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姜糖愣了愣,好似想起来什么,“我记得后厨里的确有带着徒弟的老师傅,好像是姓文,是吧,太爷爷?”
姜糖已经交上了答卷,身为主考官的姜老太爷满意地点着头,“这道菜的确是两个人做的,本来是想让那个学徒练练手,看来,还是没有出师啊。”
话里的意思尽是失望,可话外,姜糖却听出了姜老太爷对她满满的自豪。
此时后厨里,负责熬糖的徒弟正哭丧着脸,询问他师父,为何今日老太爷特意让他上手做菜?
虽然他的手艺也能拿出手,可和自己的师父比起来,还是差点火候的。
菜的味道有瑕疵,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身为御厨的老太爷。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还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呗。”说完,文师傅还瞥了一眼充当事外人的季候,默默叹了口气。
真是仙人打架,犯人遭殃。
算了,到了九月初九,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师父,我们真的要听季大厨的话,给小小姐添麻烦吗?”
望着徒弟一脸懵懂的样子,文师傅又叹了一口气,拍着徒弟瘦弱的肩膀,赋予重任,“孩子,好好干,以后不要做那种小人,否则师父死也不会瞑目的。”
“那现在?”
“只能先听他的了……”
“太爷爷,您晚上准备吃什么?”
姜糖想着让姜老太爷透个考题,却谁知姜老太爷把碗筷一放,十分客气地说,“厨房里有什么吃什么。”
姜糖:“……”
用完餐后,姜老太爷便叮嘱姜糖回屋休息,为下午的事情养精蓄锐。
姜糖不疑有他,待之后回到后厨准备晚饭的时候,才知太爷的用意,同时也明白了太爷那句「有啥吃啥」的客气话并不是客气话。
实在是——后厨没有东西可吃了。
早上还在檐下吊满的腊肉,烟熏鸡鸭鱼肉类的全没了;
后厨大师傅今早现宰的,还剩下的半扇猪肉也不易而飞了;
更别说菜园里将要成熟的菜,连根都没了……
姜糖在后厨的小院里大致找了一圈,终于确认——除了米缸没动之外,他们真的连颗青菜苗苗都没给她留下来。
抱着胳膊,姜糖一时愣在了原地。
前世,虽然太爷爷也有考究过这类事,当时后厨也没有这般为难她啊!
徐鹏的影响力就这么大吗?
姜糖冷静下来又想了想,应该是太爷爷的授意,否则季候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过分难为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他们只把米留下来了?
姜糖摇着头一阵好笑时,院门里拐进了几个人影。
眯着眼睛看去,待看清来人,姜糖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同时在心中暗骂:这几人绝对是来看热闹的!
果真,以季候为首的三人来到姜糖身前,开口便道:“小小姐,想必后厨里是何景况你也看到了吧。”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可千万不能怪罪我们啊!”
说话的两人是季候的两个本家人。那身法,一个比一个的富态,衬着中间瘦猴似的季候,像是个从来没吃饱饭的乞丐。
关键是,这两人在后厨是出了名的无所事事,手艺不高,平日里摆得姿态却很高;
没有学厨的天份,倒把季候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精髓学了个透彻。
这不,对待姜糖这位未来的小东家,比对待府里的下人还要随意。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坚定地认为徐鹏才是两人最后的赢家。
季候揣着手立在原地,一声不吭,任由他们两人在在这里一唱一和,给姜糖挖坑。
“小小姐,虽然老太爷是让您一个人做出整府的晚饭,但您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支使我们。”
“不要紧的,小小姐,我们不会对别人说的!”
回应他们的自然只有姜糖的冷笑。
帮忙?帮倒忙还差不多!
“三位若是真的想要帮忙的话,不如就省了今天的这顿晚饭吧。”
“毕竟,后厨里已经没有吃的了。而且,府里老的老,小的小,还病的病,关键时刻,还是要互相帮助,是吧?”
两人神情一僵,在后厨里横行惯了,这是第一次被拒了面子。
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想了想,齐齐看向季候,想让他拿个主意,出了这口气。
季候:“小小姐,倒是牙尖嘴利。”
姜糖:“哪里,那里,哪比得上季大厨手底下的人「眼疾手快」呢?”
听着姜糖拐着弯地骂他暗地里使绊子,季候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他只是听令行事,整个过程难免会有不可控的事情发生,这可是「意外」,算不得他身上。
比如说,今日让他们清理后厨的食材,他也没想到手底下的人会如此利落,居然连个菜叶也没有给姜糖留下。
不得不说,干得漂亮!
“小小姐,离晚饭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话罢,季候便领着似乎还有话说,不情愿的两人退场了。
所以,这三人纯粹是来看她笑话的?笑话没看到,还丢了面,最后落荒而逃了?
这样一想,姜糖低落的心情立刻有了好转。
正如季候所说,离晚饭的时间也只有一个时辰了。
“米饭?米饭配什么呢?啧啧,还有什么可配呢?”
算好蒸米饭的时间,姜糖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打算再围着小院转一圈,找找漏网之鱼。
没想到真的让她找到了。
“等等!”
姜糖连忙拦住挑着担子往外走的妇人,掩着鼻子走进后,往木桶里一看,心道:稳了。
第60章
姜府下人:今晚吃屎?
妇人嘴里忙哎呦一声,“小姐,你快离远些,莫让这臭东西脏了您。”
一身藏色粗布衣,包着蓝布碎花头巾的妇人是这一片的夜香妇,除了负责半夜敲门收夜香之外,平日里府里有些腌臜之物,也会叫她来收。
比如说,木桶里的猪肠子。
杀猪留下的新鲜猪肠子,骚腥味很重,后厨里的人,个个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自然便宜了妇人。
夜香妇在知道姜糖为何拦下她之后,第一反应是挡在木桶前,不愿让出这些白来的猪肠子。
“这位小姐,你就不要总难为我这个妇人了。”夜香妇边说边低着头往后又退了几步,怕两人离得太近,身上的味道会引姜糖不悦。
虽然不确定姜糖的身份,但来了这么多次,也从姜府下人嘴里听过几耳朵,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份。
其实不管姜糖是何身份,都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可是……
姜糖也估摸出夜香妇不愿让开的理由,摸了摸怀里,随后掏出了几块碎银子,“这些就算我换的吧。”
夜俩妇又惊又喜,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转不转地盯着姜糖手中的碎银,双手也不断地在身上蹭着,嘴里却说着口不从心的话,“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这本来就是府中的东西,我实在是……”
夜香妇越说越羞愧,竟然掉起了眼泪。
姜糖不愿再让眼前这位苦难的妇人感到难堪,“把钱拿着吧,我没时间继续和你再这里僵持下去。”
态度一转,冷硬霸道式的命令可比软语相劝更容易让人接受。
夜香妇不知是怕了姜糖,还是怕姜糖改主意,点着头伸出手想接过来,半路又收了回去,翻出自己的里衣,扯出一个角来。
姜糖明白夜香妇的意思,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把碎银放在了干净的里衣上。
送走夜香妇之后,姜糖的余光瞥见暗中有人在监视着她。
姜糖表面上不动声色,拎着木桶回到了后厨。
猪肠子的骚腥味真的很重,姜糖只能用一块汗巾围住自己的口鼻。不然,还没等把这些肠子洗净,她就能先被熏晕过去。
先用细盐搓洗,然后再把肠子翻转过来,用面粉洗去脏物,扯掉多余的油脂,这也是去味的关键一步。
也就是姜糖这种御厨世家,才舍得用细盐和面粉去清洗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一般的人家,特别是贫困的,例如方才不舍得这些猪肠子的夜香妇。
她也有一套自己总结出来的办法。
拿到河边涮几遍,再用细沙子把肠里的的东西磨掉,这样的办法成效很快,但煮熟以后,吃的时候总会嚼到硬砂砾。
对于一年吃不上几回肉的一家人,这显然不在他们的考虑内。
“她是不是……在洗肠子?”
“你不会自己看吗?”
说完瞥了一眼旁边的人,发现他居然闭上了眼睛,还捏住了鼻子,怪不得刚才听他说后,阴阳怪气的……
暗中监视的两人,是被下不了床的姜鹄所托,前来帮助姜糖的。
因为欠过姜鹄的人情,所以他们也不好推辞,只是他们的心中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两人来之前便商量好了,若是姜糖足够幸运,过了今天这一关,那就万事大吉;
若是过不了,回头姜鹄问起的时候,便说不忍心让小小姐坏了老太爷的规矩,所以便一直没出面。
他们都这么说了,想必姜鹄也不会太怪罪他们了。
两人本来就不愿出面,眼下再看到姜糖手底下的活计,更有理由躲着了。
不仅如此,两人打算再卖季候一个好。
“你去告诉季候家的两个祖宗,今天小小姐打算让我们吃狗都不吃的东西!”
清水换洗了好几遍,猪肠子的腥味终于洗到了让姜糖可以接受的地步。
接下来,就要交给各种调料以及黄酒,把最后的一点骚腥味,变成独一无二的美味。
各种调料放在纱布中包好,随着猪肠子一起扔在大锅里,添柴加火,剩下的便是熬,不断的熬。
“还有半个时辰,要加快点速度了!”
姜糖嘀咕了一声,随后把白米饭也提上日程。
“吃屎?”
“你方才说——小小姐让我们吃屎?”
季候本来喝着茶水就着糕点,一人一屋一茶桌,好不快哉。
突然他那比自己小几岁数的二表叔跑来说,今天晚上我们要一起吃屎……
一时间,他有些茫然,嘴里的东西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你听谁说的?听岔了吧?”
若是换了别人,季候早就一脚踹了出去,可眼前这位是自己的表亲,前脚踹了他,后脚他那老娘便能八百里加急,来踹他。
“这可是李庆亲口告诉我的,我怎么可能会听错?”
说着,便坐到一旁,问都不问地拿起盘里的糕点吃了起来,边吃边挑毛病,“你这糕点放了就几天了?都要返油了,忒忒忒……”
嚼了两口便吐了出来,实在是嫌弃的很。吐出来还不够,关键手还继续往盘子里伸。
季候冷眼抬手挡住,“嫌弃就别吃,自己买新鲜的去吃,别在我这里糟蹋东西!”
“你怎么就这么扣呢?你总不能让我今天晚上饿着肚子睡觉吧?”
今天晚上可是吃「屎」,他可没胃口!
季候眼白较多,面无表情盯着一个人时,显得更无情,饶是以表亲自居,弩定季候不会撕破脸面的王文,此时也免不了腿肚子打颤。
他后悔了,他该叫着王武一起来的。
季候:“你方才说是李庆告诉你的?”
王文:“是啊!他亲口说的!”
“李庆是姜鹄的人,这种时候,他会专门跑过来知会你?就算跑来知会你一声,你就确定他说的是实话,不是故意来骗你的?”
话虽这样说,但在这个关键时刻,人心浮动,他也拿不准李庆以及姜鹄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季候认为,李庆来报信,也是姜鹄安排的。
“那小子居然敢骗我!我这就去打断他的腿!”话罢,撸起袖子就要去找李庆算账。
季候连忙大声喝道:“你给我回来!我方才的话都是猜测,猜测懂不懂?”
王文感到自己受到了欺骗,“既然是猜测,那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季候:“……”
“算了,我陪你一起去后厨再看看吧。”
“我才不要去!”
谁料王文直接拒绝了,随后便把屁股粘在了板凳上,“她之前下我的面子,我还没从其它地方找补回来呢,才不要这么快出现在她面前!”
季候:“……”都是他老娘给他安排的祖宗!
你们晚上还是吃屎去吧!
同样的事情也在姜鹄的房间里上演。
躺在床榻上的姜鹄怀疑自己已经病糊涂了,耳间已经产生了幻听,“你说——小小姐在洗猪肠子?”
李柱点头,“是啊,我也是拿不准主意,所以才回来请教你的啊!”
实际上,他把李庆打发去给季候报信之后,自己也不想在那里继续待下去,所以便想了个理由回来了。
“不行,不能让小小姐受这种委屈,那种东西就不该她碰的啊!”
姜鹄挣扎让李柱扶他起来,“你也是,居然直接回来了,为什么不去帮忙啊!”
听姜鹄这话,李柱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
“你起来做什么?”
“我要去帮小小姐洗肠子去!”
李柱一听,直接原地愣住,而姜鹄预计中的搭把手搭了个空,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
“哎呦,我的老腰啊!”
李柱这才惊醒似的,慌忙扶起伤上加伤的姜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