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嘈杂,她的视线清晰起来,是母亲泣不成声的脸,父亲担忧的面容,以及大哥——风光霁月,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那假笑着漠不关心的模样。
视线落到身上的狐裘,她看见不远处那位明艳的、身着宫装的宠妃,落水前,她正巧瞧见宫女苦口婆心劝那宠妃披上斗篷的场面。
是她吗?她心中一暖,转而安慰着母亲道:“娘,我没事,倒是……”
“怎么回事?”
被岔开了话题,她想了想,而后笃定道:“刚才在湖边放花灯,有人用力撞了我一下,我就掉下去了。”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澈,此时带着哭腔,大眼蓄了薄雾,即便是如此狼狈,依旧惹人怜爱:“爹爹可要为洛儿做主!”
洛儿?一旁准备离开的宠妃愣了愣。
这个属于女孩的闺名,熟悉得令她心悸。
“白雨呢?”兰丞相问她的丫鬟。
小丫鬟被那不怒自威的眼神吓得一颤,哆哆嗦嗦半天,才应道:“奴婢……小姐说要自己做莲花灯玩儿,奴婢就去取物什了,回来时,小姐已经被救上来了。”
“可有看到可疑的人?”
丫鬟仔细想了想,道:“奴婢看到小姐落水时,有个人行迹匆匆,差点撞上奴婢,当时救小姐心切,就没有理会。约莫是穿着蓝衣,一身的绫罗绸缎,珠宝玉佩,像是个家境富足的公子。”
很快,推兰家小姐的罪犯落网了,大堂规整肃穆,座首正是风浪口尖的宠妃以及百花会的东道主,侧边则是权倾朝野的兰丞相,至于那位落水的兰家小姐,毕竟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没有到场。
宠妃四下扫了扫,却并没有瞧见今早那位公子。
不知为何,对于那只雪狼,她有些上心。
看戏不嫌热闹,原本不小的大堂现在挤得满满当当的宾客,压低了声音窸窸窣窣交谈议论。
“说,谁派你来的!”东道主怒不可遏,气得嘴角冒泡,兰家就这么一个嫡女,在他这出事,整得他差点脑袋不保!心有余悸的东道主自然将满腔的愤怒全迁到那人身上。
跪倒在地的男子俯首道:“回、回大人,小的是受人所托,将兰小姐推下水的。”
“谁!”
“正、正是……”他眼珠乱晃,目露恐惧,惶然不敢言的模样,而后像是下定决心,嗫嚅着说:“正是在座的贵妃娘娘!”
一语既出,四座哗然。
“贵妃娘娘?”那不就是……众人的眼神不受控制地朝着坐在上头的宠妃瞧去。
皇上掌权的三年里,宫中不曾立后,仅有一名贵妃,便是眼前这位无法无天的宠妃了,此时被点了名,她也不惊讶,只是懒洋洋地撑着脑袋,一副看人杂耍的模样……
“无亲无故地,怎么会?”
“谁知道呢,指不定就是看人不顺眼而已。”
兰母脸青的不像话,隐隐透着几分癫狂,几乎就要站起来掐死座首的宠妃,兰父按住她安抚,望过去,恭敬道:“得罪了,不知娘娘对此事,可有看法?”
宠妃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的笑意,有趣,可真有趣!这便是常贵人今日这么耀武扬威的原因?
她唇线一挑,声线悠扬清美:“很不错的闹剧。”
兰母厉呵,尖利得快要变调:“闹剧?!你——”
兰丞相赶紧在后面的话之前捂住她的嘴,颇为无奈。
自从爱女洛儿失踪,夫人就得了癔症,他不得不找来一个远房的,和洛儿长相相似的庶女,夫人这才好了些,至此就将那冒牌货宠入了骨子里,但凡是关于洛儿的事,都会比常人更加容易激动。
他虽看不下去,却也毫无办法。
“啊,闹剧。”宠妃浅笑着承认,“本宫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拙劣的手法。”
跪坐着的蓝衣男子猛地抬起头,沉痛得仿佛遭受了背叛:“请大人明差,小人本是那妖妃身边的侍卫,被她引诱,她曾说兰家小姐是个美人胚子,深得皇上关注,害怕失宠,故而托我去杀了她,还许诺事成之后,升我为兵部侍郎!”
众人一看,这男子神色也不似作假,纷纷厌恶地看向宠妃。
心胸狭隘,阴险恶毒,吹枕头风,撇开这些不讲,竟与男子私通,果真是祸国妖妃!
一老者痛呼:“此妖惑王,金国将亡,金国将亡啊!”
宾客们纷纷唾弃,有人说明天就要上书求皇上废妃,不死不休,这立刻就遭到了众人的赞同。
宠妃一言不发,眉眼含笑,泰然自若地观看着这场戏。
青朝实在看不下去,嗤笑道:“可笑,一个歪瓜裂枣也好意思说和我家娘娘私通?连皇上的千分之一都比不上!再者,娘娘想杀一个人,还用联合你?两万禁军任凭差遣!”
众人一肃,道理着实如此,这般一想,很明显的陷害啊!
东道主暂时将蓝衣男子关进柴房等次日发落,仍有不甘心者,也不好在这时候扫赏花的雅兴,不再言语。
这事,就暂且算是这么揭过了。
客房。
“娘娘可是有吩咐?”
青朝正服侍宠妃沐浴,见她面色不同以往,不由这样问道。
水几乎要溢出浴桶,芬芳的花瓣随着水波荡漾流转,朦胧地映着美人的旎旖的眉眼。低敛的哼笑跳跃在湿润的雾气里,有莹润秀美的曲线扬起,是皓臂拨了拨墨发流连的烟紫花瓣,宠妃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愉悦,浅笑道:“青朝,今日之事,你逾越了。”
青朝愣了愣,放下手中的蜀绣织锦,单膝跪地:“奴婢知罪。”
“嗯……”宠妃低吟一声,缓缓靠在浴桶边沿,媚眼半阖,“下不为例。”
“谢娘娘!”她难以抑制地露出笑颜。
“不过嘛,今晚不用你伺候了,唤绿水来。”
青朝愣了愣,垂下眼帘,神色沮丧:“是,娘娘。”
在她转身离去时,又听道:“桌上的姜汤拿去喝了。”
她心头一喜:“娘娘?”
“省的着了凉,偷吃本宫的蜜饯。”
“喏!”
夜幕沉沉,夜明珠照亮了整个案桌,宠妃抬眼看着窗外的夜色,百无聊赖地放下狼毫,吩咐道:“歇息吧。”
绿水正悄悄打哈欠,她一出声,险些以为被发现了,慌忙应“喏”上前,给她宽衣解带。
唉,伶俐不足,宠妃这样想。
若非现在人多眼杂,早就把这枚棋子拔了。
绿水却全然不知自己徘徊在死亡边缘,收拾完案桌便出去了。
夜黑风高,一道黑影快速没入谁的窗,被凛冽夜风掩盖。
曲径通幽处,有抑扬顿挫的小调哼起来,高大欣长的男人信步闲庭般走在这粘稠的夜色里,瘦削的下巴随意的点着,性感的唇勾着和小调一般欢快地弧度。
干坏事,真是叫人身心愉悦,不论是猎物惊慌失措的神色,还是方寸大乱的狼狈,都叫他控制不住地血液沸腾。
忽而,他眼眸一亮。
有黑影从远处晃悠过去,转进了开满杏红杜鹃的灌木里。
看来有人和他一样,想干坏事呢!
男人眉梢飞舞,跟了过去。
亥时将近。
房内萦绕着清浅的馨香,沁人心脾,是百花会上特质的香料,做工不比宫里的差,余韵淡雅悠远,如空谷迟暮,初阳晓松。
骤地,卷纱猛烈一晃。
来不及起身,美人儿便被狠力制缚在床撵间。
昏暗的光影下,赫然是之前蓝衣男子那张脸!
尖锐的刀刃在眼前泛着寒光,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嘶哑警告:“敢出声,现在就杀了你!”
“不知阁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男子恶笑的嘴脸狰狞可怖,“这种时候,无非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娘娘熟读诗书,不妨猜猜我要干什么?。”
没有如愿以偿地看到身下人恐惧惊慌的神色,他心有不甘,随即咧开嘴角,眼里升腾翻滚着沉烈的情绪,大手一扯,随着丝帛撕裂的声音,露出了福鱼肚兜与凝脂香肩。
宠妃轻蔑地笑了:“阁下不怕天子之怒?”
“娘娘莫不是以为,皇上会护着一个已经失去贞洁的妃子?”他动作愈发放肆,眼里有滔天恨意:“能和名满京城的娘娘一块儿死,估计不算亏本,你说是不是?”
暗卫至今都还没有出现,宠妃心沉下去。
怕是不会再出现了。
毕竟,他们可不太在意她的安全呢。
心头思索着对策,她笑得愈发妖娆惑人,柔夷轻轻搭在男子的肩膀,“既然都要死了,倒不如快活一回……”
男子毫不留情地擒住她的手,身子压了下去,凑在她耳边低声道:
“娘娘处死琳香的时候,恐怕没有想到还有今天吧!”
“琳香?莫非是你的情妹妹?”
“你这个滥杀无辜的女人,死到临头了还装什么!”
这是一个死局,皇上多疑,若是杀了他,无端多了具尸体,必然惹人生疑,而如果她此时喊人过来,夜深人静的房间里孤男寡女,即便是被害的,也会叫人认为她已经不贞了。那群暗卫不论有没有被收买,都会落井下石,不管是怎样,以皇上的残暴无良,她都难逃一劫。
至于琳香……好像是第四个安到她宫里的暗钉、或者是第九个?太多了记不清啊。
上一次是常贵人的人,这一个,又是谁的手笔?
唔……仇人?那可就多了。
男人粗暴地啃咬、肆虐,他约莫是料定了对方不可能反抗,完全沉醉在疯狂的报复之中。
忽然,他猛地颤动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美人,等他从心脏刺入的感觉回过神,意识到极致的痛和飞溅的血时,已经重重倒了下去。
她推开男人站起来,鬓发皆乱,衣衫半解,白玉削作的肩颈尽是暧昧的吻痕,几处已经渗出血迹,手上是朱色的璎珞步摇,徐徐滑下几滴血珠,她慢条斯理地捻着帕子擦拭溅落颊边的血迹,眼梢尤带几分致命的媚色。
凌乱不堪。
却也动人心魄。
宠妃眸光微寒,瞧着那被一击毙命的男人,朱唇微启:“嗤,不堪一击。”
有人破窗而入,拍手称快:“好一场香艳的杀戮!”
她冷眼睥睨:“怎么,阁下也想尝试?”
来者俯身作揖,翩翩有礼:“在下墨少杰,不知可否有幸请娘娘一叙?”
“没兴趣。”
虽然她没兴趣,墨少杰倒是生了几分兴致,方才来的时候,房外守了十余名暗卫,皆是中药昏迷,最为不可思议的是,还是那种极其普通的迷药。
宫里的暗卫不至于如此中如此简单的招数,除非是自愿的。
收起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他吊儿郎当地把玩着夜明珠,语气散漫道:
“帮你解决这个人,作为交换如何?”
“本宫自有办法。”
“啧。”男人的笑倏然灿烂,他向她走过去,步伐稳重又缓慢:
“——那可由不得你。”
随着他的接近,房中的香气逐渐令她头晕目眩,她面色一变,捂住口鼻,却为时已晚。
视野的最后,是那枚夜明珠,还在散发着冷冽的光芒。
墨少杰扶住她的盈盈一握的腰妓,顺势一提,便稳稳当当的将人环抱在臂弯里。
“时间刚好呢。”
草叶有寒气凝结,冒着丝丝凉白,衣摆匆匆拂过,沿着院墙踏去。
只是一瞬,埋首在纸册的男子就抬起头来,在他身旁的白狼反应更快,嗅到熟悉的气息,后退一蹬就扑了上去。
“来了?”
墨少杰侧身躲过白狼,应了一声,将怀中的软玉温香放在塌上,略带可惜,道:“别说,卸了那妆,有你三分像。”
“嗷呜嗷呜!”
白狼欢快地拱了拱美人儿的脸颊,被墨少杰一把拎着脖子扯开,又屁颠屁颠凑了上去,想要舔她的指尖。
“看小黑的反应就知道假不了,你瞧它多开心。”
兰城轩几步就跨到软塌边,美人眉眼昳丽,容貌无双,没了白日妖娆绝伦的风姿,依稀可见几分兰城轩的影子。
震撼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就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既酸涩又欢喜,自从三年前妹妹失踪,他和爹从未放弃过寻找,娘更是大受打击,从此一病不起,他与爹不忍,寻了个兰家分支的女孩,与洛儿有几分相似,收到娘身边养,娘更是完全将那个冒牌货视作小妹,疯狂又偏执地保护——她再也经受不住打击了。
整整三年,皇上从未曾让这位深宫宠妃露面,更何况即便是在百花会上,她带着面纱,又上了浓妆,要不是血脉牵连带来的悸动,恐怕今生今世,他都要与洛儿失之交臂。
仅仅是这样想想,他就难以呼吸。
手中把握着最合适的力道,他注视着怀里的容颜,心乱如麻。
洛儿,我的妹妹。
都怪兄长无能,没能更早地寻到你。
他沉沉叹了口气,倏尔想到什么,道:
“你用了什么药,为何她还不苏醒?!”
忽然的指责令墨少杰一愣,不明所以,“不是你叫我用沉睡一晚的药吗?我辛辛苦苦把药掺到她买的香里,你还怪我!”
兰城轩抬眼瞥他,不徐不缓地将心爱的妹妹抱到床上,合上帘子,才道:“哦,本公子不知怎的想起丹妍姑娘和芙蓉姑娘,还有谁来着?玉兰、碧——”
“我错了我错了!”墨少杰满脸生无可恋地求饶:“是我的错,行了吧?看在多年情分上,千万别把这些风流史告诉我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