让此界生灵涂炭。”
“我知道这个。”花琼插嘴,“后来在剑仙、人仙还有云因大师他们的努力下,三族放下成见,建立仙盟,约定共治修真界。”
“不错。”霓枕彩微微点头,“原本此界还能继续苟延残喘下去,可惜,一个变故,让三气出了岔子。”
“什么变故,‘穿越者’吗?”
霓枕彩微微摇头,“修真界虽然暂时稳定,但魔气并没有彻底消散。它趁三气虚弱,悄悄侵蚀三气之力。等到被发现时,已经实力壮大,形成了不亚于三气的魔气本源。”
花琼点点头,她曾调查过魔气,典籍里隐约提过一点魔气的起源,但都没有霓枕彩说得那么清楚。
“后来呢?这个魔气本源被打败了吗?”
霓枕彩叹了口气,继续道:“后来,人仙自告奋勇,以身祭天,为三气夺得了喘息时间。可单凭一个人的修为,根本无法压制魔气。为了挽救修真界,三气中的‘灵气’主动吸纳魔气,将它封印于体内。”
她语气一顿,定定地看向花琼,“这之后,‘灵气’托生成人,想借着人世轮回来消耗魔气本源。它没想到的是,魔气不但没有消耗,反而借着它的躯体重获新生。”
灵气?魔气?托生成人?
花琼失声叫道:“小宇?!”
“对,那个人就是赵灵宇。”霓枕彩看向花琼,“你一直在他旁边,想必也看得很清楚。这场较量,是‘魔气’赢了。”
“这……不可能!”
“你看看这世间吧。”霓枕彩挥动衣袖,无数惨像再次出现在两人眼前,“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吗?”
“那都是邪宗‘更生’搞的鬼,跟小宇一点关系都没有。” 花琼解释道,“何况‘灵气’也好,‘魔气’也罢,小宇就是小宇,他只是一个魔气缠身的倒霉蛋。”
霓枕彩吸了一口烟,“不管你承不承认,这就是他的宿命。”
“什么宿命,狗屎。”花琼一把抓住霓枕彩的左手,“霓老板,快告诉我小宇在哪里!”
霓枕彩任由她抓着,只淡淡道,“你已经见不到他了。”
“什么?”
“剑仙会重新封印他,只要完成封印,天地浩劫自能平息。”
花琼深吸一口气,“那行,那个剑仙在哪?我去跟他说清楚。”
霓枕彩缓缓吐出一口烟,劝道:“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这不叫执迷不悟,”花琼道,“这叫救人如救火。”
她恳求道,“霓老板,我们可是多年的酒肉之交,我怎么会骗你?”
霓枕彩默默吸着烟杆,不声不响。
花琼见她无动于衷,把手一撒,“行,你不帮我,我自己去找。等懿昆宗着了火,我看那剑仙还能不能忍住不现身!”
她往悬崖边一跃,结果却跟碰上了石壁似的,浑身撞得生疼。
“结界……”花琼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瞪着眼前的空气一阵无语。
“你就好好呆在这里。”霓枕彩道,“直到剑仙传讯过来。”
“霓老板,”花琼苦口婆心地劝道,“那个剑仙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被他蒙蔽了。我想起来了,就是因为那个邪宗‘更生’的人自爆,我才被传送到这里的。这群人四处散播魔气,诱导凡人入魔,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的大魔头,你该对付的是他们啊!”
霓枕彩微笑,“小琼,你的本事我早已领教过,我不是你们大师兄,不会次次被你忽悠。”
这一刻,花琼悔不当初。早知今日,她一定会做个诚实善良、从不坑人的好人的。
霓枕彩在她身前蹲下,摸了摸她的脸颊,“小琼,我是为你好。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赵灵宇了,他是魔,再留着他,你一定会后悔的。”
***
晦暗的洞穴里,一滴浑水沿着石笋落下,发出轻微的滴答声。一小块积水倒映出洞中人模糊的身影,随即又被下落的水滴搅得稀碎。
沉重的锁链穿透肩胛骨,连同四肢一起,被牢牢地钉在石壁之上。
赵灵宇从昏迷中醒来,发梢微动,静静观察四周。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于燕泽“尸身”自爆的场景中,他在失去意识前感受到了阵法的波动,看来他是被敌人传送回了大本营。就是不知道小琼和其他人那边怎么样了,但愿被抓的只有他一个。
“你终于醒了。”
说话的一名背着剑的黑袍男子,他走近几步,玩味似的打量赵灵宇。
“魔气,我们又见面了,还记得在下吗?”
赵灵宇瞥了他一眼,这个人有点眼熟,也许从前真的见过。
“我不是魔。”
黑袍男子“呵呵”地笑了两声,“随你怎么说。当年是在下疏忽大意,没想到整个村子的人都是废物,连个孩子都看不住。等了这么多年,多亏梅家那件事让你走露行迹,这才让在下有机会将功补过。呵呵,在下甚是喜悦。”
赵灵宇在他说了一半的时候就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惊疑不定道:“是你?!”
“你终于想起来了。”黑袍男子愈发高兴,“徒儿临死前总算孝顺了一回,知道为师平生最大的憾事就是放跑了你。哈哈,这次你可跑不脱了。”
“你是邪宗‘更生’之人。”赵灵宇肯定道。
黑袍男子负手走了两步,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世人总喜欢把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冠以‘邪’字,然而我宗致力于拯救天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依在下看来,称为‘神宗’更恰当。”
赵灵宇冷眼盯着他高谈阔论,暗自催动体内魔气,试图挣开锁链。
黑袍男子说了个尽兴,这才回头对赵灵宇道:“魔兄,别白费力气了,这些锁链和骨钉都用天精地华锤炼了九九八百一十年,乃是云因大师亲手所制,专门克制魔气——你现在很不好受吧?呵呵,不过你毕竟是魔气,痛苦乃是你的食粮。魔兄,敢问这自产自销的滋味如何?”
他说得没错,赵灵宇只觉一股钻心的疼痛在四肢蔓延,尤其是锁链穿透之处,刀割一般难受。体内的魔气在不安地躁动,灵识中一片血色。
但他的语调依旧平淡,“你们想干什么?”
黑袍男子突然“唰”地抽出背上之剑,剑尖指向赵灵宇的眉心。
“在下听说,魔兄你如论受了多重的伤都不会死去。在下想要试一试,不知魔兄可否应允?”
赵灵宇一言不发,现在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说什么都没用。
就在这时,一声厉喝从旁边传来,“够了,许师弟。”
赵灵宇闻声望去,另一名黑袍男子出现在洞内。这人也不知道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他有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相貌,眉目堪称天人,额间还有一柄深蓝色的小剑标记——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股锐意就不可抑制地散发出来。
又是一个剑修。
“师兄,您来了。”那名“许师弟”连忙收起剑,颇为恭敬地行了一礼。
黑袍剑修看了他一眼,“师弟,你先退下吧。”
“是。”
洞中又只剩两人。
赵灵宇盯着留下的黑袍人额间的小剑,皱起眉头,“你是……”
“我是‘更生’的宗主。”那人僵硬地点了点头,“或许你对我的另一个身份更熟悉。”
“——剑仙,秦千。”
***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昏暗的洞窟中,秦千一板一眼地为赵灵宇讲述了来龙去脉。
“你说,我是魔气本源?”赵灵宇问道。
“不错。”秦千并拢双指,在他的头发上轻轻一划,漆黑的发丝飘散又被收拢。
赵灵宇盯着秦千指尖疯狂扭动的黑线,听他说道:“虽然不知为何,你还保留着作为‘人’的灵识,不过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为什么做那些事?”
秦千负手走了两步,沉声道:“修真界已到存亡之时,哪怕没有我们,魔气的复苏也会愈演愈烈,作为魔气本源,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人。”
的确,整个修真界的魔气一直在增加,赵灵宇早就隐隐有了察觉。不过,若是没有这帮人在背后兴风作浪,魔气爆发的时间恐怕要晚上几百年。
秦千猜到他的想法,淡淡解释道:“若是等上几百年,恐怕修真界的根基就会被魔气蚕食殆尽。要想破眼前之困——”
他手中蓦的闪现出一把剑,重重往地面一刺,“唯有釜底抽薪。”
山洞一阵摇晃,碎石落到水塘里,溅起一串水花。
秦千看着地上的缝隙,道:“魔气的源头是本界的残渣,追根究底,与天地三气乃是同源。与灵气相比,掌管诸邪恐怖的‘恶’和魔气更加契合。灵气只能封印,但‘恶’,能够吞噬!”
赵灵宇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是那个‘恶’在指使你们?”
“不,不是‘指使’。”秦千重新面向他,“是通力合作。在世界根基被侵蚀前,我宗引人入魔,为的就是争取时间,让‘恶’吞噬更多魔气,积攒力量。”
“积攒力量?”赵灵宇重复道,“然后呢?它要如何力挽狂澜?”
这位声名远播的剑仙很有耐心,他虽然依旧板着一张脸,却仔细地跟赵灵宇说明,“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它不能‘力挽狂澜’,它能做的是‘更生’——开天辟地,重启轮回!”
赵灵宇静静看着他,对这个计划不置一词。
秦千话头一转,“道友,为了天下苍生,你可愿助一臂之力?”
赵灵宇奇怪地反问,“天地苍生,干我何事?”
“天下苍生,匹夫有责。”
赵灵宇更奇怪了,“你说的匹夫,不是早就被你们杀死了吗?”
秦千一顿,想起玉弦宗在外的坑名,不禁皱起眉头,“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赵灵宇嗤笑一声,“你想让我做什么?”
秦千对他的反应不以为意,“你乃魔气本源,只要你入魔,再被‘恶’吞噬,积攒的力量就差不多够了。”
“原来如此。”赵灵宇没有生气,他被黑发遮挡住的面庞反而扬起了少见的微笑,“可惜,不能如你所愿。”
秦千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枚留影璧,玉弦宗欢呼雀跃的场景出现在半空中,“你的宗门已经抛弃了你,你的同伴也对你不闻不问,你的坚持没有意义,你活在世上唯一的价值,就是成为‘更生’的力量。”
赵灵宇并没有丝毫动摇。
秦千打量他片刻,收起留影璧,又道:“你难道没有在意之人?你的同门,你的师长,还有那名叫做花琼的弟子,你对他们的死活也毫不在意吗?要是没有‘更生’,他们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只会随着修真界一起,魂飞魄散。”
赵灵宇终于开口,“你在威胁我?”
“不,”秦千冷冰冰地说道,“我在劝说你,若是‘劝说’无效,那么为了天下苍生,或许会变成‘威胁’。”
“随你怎么说。”赵灵宇低下头,像个死人一样,开始不给任何反应。
秦千不禁再次皱眉。
降魔锁对魔气的克制效果十分强烈,这个年轻修士应该十分痛苦才对,怎么还能保持如此理智?
他看向角落,那是赵灵宇视线不能触及的死角,那里摆着一尊小小的香炉,一点红光在黑暗中微微闪烁。
那是噬魂香,就是靠这个东西,他们才能让凡人突破天生的限制,成功入魔。香已经点了一个时辰,照理来说,再刚烈之人都会被痛苦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