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慌乱地背过身去,连声音都微微打颤,带着恼怒又谨慎的哭腔:“谁!”
李泷曦脑子一空。
完了完了,老子又完了。
就在这时,有声音传来。
他眯起眼,迅速看过去,远远地,有几道身着僧袍的人影。
显然宠妃也发现了,她惊慌地想要后退,却猛然呛了一口水。
“咳咳、咳!”
“谁在那里?”那几个僧人注意到动静,试探地朝这边走来。
糟了!
来不及思考太多,他已经飞快冲出去,一把将她捞了出来,足尖一点,鬼魅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少女显然是被这套操作吓蒙了,她愣愣地瞪大了桃花眼,一时失语。
直到出了桃花林,她才恍然反应过来,激烈挣扎:“放开本宫!”
见他没反应,她拍打着他的胸膛,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登徒子,臭流氓的评价甩了他一脸。
那力道于他也不过是挠痒痒,反倒激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反应,他眸色一暗,音色沙哑:“别闹,你想被他们发现?”
怀中的人果然安静了。
她身上只被他裹了层外衣,薄薄的丝织掩盖了春光,却掩盖不住触感,他抱着她,香香软软,像抱住了一朵花,一片云。
没一会儿,她低声抽泣起来,梨花带雨:“你、你看了多少……你怎么能这样!”
“啧!”心不在焉的将军的心神全然被怀中的美景吸引,不由低骂一声。
没事生这么好看干嘛,连哭都跟勾引人似的!
男人加快了脚步,上乘的轻功使他轻易地飞跃与房梁之间,寒风飒飒,刮在脸上生疼,他注意到她似乎有些难受,便将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惹来她微不足道的反抗。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一处小院子。
将军的院子。
房间可谓是一览无余,锦绣江山屏风后,就是历代将军来此时就寝的地方。
他将她放到床上,拿被褥盖住,又取了干净的衣物,背过身去,道:“换上。”
半晌,没听到动静的他又强调了一遍:“我不看,换上。”
少女带了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本宫、本宫要回去……”
“然后让你那些‘眼线’发现?”将军俯视着她,嗤笑一声:“想来那些人会毫不吝啬地将这件事渲染渲染,指不定明天你清白不保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
“别说了!”
她咬着唇,仿佛深受屈辱,泪珠连成串,无声的滑落,眼尾微红,眸光朦胧,咬唇处一抹血色,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楚楚可怜,平白叫他心软,李泷曦放轻了语气:“待会送你回去,先换衣服,嗯?”
四目相对,仿佛被他的视线软化,少女缓缓放下了防线,长长的羽睫尚还挂着泪水,她小心翼翼地说:“那……那你离远一点。”
他松了口气,退到屏风后:“这样可以了吧。”
没一会儿,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在寂静而空旷的房间响起。
红烛剪影,印着少女精致的脸颊。
李泷曦不徐不缓地用内力烘干湿濡的衣物,在他对面,换上了宽大衣袍的宠妃裹得严严实实,局促不安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等等,这个不用了!”她忽然叫停。
“怎么了?”大将军疑惑地看了看,红色的丝绸,小小的一块,绣了开得正艳的牡丹,对于从小生活在军营的李·糙汉子·泷曦来说,这样精细的东西是他从没用过的。
女人的衣服真是复杂。
“因为、因为那是……”
她蓦地羞红了脸,想要抢过来,不料男人死不松手,一本正经地注视着她:
“那怎么行,你这么弱,穿了湿衣服是要感冒的!”
“可、唔……”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总之……给我!”
“不行!”他鲜有地强硬,英气的剑眉一横,看起来凶神恶煞。
宠妃眼眶一红,又要哭了。
男人视线落到她的泪水,一噎,妥协了:“别哭了,不就是件衣服!”
见他这榆木脑袋怎么也点不通,她涨红了脸,咬唇撇开眼:“……那是、那是贴身衣物啊笨蛋!”
李泷曦只觉脑袋轰地炸了。
贴身衣物……他想起兄弟们的描述,难不成这小小一片的玩意儿——就是传输中的肚兜儿?!
一时,那肚兜仿佛成了个烫手山芋,令他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抑住不正常的心跳,大将军抿着薄唇,强装镇定地把它烘干,塞给她,见她委委屈屈的模样,不知为何,脑子一热:
“老子会负责。”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了。
“不用了。”她敛了眼睫,勉强笑了笑,拿起干了的衣物,飞快跑到屏风后。
回过神来的李泷曦绝望地捂着脸,欲哭无泪。
他都在说些什么啊!
完了,老子病了。
……
第43章
夏日一至,阴雨连绵。
装潢华丽的屋子打理得清清爽爽,全然没有湿,水做的美人慵懒地倚在贵妃榻上,柔弱无骨,眼帘微阖,朱唇随意地翘起散漫的弧度。
宫女小心翼翼地服侍着,生怕她有一丝的不满。
宠妃慢条斯理地捻起梅子,鲜亮的色泽更衬得她莹白如玉,仿若烨烨生光,李泷曦站在她的身侧,垂首时,恰好见她将那枚殷红的梅子送入唇间,秀气的动作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可蓦地,她顿了顿。
有人眼眸微闪。
她噙着笑意,随意地端详了几分,妖娆多情的视线缓缓划过宫女们,停顿下来。
“秋月,你服侍得这么勤快,本宫甚为欣慰,不如,就将这梅子,赐予你如何?”
被她提及的宫女心尖一颤,对上那冰冷的目光,咚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娘娘饶命!”
李泷曦凝了凝眉,事实上在他看来,那梅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自那一晚开始,她与他,仿佛被隔开了一道天堑,往前一步,万丈深渊。
她是宠妃,他是将军,不可逾越。
将军敛了敛神,拉回思绪。
“以七日红浸泡的梅子,可是有着延年益寿,美容养颜的功效,”她轻声一笑,三分讥讽:“本宫赏你都还来不及,怎么会罚你呢?”
“奴婢,奴婢……”她垂着头,唯唯诺诺,瑟瑟发抖。
宠妃歪歪头,带着毫不知情般的天真:“怎么不说了?”
她话锋一转,毫不掩饰眼中的恶意:“身上带着引魂香的感觉,想必不是太好吧……”
引魂香?
此话一出,房间瞬间躁动起来。
李泷曦面不改色,却心头一跳。
无色无味的引魂香,被誉为七毒之首,它没有一丝毒性,但若是沾到了同样无毒的七日红,就会变成无解的剧毒,中此毒者,不仅仅是毁容,还会由外而内地溃烂,七日之后,毒发身亡,期间的痛苦,难以言喻。
他不敢想象,如果方才她未曾察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惊叹于这位宠妃可怕的洞察力。
一位宫女站出来,道:“娘娘,秋月忠心耿耿,此事定是令有隐情!”
“哦?”宠妃挑了挑眉:“春花,既然你们姊妹情深,不如……就代她去死,如何?”
秋月已经抖成了筛子,汗流浃背,听到这句,她眼睛一亮,抬起头来,道:“娘娘明鉴,此事全是春花指使,她威胁我,我、我有证据!”
“休要血口喷人!”春花气急:“娘娘,我——”
“证据?”她不咸不淡地重复,冷漠的神色让人摸不清她的态度。
“娘娘,她可是——”倏忽,秋月疯狂地挠着自己的脖颈,额头青筋暴起,眼珠子都快爆出来,发出几声嘶哑的乱吼:“她是、的、的人、救、救我!!!”
她看起来极为痛苦,不少宫女已经不忍直视,可宠妃只是冷冷地看着,如同在观赏一场无聊的闹剧。
不过一刻,秋月便倒地不起,青朝探了探她的鼻息,眼观鼻鼻观心道:“娘娘,已经死了。”
“实在无趣。”她神色淡淡地扫了一眼,摆了摆手,起身道:“拖出去吧。”
“是。”
秋月的死,令空气凝滞下来。
没人敢说话。
宠妃打破了沉寂:“春花,这事,你怎么解释?”
“娘娘明鉴,奴婢绝无二心!”春花慌了。
“好一个‘绝无二心’,”她笑了笑:“本宫有个法子,能让你自证清白,如何?”
“娘娘尽管吩咐!”
“本宫也想知道是谁指示的,不若你去与秋月说道说道,怎么样?”
“可秋月已经……”春花蓦然反应过来,瞳孔一缩。
宠妃面无表情,向来多情的桃花眼中划过一丝狠厉:“所以,你便去地府寻她吧!”
伴随着女人的求饶和哭闹,春花亦被拖了出去。
连绵了三天三夜的大雨暂且停歇,窗外,依旧阴云避日。
夏日将尽的最后一天,一个噩耗秘密传到京城某些人的耳朵:
南方起义,禹洲城失守。
禹洲城算不得大城,金国京城在位于金国北,春雨夏荷,秋收冬雪,是经济中心,集权之地,兰溪城则地处沿海,靠着地势便利,大多人家靠经商、海运为生,久而久之,便繁荣了起来,每年的税收几乎是金国总共的三分之一。
商人重利,在这个重农轻商的时代,历代金王皆不待见兰溪城,奈何国库收益摆在那,动也动不得。
就在刚才,一支号“洛”的起义军,区区一千人,就把兰溪城据为己有?!
天大的笑话!
宫城,御书房。
随着噼里啪啦的碰撞声,御书房一片狼藉,龙袍加身的皇上目眦欲裂,形状疯狂,他猛地踹翻脚边的太监,吼道:“一群废物!”
匍匐在地的太监们颤着身子,不敢言语。跪坐在金皇面前的,是去年提拔的常将军,此时身上各处都是口子和淤青,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在小李将军被罢免的一年多里,一直是他在掌管军队。而金皇之所以会提拔他,不是因为他有才,而是为了削弱李家,连把李泷曦安排到护国寺,也是为此。
现在出了义军的事,他不得不再将那个手握护符,威胁皇权的小李将军,再次召回。
“皇、皇上,是那起义军与禹洲城勾结,微臣已经尽力了!”常将军翻来倒去地重复着这番解释,触到金王嗜血狂暴的赤眼,忙颤巍巍地叩首,血溅了一地:“臣罪该万死!臣……”
皇上不耐烦地踹他一脚,直将他踹到铺满碎物的桌角,发出“嘭”的巨响和叫人牙酸的摩擦声,是血肉被摩擦、刺入的声音。
“废物!”
叫人惊心动魄的巨响和哀嚎,在御书房里一阵又一阵地传出,不停不歇。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皇上才发泄完,他冷静下来,阴沉着脸,转念一想,道:“禹州城的事,切不可大肆宣扬,否则你的地位,恐将不保。”
他谋划已久的计划,绝不可出现意外。
皇上的视线扫过底下的仆从,之前抖成筛子也不敢出声的太监们几乎是瞬间哭喊出来,不要命似的,一遍遍的狠狠叩首:“饶命啊,皇上!奴才必定守口如瓶啊王上!饶命啊!皇上……”
……
但很快,宫里再也没有出现他们的身影。
护国寺这边,刚得知了义军消息的李泷曦久久无言。
一方面,金国已乱,百姓流离失所,为将,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景象,而另一方面,这样大的事,金王必将他召回,为臣,于他有利。
大将军神色莫名,他半倚着糙裂的树皮,屈腿蹲坐在菩提树的枝干上,零零碎碎的夕照从他身后投射过来,掩住了他的神情,也为他渡上金辉。
半晌,他还是忍不住望下去,宠妃正与玄清对弈,轻咬着唇,似乎为下一步感到苦恼。
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无端地有一种清丽绝伦的美,叫人移不开眼。
在玄清面前,她总是会卸下那层面具,显得更加真实,这一点,连李泷曦都有些嫉妒。
虽然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嫉妒。
李泷曦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咯吱脆响,他暗自忖度,现在的时局,不宜再引起大动荡,先把她的事放一放吧。
他望着天边的云,那个方向,是京城,不出意料的话,他明天就该回李家了。
啧。
此时的禹洲城,依旧是那副繁荣的模样。
对于洛家军来说,这次起义虽然艰辛,但得到了禹州城这个金库,换来的是更大的利益。
城主府。
“说说你们的看法,怎样?”
主位上,生得清隽的少年懒懒的交叉着双腿,搭在前方的长桌上,把玩着掌心的瓷杯,似笑非笑中,带着点痞气,随性又风流的模样。
简单的问句,拖得长长懒懒的调子,却完全没带允许质疑的语气,他俯视座下十余来人,轻笑一声,又道:“那就是同意咯?”
坐下几人纷纷相视颔首,不消几瞬,身着蓝袍的中年男人撸撸胡须,赞许道:“在下等人并无异议。”
少年打了个哈欠,起身夹了根红标插在桌面上的山川版图,俯身撑在一旁,气定神闲:“先攻凤首关,此处离粮仓近,虽地势易守难攻,但驻守的金兵最少,适合偷袭,周边小城顺势收复后,即可进军三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