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铺子里,香味萦绕,芬芳馥郁。
沈知瑶迟疑地扫过一排排琳琅满目的妆粉螺黛,有些生疏地将唇脂凑在鼻间闻了闻。
“这个,这个……”她指了指目不暇接的胭脂盒子,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是黛粉,姑娘……”伙计笑意盈盈,“你平时画什么样的眉形,我再给你推荐。是鸳鸯眉、三峰眉、垂珠眉还是涵烟眉、拂烟眉、倒晕眉?”
“这……”沈知瑶哑言。
她从不施粉黛,但明日进宫,很有可能会见到那个人。
昨日她夜入皇宫,也是去看望那个人是否安好。
听说新帝暴戾杀戮的时候,她的心猛地一沉,生怕那个人出事。
毕竟那个人常在御前行走,伴君如伴虎。他性子又刚直,不懂得弯腰,很容易得罪人。
还好,他没事。
深夜,沈知瑶斜立于守城楼的檐角,看着身披金铠的大内侍卫来往换岗。他们整齐有序、神情严肃,守护着这座皇城。
而那个人就站在队列的最前端,孔武有力、不怒自威。
第37章 、关于裴晟的真人真事
“远山眉……”身后的许宁宁出声道,“远山眉细长舒扬,清秀开朗。最是适合沈师姐。”她走上前来,又……
“远山眉……”身后的许宁宁出声道,“远山眉细长舒扬,清秀开朗。最是适合沈师姐。”
她走上前来,又选了几样让伙计包起来,“这盒,这盒……”
“将胭脂和铅粉调和,可得檀红色,明日我便教沈师姐作个檀晕妆吧。”
檀晕妆庄重文静,显得人有气色。
许宁宁猜想,沈师姐若真是皇亲国戚,明日进宫必然会遇到相熟之人,才会装扮一番吧。
她说得落落大方,笑得清风朗月。
方才还局促不安沈知瑶轻松下来,竟也打趣道:“没想到萧师弟倒是博学多才。”
“我都是跟着小师妹认识的……”许宁宁摇头叹道,“沈师姐你是不知道,她满屋子的胭脂水粉,都快把我们玄天宗堆满了。”
“哈哈哈……”,两人相视一笑,提着妆品往樊楼走去。
沈知瑶介绍道,金陵城中多美酒,忻乐楼的仙醪,和乐楼的琼浆,清风楼的玉髓,百时楼的碧光,当然最好喝的当属樊楼的眉寿。
“客官岂不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酒肆小二眉飞色舞地介绍道,“我们这的眉寿酒用多种名贵的药材制成,不仅醇香,而且延年益寿,喝一口就能多活二十年哩。”
“那我喝完这杯,岂不成老妖精了?”
许宁宁举起手上的琉璃盏,颇为新奇地晃了晃里面的绿酒。
这时代的蒸馏技术还不太发达,过滤时渣子滤得不干净,所谓「绿蚁新醅酒」真是十分形象。
“那可不成……”沈知瑶一饮而尽,笑道,“沈师姐我可是专门斩妖除魔的。”
随着她仰头的动作,发丝上的青簪轻轻滑动了两分。
自柳娘一事后,到金陵城的一路,沈知瑶都略显沉闷,如今终于尽兴舒展眉头。
两人说说笑笑,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叫好声。
一声惊堂木响彻酒楼:“咱们这上回书说到,裴晟将军凯旋而归,金陵满城飘满彩旗,万人空巷,无论是男女老少,都来一睹裴晟将军的风采。”
座下鸦雀无声,人人悬着酒杯,似乎能看到高头大马上将军的飒爽英姿。
“裴晟将军?”沈知瑶显然愣了愣。
“沈师姐认识这人?”
“嗯,金陵城没有人不认识裴将军。”沈知瑶轻不可闻地一叹,然后回忆道,“他是边塞南城大将军之子,出了名的神童。听说他五岁就能熟读兵书,等及八岁,就常常伴在大将军左右,一同探讨克敌治城之法。十岁那年他进宫面圣,虽年幼却毫无畏怯之意,更是语出戍疆更要安民。”
“当时先帝龙颜大悦,赐了他一把上好的短刃,令之常配腰间以示皇恩。”
两人从二楼探出头来,见一楼中央一张桌子旁坐在位白发老头,手上拿着一把折扇,桌子上放着跌了一角的惊堂木。
老头张着嘴,露出熏黄的牙齿:“此番裴将军大败敌军,极大地鼓舞了我朝士气。先帝自是要好一番嘉奖,除了寻常的金银珠宝,还要把柔淑公主许给他哩。”
下面立刻有人问道:“柔淑公主不是嫁与了右相之子?”
“莫要着急……”老头笑着摇头,“都说这柔淑公主长得文弱秀美,蒲柳之姿。可裴将军连人都没见到,在大殿上直接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
他道自己不日就要回边塞南城,怎能让公主陪着自己去吃苦?此事便不了了之。”
台下听众骚动了一下,发出细细的唏嘘。
才子佳人,可惜没成。
“其实大多数人不知道……”老头神秘兮兮道,“裴将军回绝这门亲事,是因为他心中早有佳人。”
话音未落,果然又掀起一阵不小的动静。
许宁宁捡了一颗花生米扔到嘴里,嚼得嘎嘣脆响。
“南城远在边塞,蛮野之地多出妖怪。裴将军,就是被一只九尾的狐狸勾去了心!”
此言一出,引起一阵哗然。
“无稽之谈。”却见沈知瑶刚刚放松下来的眉毛又蹙到了一起,右手捏紧了酒杯。
“裴将军回到南城之后,与那九尾狐狸是日日醉酒,夜夜笙歌,莫说是兵法,国法军法家法全部都忘得一干二净。”
“深夜敌军来袭,裴将军还醉卧在美人床上。听到属下来报,立马被吓得惊慌失色,连滚带爬,上阵之前连战袍都穿反了。不出半柱香的时间,裴将军就被敌军将领活捉了。”
“为了活命,裴将军竟主动打开城门,献出城印。”
“唉,咱们的南城就这样拱手让人了……”
老头这一番话说得在座的听众是群情激愤,纷纷谴责起这裴晟沉迷美色、玩忽职守。
嘈杂之中,一个清冷的声音肃然响起:“一派胡言也敢拿出来卖弄?”
话音未落,一袭青衣飞身而下,沈知瑶落到大堂中央。
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她双目澄清无惧,落到老头身上。
“既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九尾狐狸的?”
“这九尾狐狸长得什么样子?是如何魅惑裴将军的?”
“裴将军仓皇迎战是你亲眼所见吗?你又是如何连他战袍穿反了都知道。”
她一连串的发问让老头惶恐不已,“这,这……”
“哎呦,姑娘,姑娘……”他说不上来,索性一跺脚,卖起惨来:“老朽只是个说书的。本就是传闻逸事,道听途说,姑娘又何必跟我一个糊口的老人家说不过去。”
沈知瑶见他白发苍苍,多少有些可怜,亦不愿再纠缠,只沉声道:“道听途说可以,但不能胡乱加工。裴晟将军不是那样的人。”
但听众里有人不乐意了。见她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就更不客气地喧闹起来。
“嘿,你这姑娘。你不让老头说,那我们以后听什么?”
“裴晟将军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知道?”
“裴将军丢了南城,那是不争的事实。我看他就是被九尾狐狸勾了魂!”
“你们还可以听《青楼梦》、《五国演绎》。”对于话本折子,沈知瑶信手拈来,“还有在连载的《笑傲修仙》,我觉得也很不错。”
她自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安利《笑傲修仙》的好机会。
可惜的是这段,许宁宁并没有听到。
她这会正吭哧吭哧地从二楼往下跑。
这些修仙的怎么动不动就飞来飞去,真是羡慕死人了。
她叹了口气,真的吃胖了,跑两步就喘得不行不行的。
很快有人嘲笑道:“你说的这都是话本小说,那都是假的。我们就喜欢听真人真事!”
“对,试问全金陵城谁不认识裴晟将军?听他的故事才有意思呢!”
还有最后三格楼梯。
许宁宁立正站好,手向后一摆,顺利地跳了下来。
耶,真棒!
她奋力挤进人群,只听见沈知瑶轻哼一声,反问道:“真人真事?”
她淡淡道:“真事就是裴晟将军二十多年驻守边疆,操兵练马,爱民如子;真事就是裴晟将军为国捐躯,却还要被你们编排故事,博眼球、嚼口舌。”
“对,我们不在乎真相,我们就喜欢博眼球的故事……”前排一男子转动着手上的琉璃盏,上下打量着沈知瑶,“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哗众取宠。我看你也别听什么话本了,回家多读几遍《女诫》、《女德》得好。”
沈知瑶不再争辩,只微微一笑,同时负手从背上取下青剑,用鞘口轻轻一顶桌子。
木桌向前一动,鞘口顺势接住沉重的惊堂木。
她握住剑鞘另一端,轻轻一扬,便将惊堂木飞了出去。
沉闷的惊堂木擦过众人的眼睛,急速地击中方才说话男子手中的琉璃盏。
只听得清脆的一声,琉璃盏应声破裂,翠色的酒水四处飞溅。
男子:我逼!
众人:!
这姑娘好身手!
许宁宁:教练,我想学这招!
沈知瑶纵身向前腾起,伸出手稳稳地接住惊堂木,放回到说书老头的桌子上。
她不顾众人又是惊恐又是佩服的目光,只对人群中的许宁宁歉意地说道:“走了,萧师弟。今日的酒没喝得畅快,下次我再请你。”
“下次让大师兄请我们喝酒好了,他有钱。”大街里,许宁宁咧嘴一笑,“不过,沈师姐和裴将军是旧相识?”
沈知瑶摇摇头,“裴将军是先帝那时候的人,到他死时我也不过十多岁,哪有机会同他相识。只是从小听过他的故事,还有幸偷偷见过一面。”
说起故事,沈知瑶在樊楼里说的话,有一点让许宁宁不得不在意。
她敏锐地问道:“沈师姐你方才说到裴将军御前谈说民生之道,先帝赐了他一把短刃?那先帝一定是个明君吧,那把短刃是什么样子?”
“其实,先帝并不是一个圣明的主,龙颜大悦也不是因为裴晟的安民兴邦之道,他只是觉得这个十岁的小孩能在他面前头头是道,振振有词,比那些每日听腻了的笙箫丝竹之声来得有意思得多。”沈知瑶想了想,道,“至于那把短刃,到底是皇帝赐的东西,听说是以紫石煅造而成,刀体狭长,如绸缎般雅致却无绸缎的绵软,浑身通透而坚刚。裴将军很是喜欢,时刻携带在身上,连夜里都不肯取下来。”
第38章 、自恋鬼
“紫石的短刃?”镜子里,萧厌衍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你怀疑是那个叫紫菱的?」“对啊,你……紫石的短刃?”
镜子里,萧厌衍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你怀疑是那个叫紫菱的?”
“对啊,你不是说她是一把短刃的灵吗?而且当初在山洞里,那个红眼睛说紫菱去京城了……”许宁宁熟练地帮他点好花钿,盘好发髻,沉思道,“我觉得或许有什么关系。”
萧厌衍睁开眼睛,满意地端详着他今天的妆容,慢悠悠地说道:“没想到,笨蛋也有机灵的时候。”
“那可不……”许宁宁将两边的发带各系了个结,哼哼道,“聪明勇敢有力气,我真羡慕我自己。”
萧厌衍闻言,回过头来,伸出食指好奇地戳了戳许宁宁的脸。
“干嘛?”她下意识地鼓起双颊,将萧厌衍的食指弹起。
黑溜溜的眼睛,红润的唇,圆鼓鼓的脸颊。
俨然一条笨头鱼。
萧厌衍一直觉得许宁宁像条笨头鱼——心大,什么事情都可以七秒就忘了。
遇到危险也不怕,瞪大了眼睛站在第一排吃瓜。
当然偶尔也有机灵的时候。
这条笨头鱼机灵的时候,能想办法把鲨鱼一口吞掉。
“没干嘛……”萧厌衍真诚地说道,“就是想看看许小姐的脸皮有多厚。”
许宁宁微笑道:“萧少爷,这是您的脸皮。”
最近,笨头鱼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前天晚上说他烦,今天又跟他顶嘴。
他突然想起许宁宁第一次给自己梳发时,喷了一大口蛋花味的护发口水,不禁哑然失笑。
“来玩,来玩。”许宁宁突然起了兴趣,眼睛亮晶晶的,“你先戳我左边。”
她鼓起左边脸颊,就像含了颗小球。
萧厌衍照做,伸出冰凉的食指贴在她温热的肌肤上。
许宁宁原本鼓起的左脸颊急速瘪下去,同时右脸颊鼓起来。
就像是小球被萧厌衍从左边按到了右边。
萧厌衍心领神会地再戳她脸的右边。
紧接着,右脸的「小球」被戳破,左边的「小球」再鼓起。
两人就这样乐此不疲地玩了一早上。
甚至当一行人跟在公公身后,在宫道中行走时,萧厌衍还低声在许宁宁耳边叮嘱道:“回去再接着玩。”
“不玩了,不玩了,我脸都酸了。”
没想到这人玩心也挺重,但许宁宁惯会知道如何一针见血地拿捏他,“再说了,你不是老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吗,你还练不练功了?”
萧厌衍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