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神童也不是那么幸福的，裴晟有背不完的章法，看不完的史书，还有一个。在我看来，有些固执的有些迂腐的爹爹。
这时候，我能做的，只是陪着裴晟一起沉默，看着他眉眼间总有着散不去的忧愁，总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等到裴晟长大了一些，可能就没有这么多的烦心事情。
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裴晟同他那个迂腐的爹爹之间的矛盾仿佛越来越深。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裴晟同他的爹爹顶撞道，
“当今皇帝荒淫无道，你根本就无能为力。”
那天晚上，裴晟被罚跪在门口不许吃饭。他清秀的身影投在淡淡的月光下，像落满了一地的梨花，我静静地悬在他的腰间，看他闭着眼睛，温和的面庞一点也想象不出他生气的样子。
良久，裴晟突然说道，紫菱，我带你去浪迹天涯吧，从此做个快活人。
我知道作为一个南城大将军之子，他将来是要护卫南城的，他是要护卫南城百姓的。他说的话，做不到的，可我在这一刻多希望他能做得到。
其实起初裴晟同我说话的时候，我以为他知道灵的存在，吓了一跳，后来看他常常一个人呆坐在台阶上，时而看着远处的表情，我懂了他是把我当一个可以陪伴可以聊天的玩伴。
或许，不是玩伴。我竟然有些贪心地想着，这算不算青梅竹马呢？
我嗤嗤地笑出声来，大抵十八岁正在怀春的时候，而十年前初见裴晟的那份惊艳也变成如今的爱慕了。
如果说十年前的裴晟尚带着一丝稚气，那二十岁的裴晟真真是个让人心动的人物了，他身材颀长，脸庞坚毅。
只是二十岁的裴晟已经不大同我说话了，然而我知道，并不是因为他不再寂寞忧愁了，而是因为他学会了把寂寞忧愁放在心里面，放到别人，甚至是我，都无法探及的心的最底端。
而我也并不奢望他能同我说些什么，他出神的时候，我能在他身边，像一直以来的那样陪着他，就胜过了千言万语。
他就这样沉默着，从他父亲手中接过了守护南城之责，守护他口中所说的“荒淫无道的皇帝。”
我不理解，我只知道裴晟很厉害，他不仅用兵如神，博闻强识。他的身手亦是敏捷骁勇，丝毫不逊色于他的爹爹。
他尽职尽责地守着南城。却不知他的尽职尽责终是引来了朝臣的流言，引来了皇帝的忌惮。
在他拒绝赐婚后的那年，羌人猛烈来犯，敌众我寡。裴晟急切地向京城、向周边城池请求援兵。
但他死守苦等了一个多月，只有迎面而来的冷风。
羌人的领军很是欣赏裴晟的武功谋略，他命人朝裴晟喊话，只要裴晟肯打开城门，他绝对不伤及城中一人一花，一草一木。
两个月后，看着南城中弹尽粮绝的百姓，裴晟终是敲醒了投降钟。
羌人也兑现了诺言，只是还不等羌人的领军传唤裴晟，他就从南城上笔直地跳了下去。
南城亡了，但百姓还在。
只是，裴晟不在了。他把年轻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南城脚下，静静地守护着这里的土地。
急速下坠的瞬间，紫菱迎着风，伸出手捧着裴晟的脸，亲亲地吻住了他的额头。
第48章 、选自己喜欢的人
“该杀的人我已经杀干净了……”紫菱轻浅地笑了，张开自己的双手，“没想到这双手已经这么脏了。”……
“该杀的人我已经杀干净了……”紫菱轻浅地笑了，张开自己的双手，“没想到这双手已经这么脏了。”
雪妃确实是她的棋子，用来蛊惑和牵制皇帝。
她告诉皇帝，要想雪妃永葆生命活力，就必须定期饮血。而血的来源，则是由她指定的朝中大臣，害死裴衡将军的那些朝臣。
“我理解你。”许宁宁冷不丁地说道，“朝廷如何，天下如何，选自己喜欢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年玄风没想到小师妹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只是诧异了一下，并没有反驳或是批评。他问道，“你来妖市是为了给雪妃治病？”
“我没想到，那位皇帝真的会爱上雪妃，即使知道她不过是由我用一张白纸捏造出来的人物。他帮我杀了那些朝臣，我便应诺他保雪妃永远留在他身边。”
紫菱突然露出一个微笑，在风中显得格外的凄凉，“我早就发过誓，待杀光了仇人，就追随裴将军而去……”
她说着，身体突然开始变成透明起来。沈知瑶意识到，紫菱的灵正在一点点地流逝，心愿完成，还能有人听到裴将军和她的故事，她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灵的消逝是无法挽回的。许宁宁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否则紫菱害死了那么多人，她不知道年玄风会作何选择。
想到这样，许宁宁向前一步，她注视着紫菱的眼睛，轻轻道：“你的灵魂会飞去南城。”
“那关山呢？”年玄风突然想到，急急地问道，“你知不知道关山有何问题。”
“不知道。”紫菱摇摇头，随后释然一笑，“看来那位皇帝也是可怜人。”
这是她留在这世间最后一句话。许宁宁抬起头，伸出手，却已留不住她自由飘散的灵魂。
“她朝着南边去了。”萧厌衍站在她身边，轻轻地说道。
许宁宁点点头。
“年师兄，关山有问题？”沈知瑶问道。
年玄风仔细回忆起关山的不寻常之处，天空、大地都特别地不真实，像被笼罩在什么里面。
阳光似乎是穿过什么屏障才投射进来。
最后他想到紫菱刚刚说道，要想雪妃永葆生命活力，就必须定期饮血。
“不好。”他想起有一种古老的邪术，心里猛地向下一沉，“是吞噬蛇。”
“吞噬蛇？”沈知瑶的脸色同样大变，“听说这种蛇巨大无比，可以吃下一整座山，然后吃下山里面所有的生物，只把血吐出来。”
“恐怕是这样……”年玄风道，“皇帝请了那么多人去关山，就是想把所有人的血都提取出来给雪妃用。”
“皇帝居然会用这样的邪术。”萧厌衍冷哼一声。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赶快回去。”沈知瑶握紧剑。
年玄风同样神情紧张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是多少条人命。
而皇帝，天下百姓的君主，居然一手谋划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师兄，你们不是说柳娘在妖市吗？”萧厌衍定在原地，突然道，“你们去关山，我留在妖市继续寻找柳娘。”
“对，先找到柳娘。”沈知瑶从袖子中拿出闪着光亮的芍药花，“柳娘一定就在这里。”
“不，关山的事情紧急。沈师姐你修为高深，你和年师兄一起去，就能多一份胜算。”
萧厌衍却拒绝道，他似乎铁了心要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伸出手，“妖市很大，找起来恐怕要耗费很长时间。”
沈知瑶看了看手里的芍药花，又看了看年玄风。年玄风朝她点点头，“我相信七师弟。”
沈知瑶将芍药花递给萧厌衍，“那就拜托萧师弟了。小师妹，我们走吧。”
“我？”许宁宁往后退了一步，她想起紫菱消逝前那般决然的笑容，突然伸出手攥住萧厌衍的衣角，“我要帮七师兄一起找柳娘。”
萧厌衍今天不正常，非常不正常。从出发到知道妖市的谜语，从他主动和她换回身体，再到现在，他假装很正当地支走年玄风和沈知瑶的样子……他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们。
“小师妹，你和年师兄，沈师姐一起走吧。”萧厌衍轻松地说道，“我这么厉害，找人很快的，你可别小瞧了七师兄。”
“我……我怕大蛇……”许宁宁还想再说什么，萧厌衍却像下定了决心要赶她走。
他轻轻地把她从身后拉过去，推到年玄风的身边，开玩笑地说道：“妖市鱼龙混杂，小师妹你要是走丢了可就不好了。你乖乖待在大师兄身边，大师兄这么厉害，一定会护你平平安安的。”
萧厌衍以前不这样的，他从不会在她面前夸年玄风厉害。
他总是很轻蔑地嘲笑年玄风死脑筋，单纯迂腐，然后开始自夸自擂，还逼迫她承认他是玄天宗。不，是整个世界最厉害的人。
“就这么说定了。”年玄风丝毫没察觉萧厌衍的异常，他安慰许宁宁，“小师妹放心吧，你要是怕蛇到时候就闭上眼睛。七师弟，你这边找完之后就迅速来关山，和我们汇合。”
萧厌衍难得地认真听完年玄风的话，他深邃的目光从年玄风身上又落到许宁宁脸上，突然又嘱咐道：“大师兄，你一定要照顾好小师妹啊。你……你可是跟师尊承诺过的。”
“嗯，自然。”年玄风微微有些诧异，萧师弟平时散漫清冷，今天的话却额外的多，而且一直重复着同样的意思。
不过他们玄天宗的师兄哪一个不呵护着小师妹呢，他便没有多想。
去往关山的路上，许宁宁却忍不住多想。
她记得方才离开的时候，萧厌衍冲她笑了笑。嘈杂的闹市中，他像一个遗世独立的少年，明媚又孤独。
她清晰地看到他伸出手，踟蹰着向她伸过去，却又很快缩回去。
他修长的五指紧紧地攥了攥。
不行，萧厌衍一定有事瞒着他们，而且是很大的事情，或许是很危险的事情。
许宁宁内心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一阵花香从空气中升腾而来，柔软地把她包围在中间。
她静静地向下看，是蓝色的勿忘我。
“大师兄，我要回去找七师兄。”许宁宁下定决心，紧接着调转御剑飞行的方向，飞速向身后寻去。
关山这里有年玄风和沈知瑶绰绰有余，从修为上来说她也帮不上什么重要的忙。
况且……朝廷如何，天下如何，选自己喜欢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第49章 、报仇
“你没死。”他说。
“今天你会死。”萧厌衍答道。
“这狂妄的性子，倒很像你母亲。”谢王爷看……
“你没死。”他说。
“今天你会死。”萧厌衍答道。
“这狂妄的性子，倒很像你母亲。”谢王爷看着眼前和自己眉眼七分像的萧厌衍说，“真想不通玄天宗那老头当年为何要留你一命。”
他口中的老头自然说得是玄天宗的师尊。
萧厌衍想起了那个夜晚，金陵城的夜晚。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面前是母亲满是血洞的身体。
趁着谢王爷出城的时机，母亲夜闯地牢，试图救年幼的自己出来，却没想到谢王爷依然留了许多道士看守。
母亲把他们全杀了，直到奄奄一息，再也没有力气。而这时，道士里面还剩一个人，也就是后来的师尊。
萧厌衍抱着母亲的尸体，双眼通红，华美的黑发披散了一地。
“幼狼失去了母狼。”师尊伸出手，话语中听不出一丝情绪，他这样说道，“但狼终究是孤独的……跟我走吧。”
伸向自己的那双手，苍老却有力。萧厌衍知道这个道士，他似乎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总是远远地旁观，作为谢王爷的手下却不为谢王爷办事，还不怕谢王爷的责怪，只能说明他很强。
于是，年幼的男孩毫不犹豫地搭上了那只手。
他并不是相信眼前这个老头，他是需要这个很强的老头。
幼狼满身鲜血地回头看了一眼满城灯光如花绽放的金陵，他在心底暗暗地想着，他要学好本领，然后报仇，杀了这些人，杀了全世界的人，哪怕是粉身碎骨，玉石俱焚。
而今日，他就是抱着这样必死的信念走进妖市。
金陵城的妖市，他走过很多很多次。小时候谢王爷把他圈养起来，让他在妖市的斗兽台上与其他妖拼个你死我活，赢了谢王爷心情好就会赏他一块肉，输了谢王爷就会让那些道士惩罚他，用各种各样的法宝在他身上试验。
“不是说，狼族的战斗力很强吗？”谢王爷皱着眉头说。
“他还只是个幼崽。”手捧九层塔的何道长回答道，“王爷放心，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我们一定把他培养成妖市的常青树。”
“最好快点，我不喜欢输。”谢王爷想起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不自主地露出厌恶的表情。
明明他们是兄弟，流着同样的血，凭什么万人之上的不是他。
不过无所谓了，现在他创了妖市，这里就是他的天下，他不仅要人，更要这些妖鬼灵神都屈服在他的手下。
他要赢，他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享受这只狼崽子看向他时，那倔强却又挣扎不脱的眼神。
说到眼前，萧厌衍的耳边回荡着谢王爷的那句“真想不通玄天宗那老头当年为何要留你一命。”
为什么？
当时他也想过这个问题。在玄天宗漫长的日子里，男孩的心中也有过一点点幻想。或许，师尊是因为怜惜他。
直到萧厌衍觉醒了，知道了这个游戏的剧情，终于也才明白师尊当年为什么要带他走。
果然，从头至尾，所有人都只是把他当成一颗棋子。
所有人都在利用他，从来没有人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的立场。他是那样微不足道的，可怜的，卑微的存在。
就在这时，萧厌衍的脑海中突然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那是在屋顶，月光柔软地流淌在他的身上，右手边坐着喝得微醺脸色粉红的许宁宁。他把头靠在许宁宁的肩膀上，听到她含糊不清的呓语。
满城的灯光在他们两的脚下肆无忌惮地绽放。
他总是会沉溺在这样的想象中，沉溺在有许宁宁的想象中。
但此刻他不能多想了。
他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今天晚上，他要让这座庞大的，隐秘的妖市，荡然无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