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皎蝶面露不忍之色，轻声道：“她也是个可怜人，这样的结果，唉。”
花琼安慰道：“我们送她最后一程，好过让她继续造孽。她的仇怨也报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们让那对狗男女去给她守一辈子坟。”
“就这样吧。”皎蝶并没有太过纠结。
她话音刚落，周围的景色突然一阵模糊。再清晰起来的时候，方才的青青柳色已然消失不见，数片黄叶翩然飘落。
两人站在梧桐树下，不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循声望去，十里红妆蜿蜒。
有人在艳羡地交谈：“于家小姐出嫁的派头，真是没谁了！瞧瞧这嫁妆，怕是有好几十抬吧？”
“哪止啊，起码一百抬！毕竟对方也是这片地上响当当的人家，和那些仙人沾亲带故呢，不隆重的话，岂不是看轻了人家？”
几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叽叽咕咕地讨论着什么“总说学学人家，这回叫爹娘也学学去”，她们笑闹着，又揣测起新郎官的模样。
“听说人家是在游历的时候认识的，两情相悦才成了亲……”
还有一大片暗自垂泪的小年轻们，咬牙切齿地瞪着送亲队伍赶去的方向，深恨不能把新郎抓过来揍一顿。
皎蝶环视一圈，“这是……她的幻想吗？”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的话，”花琼并不意外，“或许她也想过很多‘如果’，这就是其中之一。”
皎蝶点头，“挺好的，比跟那狗男人在一块要好。”
她和花琼就这么站着，看着于燕燕的一生。没有那书生的掺和，于燕燕自己就过得很好。她读书游历，嫁人生子，开了馄饨连锁店，每天都笑盈盈的。
笑着笑着，红颜老去，华发暗生。名为“于燕燕”的一声，终于走到了尽头。
***
今日是于燕燕的七十大寿，她坐在高堂上，看着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欣慰。
时光好似流水，几十年匆匆而过，好似做梦一般。不过上天到底待她不薄，夫君恩爱，子女孝顺，亲人平安，世俗的幸福她都有了，想做的事情她也做了，她的人生，再无遗憾。
“老夫人，茶来了，温温的，您喝口润润嗓子。”
于燕燕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盏。这名婢女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是跟着她从于家过来的。这老姐妹不乐意嫁人，便跟在她身边管管事，小辈们也不敢不敬着。
说到这个，当年她有个叫小翠的贴身婢女，也是处得极好。谁知道放出去前一查，居然存了勾结外人谋害她的心思，勾结的对象，就是那年踏春时在湖边遇到的多情浪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得个流落街头的命运。如今，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讨生活，于燕燕也并不太关心。
“老夫人，该歇息了。”
于燕燕被婢女拥簇着，回到后院。
半夜里，她突然无声无息地睁开双眼。冥冥中有一丝恍然，她的时间到了。
在最后的清醒片刻，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般的笑容，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道：“谢谢。”
墙角浮现出一男两女，赫然是那年踏春时遇到过的人。
花琼握了握于燕燕的手，没有说话。
锦绣堆成的榻上，老夫人的脸一阵变换，最终变成一张美丽温婉的少女的脸。她略带不舍地看着幻境，“真快啊……真好啊……”
最终，她把目光投向花琼他们，“此恩无以为报，如果有来世，我一定……”
她没能说完这句话。
幻境崩塌了。
第四十八章
于府，花琼、赵灵宇和皎蝶睁开眼睛。
不知何时赶过来的阿青和于燕澜、鱼一起守在他们身边。
“都解决啦？”阿青讪讪地问道。作为师兄，他再一次在关键时刻划了水，多少有些尴尬。
下次，下次他一定冲在第一个！
花琼略有些感慨，觉得自己要从师兄身上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赵灵宇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皎蝶冷笑一声。
就在这时，于燕燕的躯体化作无数尘埃，原地溃散——在她入魔后，作为凡人的血肉之躯就已经消失了，她平日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其实是一具“魔躯”。现在魔灭了，身躯自然也就没了。
于燕澜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仅剩的手臂伸了一半，不上不下地留在半空中。
“姐姐……”
他的声音也和尘埃一起，消散在风中。
皎蝶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小兄弟，节哀。”
于燕澜闭眼，努力忍住眼中热意，“我知道的，这对姐姐来说是已经很好的结果了。说到底，是我们太粗心，要是早发现那个混蛋做的好事，姐姐她也不会……”
花琼同情地看着他，这倒霉的于三公子，短短两天内就遭遇了被绑架、被姐姐砍胳膊和姐姐离开的事情。然而，他的噩耗还没有结束。
长痛不如短痛，花琼想着，嘴里问道：“其实，未必是你们粗心的缘故。于公子，你可知你二哥去哪了？”
于燕澜有些怔愣，他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把二哥给忘了。家中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也不知道二哥去了哪里，有没有事。不过，为何在此时问起二哥？他的心跳不禁微微加速。
“可能躲在哪里了，二哥向来胆小。怎么了？”
皎蝶也回过味来，那女乞丐说要小心名字有水的人，这个人如果不是于燕澜，那就是于燕澜的二哥，于燕泽了。
“巧合”地勾搭在一起的婢女和书生，“巧合”地没被发现的来往，“巧合”地出现在印山镇外的匪徒，“巧合”地杀光于府上下的恶人……这一切的“巧合”，都不可能只是巧合。
花琼抿了抿嘴，旁边的赵灵宇替她开口，“你二哥策划了这一切。”
“什么？”于燕澜一时反应不过来。
恰在此时，一道男声从屋顶传来。
“几位贵客找在下？”
对面的屋顶上，一名容颜俊美的公子哥，摇着扇子，桃花眼含笑。他身上没有伤口，仿佛被两名女子暴揍只是一场幻觉。
“二哥？”于燕澜瞳孔紧缩，一颗心直直往下坠，“你……你在干什么？”
于燕泽收起扇子，把扇骨贴近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姿势，“三弟，别问，你不会想知道的。”
说完，于燕泽又把目光投向花琼和皎蝶她们。
“两位姑娘人也揍了，”他用调笑的语气说道，“为何还要频频坏在下的好事呢？这不太厚道吧？”
“呸！”皎蝶啐了一口，“你也配说‘厚道’这个词！”
花琼并没有被他挑动情绪，而是悄悄给赵灵宇使了个眼色，自己则面含笑意地说道：“你们操纵这一切，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指尖晃动，那个支离破碎的标志出现在半空。
于燕泽无比尊敬地对着那个标志抱拳行礼，然后才回答道：“我们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
“伟大？”花琼忍不住反讽道：“操控别人入魔，破坏天地平衡，连亲姐姐都不放过，那可真是太‘伟大’了！于公子，你今年多大啦？还没从那些二货话本子里清醒过来啊？”
于燕泽也不动气，他眯着桃花眼，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愚蠢，世人皆蠢，没想到姑娘你们这样的美人，居然也这么蠢！”
“怎么说话的呢？”皎蝶肌肉爆发了，握住拳头对他挥动了两下，阿青连忙拦住她。
花琼好奇道：“是吗？不如你给我们解释解释？”
“想知道？也不是不行。”于燕泽摇着扇子，似乎陷入一阵沉思。半响，他才道：“这样吧，看在美人的面子上，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们一切。”
这么简单？阿青第一个不信。他连忙给花琼他们传音，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让他们千万别上当。
花琼眯了眯眼，不说话。
于燕泽却沉不住气了，他死死盯着赵灵宇，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要求，“把这个人给我，我就告诉你们想知道的所有。怎么样，一个人，换天下太平的秘密，不亏吧？”
花琼居然点点头，“确实不亏。但——”
她灿然一笑，“我更喜欢做无本的买卖！”
在玉弦宗潜行修炼多年，世上只有她坑人的份。想坑她，呵呵，下辈子吧！
一瞬间，密密麻麻的黑线从于燕泽的四面八方气势汹汹地涌过来——在双方交谈的时候，赵灵宇悄悄部署，现下这于家二公子，就是那瓮中的死鳖。
“唉，果然是一群蠢货，辜负了在下的一片真心呐。”
于燕泽并不惊慌，他避无可避地被一片黑线击中，却若无其事一样，甚至还借着那一瞬间的空隙，跑出了“瓮”中。
远处的屋顶上，于燕泽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露出一丝带着狂热的笑意，“蠢货，你们就为那件伟大的事情献出生命吧！”
“不好！”花琼面色一边，她的感知中，于府出现了好多能量巨大的亮点。不，不止是于府，整个印山镇都是密密麻麻的亮点。
如果放着不管的话，这些暴躁的亮点很有可能把整个印山镇炸上天！
“我去追。”赵灵宇留下一句话，朝着于燕泽离开的方向疾行而去。
花琼他们留下来，分头寻找镇子里还留着的活人。
***
赵灵宇一路追逐着于燕泽，一出镇子，他就看到对方停了下来。
就好像特意等着他一样。
赵灵宇暗自警惕，隔着一条溪流与他对峙。
于燕泽身上还有伤口，但看上去却浑然不在意。他好奇地打量着赵灵宇，突然道：“很痛苦吧？”
赵灵宇皱眉，不答话，就看看他葫芦里这回又要卖什么药。
“为什么不入魔呢？”于燕泽啧啧称奇，“你身上的魔气，简直是在下平生仅见。这位兄台一定是遇到了不少惨痛的事故吧？”
“唉，兄台啊，你何必介怀他人眼光，入了魔就有了力量，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岂不美哉？”
“入魔并不可怕，这是一种恩赐，是上天给予的慈悲。兄台真的不必介怀。”
赵灵宇嗤笑一声，看他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傻子。
仇和怨，他自己就能报，他才不会输给这种东西。
于燕泽见状，轻叹一声，扇子也摇得不那么得劲了。他又看了一眼赵灵宇，重点在他覆面的长发上扫了一眼，“你看你，连光都见不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非要自讨苦吃？”
“你们到处煽风点火，目的是什么？”赵灵宇反问道。
“煽风点火？我们做的，那可是拯救世界的大好事哇！”于燕泽也不知哪里来的谈兴，居然兴致勃勃地和赵灵聊上了。
“这个世界早就千疮百孔，外来者一批又一批，越来越频繁。照这个势头下去，不出百年，大家都要玩完。”
赵灵宇：“那又如何？。”
于燕泽夸张地“哇”了一声，“这位兄台，你这还不入魔？”
赵灵宇并不搭理他。
于燕泽长吁短叹一阵，道：“能救救，那还是要救救的。”
赵灵宇：“你们说的和做的，南辕北辙。”
“不不不，当然不是。”于燕泽解释道：“现在的情势，一般人真没办法，只有我们的主人才能力挽狂澜。不过嘛，要想立，先得破。让平衡偏向主人，主人就能在此界毁灭时获得足够的力量，重新开创一界。”
赵灵宇目光古怪起来，他觉得这个人或许脑子有病。开创世界，谁能做到？就凭他们的主人？
于燕泽领会了他的神情，依旧不甚在意，“说了你也不懂，不如你跟我回去，见一见主人，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言毕，一座巨大的阵法从两人脚下浮起。灵光闪动，赵灵宇察觉到一丝空间之力，这是一个传送阵。
不过，于燕泽拖时间布阵，他赵灵宇又何尝不是在拖时间行动呢？
赵灵宇从袖中掏出一只小人偶，人偶扭了扭身子，纵身落到传送阵上，抱住一道灵光就开垦。它小嘴不停，一副吃得很香的样子，不过一眨眼功夫，灵光就微弱下去。
这是阿青就分给众人的人偶，想不到居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于燕泽眉毛一挑，心道不好。就在这时，两边的树木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黑线织成的硕大黑莲骤然合拢花瓣，花芯所在，正是于燕泽的位置。
于燕泽刚想跑，却发现自己的脚无论如何动弹不得，低头一看，两只黑线手正死死抓着他的脚踝不放。
他冷哼一声，折扇上“哗”的一声，弹出一串锋锐的铁片。向下一割，黑线纷纷断裂。为了不引起于燕泽的注意，他脚下的黑线力量并不是很大，断了也就再也无法连起来了。
然而，当他想要寻找破绽逃离时，三个人影从另外三个方向包抄上来。
“呼，幸好赶上了。”
花琼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声对于燕泽打了个招呼，“别来无恙啊于公子！”
于燕泽呵呵地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皎蝶挽起弓，对准于燕泽的项上人头，指尖闪烁着淡淡的灵光，“累死了，我们赶紧的！完了我要大吃一顿！”
她这么一说，阿青苦逼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唉，这么多天，他就没吃上一顿饱饭。这任务真不划算，下次绝对不干了——虽然说，他好像也没干什么……
他袖子一抖，一串婴儿手臂长短的人偶整整齐齐地跑出来。它们手拉手，在黑线编织的莲花外围了一个圈，随后，一层光幕裹住了黑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