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逞什么强啊!腿都是软的,你去了能干什么?”
“再者说了,马上就到了晚饭的点了,那肠子都能出锅了。”
姜鹄看了眼窗外的日头,的确是到了晚饭的时间了。
而姜糖的猪肠子也准备出锅了。
第61章
好不好吃?
锅盖一掀,滚滚热气扑面而来,姜糖有所准备地往后退了一步,待锅口的热气散去,用长筷子把肠子夹了出来,切成厚厚的片状,准备进行最后一步,下油锅。
刺啦一声,残留的水汽与锅中热油的激烈碰撞,所产生的美妙气味引得在门外等候的人频频吞咽自己的口水。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这么香?”这明显是一个不知道内情的下人问出的话。
而知道内情的下人在告知东西的原材料时,他坚决地摇头,表示不信。
猪肠子这东西,他小时候也吃过,那滋味——一言难尽,至今难忘。
每每回忆起,他都怀疑当年是不是家里穷得活不下去了,爹娘不忍再让他们受苦,所以才打算吃那种东西结束生命。
后来,他才知道,那东西就是这么难吃。
现在,难道要重温旧梦了吗?
还是在做噩梦?
如果是后者,他希望自己能够快快醒来!
如果是前者,他希望是在做噩梦。
噩梦并没有苏醒,等来的是姜糖招呼他们把噩梦转移地方。
“都是刚出锅了,路上小心点,不要烫伤了自己。”
这群下人是专门负责分放一日三餐的,又因为是一天之内最后一餐。
所以,比起中午的饭量,直接减少了一半,来的下人也不多。
姜糖也十分庆幸这一点,否则她真的没有办法再弄来多余的猪肠子。
下人的用餐时间也是计划好的:一批在东家们用餐前,一批在东家们用餐后。
眼前的两大木桶可是苦了用餐前的一批优先品尝的下人了。
白净散着热气香喷喷的白饭倒好说,只是这一桶闻着让人流口水原材料却是猪肠子,他们实在是下不去手,张不开嘴。
有那聪明的,直接盛满了一大碗白饭,把碗底压得实实的,特别客气地说:“今天我肚子不舒服,只能吃白饭。所以,我的那份菜也就便宜你们了。”
被他一提醒,其余的下人也开始哄抢大米饭。
对比孤零零的菜桶,白饭桶前的光景可谓是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你们真的不打算尝一尝吗?”说这话的还是方才在后厨问话的那个下人,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正是饭量大的时候,此时的他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咽着口水,贪婪地嗅着那诱人的香气。
“其实,我也想尝一尝……”附和他的,是同乡的兄弟,两人幼年时都曾饱受猪肠子的摧残,或者是说受自家爹娘有限的手艺的摧残。
再难吃,应该也比当年的好吃些吧。两人的心里都如是想着。
最主要的是,长年养成的饮食习惯,没有菜拌着,饶是白饭也难以下咽。
两人方才的动作慢了些,碗里的白饭只有别人的一半量,咽了咽口水,在其他下人的目视之下,试探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通体红润还在冒着热气的肥肠。
因为紧张,筷子上的劲道也逐渐加重,因过油而酥脆的肠衣随之破裂,同时不断流出熬煮多时的汤汁。
两人舔了舔干燥的嘴皮,对视一眼后,眼睛一闭,肥肠与舌尖有了亲密接触。
下一刻,两人齐齐睁开了双眼,惊讶地看着对方,眼里都闪着奇异的光芒。
“嗯?”
两人发出耐人寻味的嗯哼声,听在一直等待答案的众人耳朵里,抓心挠肺。
“能不能吃啊,赶紧说啊!”
“味道到底怎么样?”
“赶紧的啊!”
他们的心里也很矛盾,伴着那诱人的香味,短短片刻,他们已经干掉了小半碗白饭。此时,他们急需「试毒」的两人给出答案。
“我觉得……这菜,你们还是不要吃了。”
“是啊,俺们俩以前吃过猪肠子,这味,你们吃不习惯的!”
两个人边说边往自己的饭碗里扒拉肥肠,用筷子使劲往白饭里面怼,白饭里面怼完了,再一层一层的往上摞,那模样,直接摞出了一座玲珑饭塔。
其余人一见这阵仗,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俩肯定是骗人的!上啊!”
不知道是谁这么吆喝了一声,众人蜂拥而上,刚才在白饭桶前的热闹再一次在菜桶前上演。
提前撤离的两人蹲在了门槛上,扒着碗里的夹杂着肥肠的白饭,边吃边感叹,“真香!”
随后两人又商量着走不走?
走!肯定是要走的,不然待会抢不到肥肠的人,就会来抢他们的饭菜。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两人最后又看了眼热闹,才心满意足地端着饭碗离开。
这是吃「大锅饭」的,哄抢饭菜的事情每天都要上演几遍,挨饿还是吃撑全看自己的手速。
当然,也有不用上去抢的。比如,那些管事的,后厨里的一把手和二把手等等……
他们的饭菜每次都是单独留出来的,更甚者都是和东家们用一样的饭菜。
“姜大哥,你身体还很虚弱,吃不得口味重的饭菜,你就不要在为难我了。”
姜鹄倚在床上,抄起手中的物件就朝李庆扔了过去,“你这小子!”
望着李庆吃得满嘴流油的样子,活脱脱一个饿死鬼投胎。
“你给我留点!”
李庆架起整个小桌子,带着那盘红润的肥肠,离得姜鹄远远的,“你现在真的吃不得,眼不见为净,我这就带它离你远远的!”
见姜鹄还在床上挣扎,李庆指了指他床前的那碗白粥,道:“小小姐记挂着你,专门为你熬的清粥,赶紧喝吧,不能辜负了小小姐的一片好意。”
李庆的「好心」提醒,回应他的只有「嗖嗖」两声,破空而来的鞋拔子。
武力无法使李庆屈服,姜鹄打算跟他讲道理。
“李庆,那肠子好不好吃?”
李庆有些为难,说好吃吧,姜鹄肯定会跟他抢,虽然现在抢不过;
说不好吃吧,他方才的表现已经出卖了自己。
姜鹄也没指望他能回答自己,便又接着问了下去,“以后还想不想吃了?”
“想!”李庆毫不迟疑地点头。
姜鹄:“那你觉得以后还有机会吃到吗?”
还有机会吗?李庆想着,若不是老太爷要试炼小小姐,他今天也不会吃到这样的美味。
但以后还会有吗?还会有东家给下人们做菜的机会吗?
当然不会有了!
想到这,李庆甚是伤心,仿佛眼前的肥肠已经不香了,含着泪,赌气般地又往嘴里扒拉一大口。
“李庆啊……”姜鹄循循善诱,“我也是有真本事的,你说,我若是尝过之后,能不能做出一样的味道?”
“能!肯定能!”李庆崇拜地点着头。
姜鹄:“那还不快给老子端过来!”
李庆为了长远着想,把小桌搬回了床前,可看着一口接一口的,伴着白饭下去了大半的肥肠,他忍不住了。
“姜大哥……”
“别出声!”
李庆的话刚开口便夭折在肚子里,万幸姜鹄还知道自己属实还是个病人,筷子一放,碗一推,往床上一躺,本是十分餍足的样子此刻却有些烦闷。
“姜大哥,怎么样,有把握吗?”
“你居然敢质疑我的手艺?”
“不敢不敢!”
话虽然这么说,可望着床梁的姜鹄,却没有底气说出那句“我一定可以!”
姜糖为身为病人的姜鹄准备了清粥,自然也不会忘记软糯却十分弹牙的肥肠不适合姜老太爷,所以她特意留出了一份肥肠,加长了焖煮的时间。
“太爷爷,让您久等了。”
姜糖端着食盘进屋后,才看见厅里居然还有其他人。
“二叔伯。”
徐鹏轻轻应了声,扫了眼姜糖食盘里的碗碟,可惜都被碟子倒扣遮盖住,看不真切,但挡不住的香味直冒他的鼻腔,垂下头,目色深沉,随后便向姜老太爷告辞。
“干爷爷,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姜老太爷微微点着头,没有再留。
徐鹏走后,姜老太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招手唤姜糖来他身旁。
抚着胡子,姜老太爷面上带笑,看着摆放在桌上的一碗一碟一筷,“这就是今日的晚饭?有些简陋啊。”
姜糖嘴角一撇,佯装生气的模样抱着胳膊,坐在一旁。
面对姜糖,姜老太爷一扫之前的阴霾,“听下人们说今晚要吃「屎」,着实让我吓了一跳,后来仔细一问,才知道你拦了夜香妇的猪肠子。”
取下盖碟后,白瓷骨碟上还在散发着热气的红润肥肠,也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饶是为了配合姜老太爷的身份,姜糖还特意切了几片绿杆葱花,精致地叠出花瓣的样子,围着肥肠摆了一圈,做为陪衬。
“做菜讲究色、香、味,前两个你绝对过关,就不知道这皇城跟下人人都厌恶的猪肠子能不能在你手里化腐朽为神奇。”
对于这个问题,姜糖只有一个回答,“太爷爷尝尝便知。”
姜老太爷暗暗点头,姜糖注意到他的下颌骨似乎跳动了下,就见姜老太爷夹起一块肥肠放入了口中。
预想里的猪肠子弹牙难嚼并未来临,相反的,一入口,最先感受到的是那独特的美味,随后试探性地嚼了两下,层层叠起的肠衣居然直接化在了口中,里面包含的汁水,更是肆意在口腔里流淌,一口咽下,那叫一个满足。
良久,姜糖才擦姜老太爷口中听到一个字——
“好!”
怕是一个「好」字不能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姜老太爷有继续说道:“以咸味为主,辣味为辅,你考虑到皇城跟下的口味,最后用甜味中和咸辣两味,难得啊!难得!”
可是,之后姜老太爷却越吃越皱眉。
姜糖的心脏也随着姜老太爷眉间「川」字的越来越深,而愈发跳动,眼底露出兴奋的眼神。
第62章
姜糖:两个说坏话的,被我抓个正着;
“太爷爷,怎么了?”姜糖试探的问了一句,学着姜老太爷皱起眉。
眉间皱起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姜老太爷的翻版。
姜老太爷摇摇头,没有回答姜糖的疑问,手一抬,示意姜糖不要打扰他。
似乎被什么问题难住了……
就见姜老太爷闭着眼,身子斜斜地倚在太师子上,嘴里不断地嘀咕着,“到底是什么呢?”
良久,待姜老太爷睁开眼,眉间的「川」字只深不浅。
此时的姜糖已经吩咐下人收拾好碗筷,备上了姜老太爷饭后常喝的清茶。
“太爷爷,喝口茶吧。”
姜老太爷接过茶,却未急着往嘴边送,似乎还在回味肥肠的余味,不舍得用茶水冲淡它。
“丫头。”姜老太爷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孩子。
可惜天色将暗,屋内烛火不明,再加上自己老眼昏花,盯着姜糖面庞许久,怎么也看不真切。
但却也比任何时候,都要确信,这是他姜家的孩子,身上流的是他的血液。
“方才我也说了,这道菜更适合皇城根下的口味。可是,我在心里反复思忖好久,也没想出那味甜,究竟源于何物?”
徐鹏也正烦心这味甜来自何处。
“既不是白糖,也不是红糖,也没有吃出蜂蜜独有的香味,到底是什么呢?”
徐鹏从姜老太爷那里回来后,便回来陪着自家夫人孩子一起用餐。
因为徐氏刚生产的缘故,姜老太爷并未把这座小院列入试炼姜糖的地方,所以这一顿饭菜,皆是徐鹏在院里的小厨房亲手所做,同时,也是为了赔罪。
夫妻俩哪有隔夜的仇,徐氏踩着台阶便下来了,不再与徐鹏争论之前的对错。
桌上的饭菜都是徐氏爱吃的,徐鹏也使出了真本事,一家人吃得正欢喜时,下人来报,季候来了。
上门叨扰,自然不会空着手,季候提着一个食盒来的。
食盒里装着的,自然是那道肥肠。
见徐鹏面色深沉,徐氏识趣地带着孩子们给他们腾地。
“你说这道甜到底从何而来?”
季候也是没有吃出那甜味究竟是从哪里调出来的,他家的两个表叔祖宗打死也不吃这菜,这让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难在这味甜的人,又多了两个。
庭院里刮起了晚风,吹落了树枝上的黄叶,也吹得地上的落叶唰唰响。
姜老太爷叹了口气,思考了好久,终于放弃了。
“丫头,你就不要再和太爷爷卖关子了,你若不是不说出来,今夜,我怕是难以安眠了。”
姜糖粲然一笑,能够把姜老太爷难倒,不得不说,她心底有股难言的自豪感,指着庭院里随风摆动的落叶,“太爷爷,我听闻后厨的院里,那两颗树还是您当年亲手种下的,是吗?”
姜老太爷下意识地抬头向外看去。
姜糖所说的那两颗大树,已有好多年月,越过屋檐,便能看见虚空中,它那繁茂的样子。
虽然上面的叶子都开始发黄了……
这让他回忆起那遥远的记忆,突然灵光一现,随后沙哑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
“原来是它啊!”
姜老太爷终于猜到了那股甜味来源于何处,“你太奶奶最爱吃柿饼,所以有了自己的宅子后,第一时间我就在院里栽了两颗柿子树,每当入秋,我便会为她摘柿子,做柿饼,从那天起,她每日起来都要先去看看柿饼挂没挂霜,再去忙其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