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没想到我还有进御膳房的机会,而且我还是个六品的管事!”
姜老太爷看着这几天愁眉苦脸的姜糖终于露出了笑容,一时恍了神。
这张圣旨是对姜糖厨艺的褒奖,也是对他的肯定,毕竟他们是一脉相承的。
有了它,无论是宫中友人的背叛,还是徐鹏背后捅刀的行为,他都不在意了。
他想通了,御厨的位置有多大的荣誉,便伴随多大的危险,他甚至于想抗旨,想带着姜糖离开这里。
可看着高兴的姜糖,又觉得这样想对不起她,苦练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份光宗耀祖的荣誉吗!
最终,他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嗯,这个六品官在皇城跟下算是小的,但在厨子里头算是个大官,至少御厨房里所有的厨子都要听你的!”
姜糖要进御膳房,那么他所有的打算都要重新来过,至少这宅子不能卖了。
官虽小,但气派要有,所以姜老太爷又连忙让管家把之前卖的东西又买了回来,自己又添了点钱换了些好物件。
管家又要带下人从新布置宅子了,姜老太爷趁这个时候和姜糖分析宫里的局势,主要是御膳房的各派势力。
“御膳房的总管是太后娘娘的人,副总管是摄政王的人,接下来就是你了,你……充量算是皇上的人吧。”
在宫门口引领姜糖入宫的还是上次的管事太监——方公公。
宫里的太监似乎见人就笑,此时与姜糖并肩而行的方公公也是带着笑向姜糖问好,“姜姑娘能得皇上青睐,未来定会前途无量,以后可要多提点提点老奴啊。”
但凡姜汤此时点个头或者说点什么应下,前世在宫里的日子可全全喂狗了。
“公公说的哪里话。”说着,姜糖塞给方公公一锭分量很足的银子,“以后在御膳房里的日子还要仰仗您的!”
姜糖说的没错,以后的确要仰仗这位方公公,毕竟是御膳房里的副总管,至于为什么一个副总管在宫门口负责引路,姜糖知道自己不应该过问。
六品管事除了可以支使御膳房的厨子,还有其它的好处,比如说:一间独立的院子。
是姜老太爷与汪赵两家一起居住的院子,现在归姜糖了。
方公公临走前,曾建议姜糖不要让另外两间房空着,介于姜糖是个女子,他到是可以安排一个宫女过来,也算就近照顾姜糖。
姜糖:是就近监视吧!
第66章
——腾地方——
苏公公是摄政王的人,临走前代他口中的宫女预定下了大门左侧的东厢房。
姜糖站在院中央,看了眼右侧带锁的西厢房,心里琢磨着,这间屋子,是不是要留给太后娘娘的人啊?
毕竟,一碗水要端平的,不然容易掉脑袋。
摸着自己的脖颈,姜糖无声叹了口气,这么一个破败的小院子,安插个眼线,是来监视我的吗,分明是来受苦的。
姜糖上一次来的时候,没功夫细看,如今细细打量——满地的落叶,一脚踩上去,发出碎裂的声响;
白底黑花的石凳与石桌,不知经历了多少风吹日晒,现已有了裂纹;
地砖缝里的青苔顺着横七竖八的纹路,一直延伸到阴暗的墙脚下,与那被啃食的腐烂梁柱相辅相生。
就像这皇宫里的人一样,进了这皇宫,便会被皇宫一点一点地侵蚀殆尽。
主屋是姜老太爷的居住的地方,左边寝室,右边书房,中间被两扇木制镂空的屏风隔断出厅堂,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短短几日,屋里残留的人气被浮尘占据,姜糖拿出手帕捂着口鼻,推开窗户后,暴露在光线之下的灰尘更无处遁形。
万幸,小院里还有一口井。
洗洗刷刷,晒晒被褥,打扫下屋子,把姜老太爷的物件收拾好,等哪天休憩的时候,再把东西带回去亦或者出些钱,让其他人捎回去。
忙完这一切后,姜糖又有些无所事事,坐在石凳上发起呆。
闲下来以后,她便忍不住去想一件事情,若是皇上还是被她的鸡蛋羹噎死,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越想越茫然,好像自己的心神已经不被这四四方方的院子所禁锢。
恰时一阵秋风吹过,院里的那棵大树又开始掉起叶子,霎时间,院里又铺了一层焦黄。
“啊!”
姜糖烦闷地对天咆哮一声,打算眼不见心不烦,回屋歇着去,进屋后却又扫见了那明晃晃的圣旨。
“六品管事,也许这是改变一切的关键?”姜糖托着腮帮子自言自语,努力把一切事情都往好处想。
“六品管事,应该可以安排几个人帮我打扫院子吧?之前我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呢?”
说曹操曹操到,院墙外传来了很大的争论声。
“我们为什么要搬走?我可不想去睡大通铺!”
“听说这个院子拨给了一个六品的管事……”
“御膳房不就一个总管太监和一个副总管吗?什么时候又有一个六品的管事?”
“所以啊,才让我们给她腾地方啊。”似乎还嫌事情不够热闹,说话的那人又补了一句,“现如今姜家人压我们一头了。”
“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狐媚妖术,区区一个女子居然想当男人的主,看我不教训教训她……”
汪赵两家老爷子走在前,两个后辈在后面义愤填膺地议论着姜糖的事情,话里话外,丝毫没把姜糖放在眼里。
后面还跟着几个年轻的男子,看衣着,也是御膳房的人,此时也是愁眉苦脸的。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平白无故的,御膳房突然天降一管事,还占了汪赵两家老太爷的院子,如今只能乖乖听令来搬东西。
推开院门,看着各处晒着的棉褥,以及从井口到主屋的水渍,汪老爷连忙制止两个后辈的议论,可惜,已经晚了。
姜糖背着手,脸色阴沉地从主屋走了出来,站在石阶上,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他们。
汪赵一行十余人,几乎都出现在那场考核中,也在姜老太爷昏厥过去的时候选择了旁观,当时的他们万万没想到,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
短暂的寂静过后,人群开始骚动不安,此刻的他们无比清醒——
他们可以和一个要离宫的姜老太爷作对,但不能和一个新上任的六品管事作对,谁知道新上任的那把火会不会烧死自己,给她立威。
最终,汪老爷子开口打破沉默,“听闻老太爷的身体已经好转,老夫也是松了一口气,当初若不是……”话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全跑到脸上来了。
其他人也是有样学样,皱眉、叹息、不忍。总之,当初他们都是被迫的!
姜糖看着他们脸上各种纷飞的表情,唯独没有惭愧的样子,内心冷笑。
从见到她到现在,他们只有一味的解释自己的「不易」,却无人向姜老太爷道声歉。
“太爷爷居然还要我以德报怨,他们配吗?”姜糖喃喃自语道。
汪赵一行人听不真切,只看到姜糖嘴唇微动,然后慢慢向他们走了过来,冷眼扫视了一圈,说:“我看大家都好面熟啊。”
一句话,听得众人提心吊胆,关键是,她不再继续往下说了,而是围着众人,继续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一圈,边走边点头摇头的,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惋惜的叹气声。
一圈下来,除了两位老爷子,个个腿肚子都在发颤,包括一路上势要让姜糖好看的两人。
“你们是来帮忙搬东西的吧?赶紧的吧,不要耽误两位老爷子的休息,临走的时候,顺便再帮我把院子扫一下。”
被召来当苦力的几人不由地松了口气,姜糖愿意让他们打扫院子,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哪还想着之前商量好的绝不听她指挥的事了。
姜糖也看穿几人的想法,内心嗤之以鼻,她不过是想着,大家都在宫里,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教训他们,而汪赵老家的老太爷可不一样了,离宫在即,可谓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方才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姜糖这话一出,面前的两对爷孙倒没多大的反应,倒是把一旁路过的人吓着了,一哆嗦,手里的月牙白的花瓶直接掉在看石砖上,碎了一地。
姜糖忍着拍手称快的冲动,“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伤着自己吧?”
“没。”那人愣在原地,下意思地摇头附和姜糖的话。
“东北角有笤帚,正好把院子一起扫了吧。”
得了话,那人才如释重负跑开了。
见赵老爷一脸肉疼的模样,姜糖假惺惺地说道:“搬东西么,难免会磕磕碰碰的,赵厨也不要太计较了。”
赵老爷气得额角青筋暴起,想要理论两句,却被自家孙子拦了下来。
姜糖也暗自称奇,一脸怒相的赵老爷,能在盛怒之下冷静分析厉害;
一脸和气的汪老爷却咽不下这口气,“你知道那花瓶对赵御厨多重要吗?”
姜糖下巴微抬,逼近几人,“那你们又知道太爷爷对我的重要性?”
“小人得志,苍天有眼,总有一天老天爷会不把你个六品管事,连本带利地收回去!”
“哈哈哈……”姜糖直接冷笑出声,伸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手中拿着的,是那张圣旨。
顷刻间,院里跪倒一片,同时又响起瓷片碎裂的声响,若是让姜糖来评判,那应该是世上最好的声音了。
“老天若是有眼,必定会先收了你们!”
第67章
——早起一小时——
一张圣旨,便把他们的气焰全部打压,姜糖联想起前世抄家灭族的那张圣旨,再也无心和他们纠缠。
她需要出去散散心。
一路上,遇到许多不当值的御厨,见到她后,无不点头哈腰。
这确实转移了姜糖的注意力,看来明天的上任会有“惊「喜」等着她。姜糖晃了晃脑袋,撇嘴苦笑,想把那些烦心事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望着头顶的那片天,她努力想着开心的事情。比如说,这里可是皇宫啊,看看风景也不错。
可惜,这里是最外围的地方,墙砖破损,朱红墙漆剥落,周围野草杂生,到了晚上,挺适合鬼怪出没。
说到鬼怪,前面便有一个已经成精的一堵墙。
“又见到了你。”姜糖努力在那人身后垫着脚,“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姓姜,单名一个糖字,油盐酱醋的那个糖。”
许是被姜糖的自我介绍吸引了,那人转过身来,用着与外表不符的稚嫩嗓音说:“我叫魏泰。”
说完,又把头转了回去,似乎很忙。
姜糖歪着头看了一眼,便蹙起眉头,“你扣这些墙土做什么?”
随后看了眼周围,“若是让有心人看到了,会治你一个盗窃的罪名,这可是皇宫,一不小心命都没了!”
魏泰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了手上的动作,似乎与他的命相比,墙土更重要。
姜糖抱着胳膊倚在宫墙上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发现这人似乎有些一根筋,小心察看周围确实无人,也捡了一块碎石,学着他的样,开始扣墙土。
“不要脏的。”魏泰突然开口,吓了姜糖一跳。
不要脏的?
姜糖这才注意到魏泰是把第一层墙皮刮去,只取第二层的墙土。
“你要它做什么?用来做菜吗?”不怪姜糖这么想,出现在这一片的都是厨子,不做菜 还能做什么?
魏泰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紧接着,姜糖听到了抽泣的声音,她莫名有一种捅了窟窿的心虚感,尴尬地摸着自己的鼻子安慰道:“你没事吧?对不起啊……”
良久,魏泰的声音才想起,闷闷地,还带着哭腔,“我娘病了,太夫说需要墙土做药引,年岁越久的越好。”
姜糖:“……”皇城的墙土,年岁的确是久远。
“上次的事情还未向你道谢。”回想起考核时那么多人,只有魏泰一人站出来为她说句话,戳破那群人所粉饰的太平表面。
姜糖由衷地感激他,只是一直没来得及向他道谢。
“多谢你为我太爷爷说话,请受我一拜。”说着,姜糖郑重地向魏泰施了一礼。
谁料魏泰躲开了,“你应该去谢谢那位及时来到的太医,没了他,明天就是你太爷爷的头七了。”
姜糖:“……”
她总算明白前世为什么没见过魏泰,按他说话的直性子以及自己早死的命,两人可能没活到相见的那一天。
撇开杂绪,姜糖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这算是我的一点谢礼……”
“当真?”
姜糖话还没说完,魏泰盯着银子的两眼已经发光,她似乎都能感受到手心的灼热,“当真……”
“那我就不客气了!”
魏泰收钱的速度直接在姜糖的眼里成了残影,待缓过神来,魏泰已经拎着他的「工具」远去了。
“你不要墙土了吗?”
像小山一样的宽厚背影此刻十分洒脱地摆着手,“不要了,郎中说了,有钱了就可以换好的药引了!”
姜糖觉得还是先把郎中换了吧,哪有用墙土做药引的。
后来姜糖和姜老太爷提起这件事,姜老太爷有不一样的看法,说是用到墙土之类的偏方,也代表着这人已经没救了。
再后来,出了那件事情以后,姜糖才知道老太爷说的是实话。
只是现在,远去的少年还在期望着与娘亲相聚的未来;
而姜糖也要为明日的「上任」做准备。
寅时,月亮还在高空挂着,寂静的夜晚让一切声响都清晰无比,例如:一脚踩在移位的砖块时的声响。
“为什么这么冷!”阴深的甬道上,姜糖瑟缩着身子,挑着的灯笼因为寒冷而颤抖的手忽暗忽明。
她万万没想到,今天去上任所遇到的第一道难关,居然是这突变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