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中皆是一颤,没有因为他年岁小轻视他,一番左右推搡,汪御厨无奈站了出来,“姜御厨是因为老毛病才……”
“他是被你们气晕的!”
汪御厨搪塞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其他人道破了。
夏侯景望向声音来源的方位,翘着脚尖看了看,可惜分辨不出那人到底是谁。
姜糖也望向了那个地方,她还记得这个嗓音,是那堵墙的声音。
他说的没错,太爷爷是被他们气晕的。
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姜糖死死瞪着跪在面前假惺惺伤心的人——徐鹏。
“如今你得偿所愿,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姜糖咬着牙跟,才勉强控制住自己动手的冲动。
这次考核,并未按原来的百家菜传承人来选拔,而是能者居之。
她发挥了前世在宫中磨炼出来的手艺,不敢说比这一次所有的百家菜传承人强,但比她厨艺好的也绝对挑不出一个巴掌来,可偏偏她落选了!
而代替她接替姜老太爷御厨位置的人,正是徐鹏。
若只是如此,姜糖还是很乐于收拾包袱,离开这个前世要她命的皇宫,可是——“你为何背叛太爷爷?”
姜糖红着眼眶,死死盯着徐鹏的面庞,她要替太爷爷问出个答案!
听到这句话,徐鹏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姜糖的眼睛。
望着姜糖和姜老太爷如出一辙的眉眼,徐鹏仿佛是在报复,又或者是泄恨般的说:“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第64章
我们回家吧……
老人的手是什么样子的?干瘦枯黄,皮肉松弛,青筋毕露;
厨子的手又是什么样的?指骨有劲,指腹布满老茧,虎口更甚。
可是现在,姜糖跪坐在床前,握着姜老太爷犹如枯枝般的的手,丝毫不敢用力。
管家端着食盘,走了进来,轻声提醒道:“小小姐,用点膳吧。”
姜糖缓缓摇着头,现下她哪有心思吃饭。
昨日,万幸当时太医院的人来得及时,稳住了姜老太爷的心脉,几针下去,姜老太爷当场苏醒过来,但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家。
至于罪魁祸首的徐鹏,姜老太爷看都没看他一眼。
管家望了眼窗外,欲言又止,“小小姐,您好歹吃几口,不然等老太爷病好了,您又病倒了。”
姜糖叹了口气,不想再和管家在这上面继续争辩,刚想抽手起身的时候,姜老太爷的手突然颤动了一下。
“太爷爷?”姜糖又惊又喜。
姜老太爷的眼珠动了又动,眼皮似乎十分疲乏,睁了好几次才慢慢地彻底睁开双眼,盯着熟悉的床幔,愣了许久,才吁出一口浊气,随后望向姜糖。
“什么时辰了?”
姜糖一顿,她一直担忧着姜老太爷的身体,根本没有注意时间的流逝。
管家:“回老太爷,巳时刚过。”
姜老太爷抬手,似乎是想起来的意思,姜糖忙扶着他身,在背后塞了两个软枕。
睡了一觉,姜老太爷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嗓子还是干哑,说上一句话要喘上好久,连抬起胳膊摸向姜糖的发旋也有些吃力,“吓到你了,是吧?”
姜糖连连摇头,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却掩饰不住话里的哭腔,“我好担心您一睡不醒,到那时,我该如何向爹爹交代……”
“呵……又不是你的错。”
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沉重的呜咽声,姜老太爷深感自己身体的不适,强撑起精神,揉着姜糖的发顶,“离那吃人的宫里远一些,也是好事。”
姜婷糖落选的事情,在宫里那伙人的操控下,已成定局。
姜老太爷不知道他们是何时计划的,也不想知道,终究,是自己磨炼出的那把刀,反手给了自己最致命的一击。
“老太爷,喝药吧。”管家又端来了早已备好的药,碗口不断散发的热气在这清冷的秋日里更加显眼。
姜糖接过来药碗,想伺候姜老太爷喝下去,谁料姜老太爷夺过碗,凝视片刻,随后一口闷了下去。
“真够苦的……”姜老太爷悠悠地叹了口气,蓦地瞥见管家颜色偏深的衣摆,以及粘了泥土的鞋子,“外面在下雨?”
“是在下雨,秋雨虽然不大,却很急……”
管家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思忖良久,腰又往下弯了弯,话里满是恳求,“老爷他……还在外面跪着呢……”
“姜伯!”姜糖突然发了怒,可面对眼前头发发白的老管家,也不忍说什么重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转过头却看见姜老太爷握着药碗的指骨在不断收紧,一时间百感交集,心疼得她掉起眼泪,“太爷爷,对不起……”
姜老太爷惨笑一声,颤抖地将手中的药碗塞给姜糖,对管家吩咐道:“让他回去吧。”
“老太爷……”管家摸不清姜老太爷话里的意思。
“回头把那扇院门封上吧。”
“老太爷!”
和管家激动惊愕的神情不一样,姜糖蹙着眉头,表情有些茫然,脑海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可眼下并不是求证的好时候。
管家似乎还想再劝,姜老太爷制止了他,“终究做不成一家人,何必再走一道门……我累了,都下去吧。”
但是姜老太爷的态度很坚决,管家只有摇头叹气的份。
一出屋门,外面的寒气带着雾气扑面而来,院子里的菊花伤残满地,望着跪在院中,听到动静抬头与她对视的徐鹏,姜糖勾起嘴角,想要报复的念头涌了上来,当面问起管家关于院门的事情。
管家不忍地扫了眼徐鹏,向他微微摇了摇头,“老太爷说的……是和老爷的院子相连的那扇院门。”
对于这个决定,姜糖表示,“封起来也好。”
“小小姐!”管家不忍,还想让姜糖劝一劝姜老太爷,“这些年他们的感情可是比亲爷孙还亲啊!”
“不。”姜糖摇头,后槽牙被她咬得咯吱响,“亲孙子干不出背后捅刀的事情!”
廊下两人所说的话,徐鹏听得一字不差,他知道,这是干爷爷借他们两人的口,想告诉他的话。
他不敢奢求姜老太爷的原谅,至从脑海里有了这个计划后,他知道他会受到怎样的冷眼,也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
就像姜糖说得那样,一切都如愿以偿了,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了。
徐鹏咳嗽了两声,双手撑着地砖,冰凉透骨的寒意透过指尖漫上心头,踉跄地站起身来,僵硬无法挺直双腿和腰板,让他如同一只丧家之犬一样,离开了院子。
到了最后,那扇院门到底是没有封。
姜老太爷让管家交给徐氏一把钥匙——一把三进院的大门钥匙,和这里的位置只隔了两条街,很近,很近……
接到钥匙的徐氏一脸迷茫,细问之下,才知道徐鹏在宫里联合外人对付姜老太爷的事,惊愕、质疑、不解到无可奈何的接受,除了带着几个孩子跪在姜老太爷面前请罪,她什么也做不了了。
“那房子虽然没有这里大,但你们一家人足够了,好好照顾孩子……”
话说到一半,姜老太爷愣住了,想了许久,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他曾经想过把钥匙交给他们时,自己要说些什么,比如说:要记得常回来看看;
要记得教孩子叫「太爷爷」……
可如今,他已经没有资格了。
“钥匙拿着吧,那本来就是早早为你们准备的。我这里烟熏火燎的,不适合养孩子,就当做我对这俩丫头的补偿吧。”
“太爷爷……”
徐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跪在一旁的两个半大丫头不知所措,被奶妈抱在怀里的婴孩更是直接哭了起来。
儿孙满堂、膝下承欢,本是一大幸事,姜老太爷如今只觉满心悲凉。
揉着眉心,姜老太爷阖上了眼,摆手让管家把人赶出去,可说出的话却似乎在乞求一般,“走吧,都走吧。”
待姜糖从外面抓药回来,徐氏一行人已经离开了院子,从下人的口中,姜糖知道个大概,得空问起管家,“那座宅子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年了。”
不知是姜糖的错觉还是其它原因,管家似乎比刚见面的时候老了许多,不仅是他,还有姜老太爷,如今下床都需要下人帮忙了。
“之前老爷……”管家顿了顿,终是改了口,“徐老爷之前提过一句,老太爷便记在了心上,准备了许久,前段时间才完工的。”
末了,管家又补了一句,“宅子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老太爷亲自选的。”
姜糖不解,“出了这种事,那为何还给他?”
“至少过去的那些美好,是真实存在的。”姜糖问起姜老太爷的时候,姜老太爷是这样回答她的。
之后,姜老太爷又告诉她,“收拾收拾东西,等我身体好一些后,我们回家吧。”
第65章
——再入宫——
连绵两天两夜的秋雨过后,突然又刮起了一阵大风,待第三天,天晴日朗后,院里的景象更是不能看了。
橘黄或者淡粉的菊花瓣被雨水侵打,又被脚印蹂躏后,彻底与泥泞混在一起,成了明年开春的肥沃养料。
头顶明艳的太阳,则是毫无偏颇地照耀着光线所及之处。
姜老太爷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感觉自己的棉衣都在散发着一股滚烫的热意,可是骨子里却还是那么的凉,似乎在给他传递一股不祥的预兆——他似乎要留在这个冬天了。
院里的下人在清扫着落叶残枝,轻手轻脚的;
进进出出搬着桌椅板凳的典当铺的伙计,也是轻手轻脚的。
在劝说无果后,管家明白姜老太爷与徐鹏之间再无回旋的可能,便找来了典当铺的人,把宅院里能够清理的杂物都变现了。
待姜老太爷离开后,他再把地契出手,然后陪着姜老太爷在江州养老。
至于院里的下人们,姜老太爷也「送」给徐鹏一波,包括后厨里的厨子。如今,没有季猴子的后厨,姜鹄成了一把手。
“可惜我这个一把手也只能做两三天呀。”
姜鹄坐在厨房的门槛上,抬眼扫着有些空荡的后厨,心里也空荡荡的,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一旁熬药的姜糖。
“小小姐,我们什么时候走?”
“等太爷爷身体好一些,我们便启程。”
话虽然这么说,但姜糖很担心,这一世,那一天还能到来吗?
前世,姜老太爷在失去徐鹏后身体也垮了,养了一个月左右,便强撑着回江州,三个月后,皇都最冷的那一天,她在宫中收到了讣告,连姜老太爷最后一面都见到。
“唉!”姜鹄还在叹气,仿佛除了叹气他没有其它事情可做。
药罐里在不断「咕噜咕噜」地顶着盖,姜糖呆坐在一团热气中,双手撑着脸,想着启程的事情,表情有些纠结。
这里是皇都,皇城跟下,医术最好的郎中都在这,天下最奇珍的药材也在这,无疑是最适合养病的地方——如果忽略徐鹏的话……
姜老太爷的病是心病,离开这里,便能不再去想着徐鹏的事情,同样的,需要长途跋涉才能回到的江州以及那里平庸的医术,也是加快他死亡的帮凶。
左右难择,正当姜糖为难时,有下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小小姐,宫里来人了,老太爷让您赶紧去前院!”
不仅是姜糖,宅院里所有人都要去接旨,包括还未搬走的徐鹏一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姜氏之女姜糖,技艺娴熟,手法精巧,深得朕心,特提拔为御膳房六品管事,钦此!”
院里的人们齐齐愣住了,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大太监面上含笑,用尖细的嗓音说:“姜管事,还不快谢恩?”
“谢皇上恩典!”
被这一提醒,姜老太爷好似才反应过来,拉着姜糖谢了恩,随后引着公公往内厅里去。
“小小姐这是要进宫当御厨啊,还是六品官!”
“徐老爷不才七品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下人们的窃窃私语被一阵咳嗽声打断,寻声望去,徐鹏正弯着身子用嘴抵着嘴巴,却也怎么压不住嗓子里的那股痒意。
徐氏心疼地替他拍着背,顶着下人们狐疑的眼神,扶着他离开了这里。
“大夫不是说只是感染了风寒吗?怎么会咳嗽得这么厉害?”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徐鹏的咳嗽声也未停止,他捂着嘴,脸色胀红,对徐氏摆着手,让她赶紧把药拿来。
吃了药,徐鹏的脸上好了许多,咳嗽也终于停了下来。缓过气以后便对徐氏说道:“今天我们就搬走吧,也不用看日子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姜老太爷,微微一怔,脸色的喜色肉眼可见的淡了几分,悠悠叹了口气,又多派了些下人去帮忙,并嘱咐着,把为过冬准备的新棉被、棉袄、棉裤都给他们带着。
“我只是不想他们再来回折腾,不想再见到他们了……”面对姜糖的无声询问,姜老太爷尴尬地为自己辩解着。
姜糖:“……”
若是放在以前,姜糖可能还有心情调侃几句姜老太爷嘴硬心软,不舍得他们受一丁点苦;
可现在,那明晃晃的圣旨,像是一把又重新悬于她脖颈上的断头刀,使她对一切事情失了兴趣。
这一次,好像有人在背后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向了前世丧命的轨迹上。
姜糖不知是喜是忧,但看自家老太爷的神情,她告诉自己,自己应该高兴,脸上应该有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