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棋盘上的局势略微明朗,萧厌衍总是将之前一颗棋子换掉。
许宁宁目光专注,默契地不断适应着新的局面,转换新的思路,从千丝万缕的变化中寻一条活路。
黑棋和白棋相互绞杀,有攻有守,你来我往,谁都不肯轻易认输。
不肯认输的还有梦中男孩的眼神。
许宁宁站在远处看着他全身是血洞,就像一块满是裂痕即将破碎的玻璃,但他又不屑掩饰眼神里的冷漠和倔强。
和现在总是漫不经心的萧厌衍判若两人。
女人抱着他,她黑发如墨,皮肤如白瓷,笑起来苍白又好看。
她往男孩手心里塞了一颗红枣,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声音柔美婉转又坚韧:“衍儿,吃红枣,补血。”
许宁宁甚至不用再挣扎,就知道她又做梦了。
她现在已经可以确认这个像狗一样被锁住的男孩就是萧厌衍了。
果然,每一个阴冷反派背后都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梦里这个女人应该就是萧厌衍的母亲了,但他的父亲却始终没有出现过。
唉,许宁宁摇摇头,这说明什么?
朋友们,拒绝丧偶式教育,关爱童年,关爱孩子的成长,刻不容缓。
不过今天这样紧张刺激的钓妖之夜,她居然能睡着。
不像年玄风在屋外受着冷风吹,被绵绵不断的蚊虫叮咬,还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时刻警惕着风吹草动。
沈知瑶身上披着年玄风的外袍,月光照在她清冷的脸上,隐隐浮上一丝少见的兴奋。
怎么样才能骗年师兄给她剧透呢?她在心里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最后镇静地开口说道:“年师兄,天冷,你讲个故事吧。”
年玄风显然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心里好奇妖邪为何迟迟不来,不禁仔细回想今天所有的步骤,确认没有哪里出了纰漏才勉强放下心。
他认真想了想,指着夜幕中的两颗星说道:“沈姑娘,你听说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吗,从前有个……”
沈知瑶:……
好耶,踩踩,按爪,撒花。
终于等到年玄风动情地讲完一群倒了大霉的喜鹊是如何在七夕那一天被牛郎和织女踩秃了之后,沈知瑶飞快地敷衍道,“好精彩的故事。”
然后继续波澜不惊地望向年玄风,稳住激动地怦怦直跳的心脏,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丝异常:“年师兄要不再讲一个,比如一个红衣的女侠,对上一个魔头的捉妖故事?”
她就差把《笑傲修仙》的书名脱口而出了。
红衣女侠曦梦月・希洛・伊丽莎白・宁和残暴狠戾的魔头衍在残月谷大战三天三夜,女侠虽然被捕但誓死不从,所有的读者都在翘首以待女主角如何反杀。但作者却在爽点处戛然而止,让人挠心抓肺,茶饭不思。
年玄风笑了笑,温润和蔼,眉宇间带着一丝出尘的仙气。沈姑娘一向清冷疏离,孤傲高洁,没想到居然是个故事迷,跟她平时的模样真是截然不同。
他温和地说道:“天太黑了,讲捉妖的故事我怕会吓着沈姑娘。”
萧厌衍把棋盘往前推了推,伸出手将熟睡的许宁宁一把抱起,轻轻地放在床上。
想了想,又俯下身像撸猫一样胡乱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瞪着眼无可奈何地小声嘀咕道:“这么凉的天就趴在桌子睡,真是一点都不爱惜我的身体。”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只妖并没有如他们预料般的出现。
但衔月谷的门人却说,他们看到了妖,就在天快亮的时候。
一个满身大红色看不见脸的人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居高临下地立于金师兄的面前。
“来者何人?”金景明一边警惕地问着,一边伸手去摸袖口里的符纸。
“你就是金景明?”红衣人慵懒开口。
话音未落,一阵黑风猛地穿进金景明的袖子里,把里面的符纸全部撕裂成碎片,黄色的纸屑纷纷洒洒地掉落下来,映照在金景明惊恐的眼睛里。
“不,我不是。我不认识什么金景明。”金景明心里一惊,绝望地否认道。
这红衣人诡异的很,他在有意掩饰自己的气息,仔细闻来似乎是一股强烈的妖气。
“说谎可不是好孩子。”红衣人随意地挥了挥手,金景明的右手毫无预示的掉了下来,血溅了一地。
“啊,疼……”金景明惊恐地看着掉到地上血淋漓的右手,想叫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根本发不出声音。
“嘘……”红衣人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鬼魅,他轻轻地反问道:“疼?”
这到底是人是妖,金景明的头皮发麻,甚至忘了给自己的右臂贴止血符。
“嘀嗒,嘀嗒……”是血滴在地上的声音,一股腥味很快弥漫了整个房间。
黑雾渐渐远去,但红衣人的妖邪声音却依然附在金景明的耳边低语:“你伤了她的手,你知道我有多疼吗?”
金景明的身体瞬间瘫软,眼神呆滞,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第24章 、因为我聪明又勤奋
窗外春日明亮,山青花欲燃,天气转冷为暖。
“怎么会失败呢?”
许宁宁临窗而坐,手捧着脑袋……
窗外春日明亮,山青花欲燃,天气转冷为暖。
“怎么会失败呢?”
许宁宁临窗而坐,手捧着脑袋,嘴上叼着一只毛笔,不时在宣纸上写写画画,思忖着昨日有可能被忽略的细节。
昨日的假成亲,失败了。
从满天星辰到旭日东升,从万籁肃静到镇头的第一声鸡叫,年玄风给沈知瑶讲完了全本古代神话故事。
沈知瑶没等到她心心念念的小说,年玄风没等到爱闹洞房的妖。
清晨的客栈里,年玄风为一行人,还有衣衫褴褛站在客栈外不敢进门的老人买了胡饼的早餐,和沈知瑶结伴去镇上曾经遇害的人家探听情况。
「咚咚」两声敲门声,许宁宁嘴里叼的毛笔应声而落,她正襟危坐道:“请进。”
年玄风和沈知瑶出门了,萧厌衍进她的房间如进自己家一样绝不会敲门,剩下的只有——
果然是紫菱姑娘。
她身着淡紫色衣裳,手捧着一碟桂花糕,笑起来娴静又文雅,她没有许宁宁张扬,也不像沈知瑶清冷,让人感觉是个大家出来的闺秀。
紫菱将桂花糕放在许宁宁的桌子上,又将窗户仔细关好,“萧公子,风大,小心着凉。”
许宁宁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直觉告诉她,这个紫菱看上去没那么简单。她长得这么好看,还有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肯定不是一个戏份少的路人甲乙丙丁。
她开门见山地说:“紫菱姑娘,你的家人呢?”
你一个弱女子跟着陌生人要报恩,你的家人知道吗?他们同意?他们不担心?
没想到紫菱闻言便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哽咽着说道:“萧公子,你有所不知。我家里遇到一场饥荒,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坐船本是想去投靠亲戚,没想到遇到了你……”
许宁宁挠挠头,耐心地向她解释道:“那你还可以继续去投靠亲戚。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一行人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很穷,没钱,还有个少爷要照顾……总之你跟着我们,会很苦的。”
“不,我不怕苦。我已经找到我命定的归宿了。”紫菱突然向前一步,靠近几分,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许宁宁,“萧公子,你就是我的归宿。”
许宁宁:这么直接的吗?
救命,有个漂亮姐姐在撩我。
“我愿意一辈子为萧公子当牛做马。”她情真意切地说道,“只求萧公子不要赶我走。”
许宁宁蹙起眉头,语气严肃起来:“紫菱姑娘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女人就一定要服侍男人吗?为男人当牛做马?这种封建思想可要不得。
还有不是我说你,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跟着别人走呢,万一别人是拐卖妇女儿童的坏人……最后,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姐姐,你何必吊死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
她正苦口婆心地说着,眼前的紫菱却突然越靠越近,轻柔地伸出手打断她,“萧公子,紫菱心中心意已决。我知道你昨日是假成亲,我愿意跟那位许姑娘公平竞争。”
“吱呀——”
门推开一条缝。
那位「许姑娘」——萧厌衍走进来,映入眼帘的就是紫菱的手轻轻地放在许宁宁的鼻子上,两个人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对立站着。
许宁宁:那一瞬间我已经在脑海中走马观花地回想了我整个人生,我想这就叫英年早逝吧。
不等她开口解释,听到最后一句话的萧厌衍突然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对紫菱说道:“这位姑娘,你可能误会了,没有什么公平竞争。”
顿了顿,眼角一弯:“你面前那个人,她整个人,整个身子都是我的。”
许宁宁:倒也没错。
不过萧厌衍这个霸道的语气,不太像在陈述客观事实,倒像是捉奸现场,原配对小三居高临下的宣告。
三个人,一间小房间。
她从来没想过会遇到这么诡异的修罗场。
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紫菱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是紫菱唐突了,萧公子和许姑娘一路相知相伴,自然感情深厚。萧公子你昨夜睡得不好,我去楼下为你热一碗姜汤。”
注视着紫菱的身影绕过回廊,消失在楼梯尽头,许宁宁轻轻地把门关上,然后刺激地握紧小拳拳,兴奋地对萧厌衍说道:“哇靠!她果然是馋你的身子!”
萧厌衍:……
他走到书桌上,端起那碟桂花糕,放在手上慢慢地捏成碎渣,撒到鹦鹉的鸟笼子里。
这鸟和许宁宁真是像极了,心大,一点也不怕他,扑棱扑棱地煽动翅膀,叼起碎渣一口咽下。
许宁宁一手托着脑袋,一手伸进去逗鹦鹉。鹦鹉暖绒绒的羽毛触在手指上柔软舒服,她咯咯地笑起来。
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道:“不对啊,这紫菱姑娘跟着我们一路,就只因为馋你的身子?你的身子有这么大吸引力么……”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萧厌衍俯下身子,指着许宁宁,对鹦鹉不容拒绝地说道:“咬她。”
“小燕燕可是我救回来的,它这么乖,才不会咬我呢……”许宁宁得意洋洋吐了吐舌头,然后弯着食指轻轻地戳萧厌衍的肩膀,“咬你,咬你。”
萧厌衍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浅浅的笑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春日的阳光落在他眼皮上暖洋洋的,黄身红嘴的鹦鹉活蹦乱跳地喧闹着,身边还有个人不厌其烦地教鹦鹉说“春天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离那个叫紫菱的远一点。”萧厌衍把最后一块桂花糕捏碎了,拍拍手。
眸光一点点变得深沉,猝不及防地说道:“她是一把短刃的灵。”
世人总说兵器无眼,刀剑无情。其实每把兵器之中都住着一个灵,他们守护着这些刀剑,也守护着佩刀之人。
这个叫紫菱的姑娘,非人非妖,乃是一把刀灵所化,所以年玄风闻不到丝毫的妖气。
但是灵的气息和主人的品行所为有着极大的关系,倘若主人作恶多端,法器就会生出恶灵,面目丑陋、品性狰狞。
他曾听说有个佛修鬼弥勒,本是出家人却修炼邪门歪道,肆意残害修真人士,手段残忍至极。
在他死后,他那把断头刀里的恶灵被高僧用佛珠捆覆,渡化了整整九九八十一天,才往生极乐。
不过这个叫紫菱的端正雅丽,气息纯粹,就连年玄风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的主人应当是个高山仰止、德行宽裕之人,才会生出这样的善灵来。
许宁宁之前听大师兄提起过,妖魔鬼灵,均为非人异类。其中灵是其中与人最亲近的,他们往往和主人形影不离,几乎不会单独行动,化形后也与人一般无异,较难分辨。
她像个天真又机警的小兔子一样竖起耳朵,问萧厌衍:“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萧厌衍半垂着眸子,指端拨动着金属的鸟笼子,发出尖锐冰凉的响声。
因为我和她一样,是非人异类。
半晌,他抬起头,朝许宁宁粲然一笑:“因为我聪明又勤奋,不像某些人,每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和逗鸟。”
说完还挑了挑眉,狭长的眼睛里充满了戏谑。
许宁宁正在摸鹦鹉脑袋的手指头停了下来。
黄鹦鹉显然不乐意了,不停地用脑袋去蹭她的手指,未果后着急地在笼子里转圈。
许宁宁眨巴眨巴眼,反应迅速地接过话道:“第一,我不叫某些人,第二,那这个紫菱跟着我们想干什么?她跟乌江镇的闹妖有关吗?”
萧厌衍面色寡漠,摇了摇头。
他也很感兴趣,这只灵纠缠自己的身体,要做些什么,所以才迟迟没有拆穿她。
他像一个极其富有耐心的老猎手,冷眼旁观着猎物的一举一动,又像戏台下洞观一切的看客,很好奇台上要唱怎样一出戏。
只不过这个唱戏的显然有些不识抬举了,就像金景明一样。
手伸得太长,只能把他们的手都砍掉。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她的目的,不过咱们萧同志能够及时提供情报还是不错的……”
许宁宁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有并肩作战的意识。”
萧厌衍:……
他看着她落在肩膀上的手,薄唇紧抿。
就在这时——
“七师弟,你见到小师妹了吗?我刚才给她送东西没看到人……”年玄风敲了敲门。
“大师兄,小师妹在我这。”许宁宁推开门,看着年玄风手上捧着的东西,似乎从前在展览上看过,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是牡丹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