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少年笑着反问道:“那你的?看着也才刚及笄吧。”
“我,我这是看着小,知道吧。”虞鸢这个身体确实才刚过十五,说穿了和眼前这少年没两样,都是俩小孩儿。
懒得站在这儿再和秋花月多做纠缠,虞苑苑拽着少年的胳膊直接下楼,少年也没挣扎,乖乖的被她带出了迎仙阁,来到了人少些的地方才放开他的手。
虞苑苑难得那么正经,此时的她仿佛学生年代的教导主任,但语气上又比教导主任温柔那么一丢丢,开始郑重地开导这个少年:“那地方,你爹可以去,你以后可别再去了。”
少年问:“为何我爹能去,我就不能去?”
虞苑苑耐心回答:“因为你还小啊。”
少年似笑非笑:“这‘小’字可不兴乱用。”
虞苑苑:“……”朝着少年头上敲了一下:“小小年纪不学好。”
对方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干净澄澈的眼眸含着笑意:“府里什么时候来了个爱装大人的小鬼,我先前怎么没见过?”
真没礼貌,虞苑苑撇撇嘴,一个小孩儿叫另一个小孩儿小鬼,明明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她翻了个白眼,真没意思,转身离开前还不忘嘱咐一句:“总而言之,别学你爹花天酒地了,要让你娘知晓你们父子俩都这样,还不得日日以泪洗面?”
身后传来一阵沉默,随后传来轻飘飘几个字。
“我早没有娘了。”
第63章 原来是个小可怜
虽然声音很小,还是让虞苑苑听到了,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戳到别人痛处,一时间左思右想不知该如何开口宽慰。
少年如同没有察觉到她的窘迫一般,自顾自的说起了故事。
原来他的母亲窈姬曾是上河城内最美的舞娘,秦苍女子多善舞,其中又以上河最为显著,那作为上河的头牌舞娘更不用说,仅上河城内仰慕追捧者就不计其数,其他各地慕名而来的人也不在少数,有些人千里迢迢来到此处,只为看她一支舞,而看过她舞的人都赞不绝口,甚至放出“整个秦苍无能出其右者”的话来。
而少年的父亲也是窈姬的倾慕者之一,只是与其他宾客不同,他的父亲身份尊贵,只要他想要,素来就没有得不到的,对于窈姬他势在必得,因而每逢窈姬登台献舞,他必然会前往捧场,夜夜为美人一掷千金。
不知窈姬是否真被他所作所为打动,最终少年的父亲也确实得偿所愿,与名动上河的第一舞姬春宵一度,就这一次,窈姬怀上了男人的孩子,却被告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男人将要迎娶世家陈氏女为妻,聘书已下,八字也已交换,就等着良辰吉日结为夫妇。
这个消息于窈姬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这样的事儿若换在崎风,大不了男人娶了陈氏女为妻后再将窈姬迎回做妾就好了,可以这样的事在秦苍是绝不能发生的,他们信奉的阿冥神只保佑从一而终的有情人,若违背爱情的忠贞,将会被上天降罪。
舞坊的姐妹们见她黯然神伤后,都劝她将孩子打掉,否则如果让男子即将迎娶的正妻知道后果将不堪设想,窈姬故然知晓孩子无辜,可惜男子薄情,她只身一人如何能在流言蜚语里将腹中孩子拉扯大,犹豫再三,一次次下定决心可当堕胎药放到面前时,她又不忍心,如此临阵脱逃了好多次,在她终于下定决心时,那个薄情郎竟现身,手一挥打掉了她送到嘴边的汤药。
男人祈求窈姬将孩子留下来,并且告知窈姬娶陈氏女只是权宜之计,待日后定会找个机会把他们母子俩一同迎回府中,让他们能够名正言顺的待在自己身边。窈姬泪流满面,虽知这条道路为秦苍律法所不容,之后的艰辛坎坷能够预见,却还是不舍腹中未出世的孩子,答应了男子的请求。
日复一日的等,等到孩子出生,又等到孩子满一岁,春去秋来,四季更迭,男子仍旧时不时来看望窈姬和儿子,却绝口不提当初承诺过时机成熟便将他们迎回府中的事情,男子没说,窈姬也不提,因为她知道这个承诺恐怕无法兑现了,陈氏女出生名门,听闻性子跋扈,如今腹中也有了男子的孩儿,若此时知晓自己的丈夫在外边有别的女人,还和别的女人有一个孩子,必定无法承受。再说,上天已经赐给了她一个伶俐又孝顺的孩子,让她暗淡无光的生命里有了一点明亮,窈姬觉得很满足。
可纸哪能包得住火?也不知是在哪里听到的风声,挺着八个月肚子的陈氏女风风火火的找来到窈姬母子栖身之所,迎面就给上前来查看什么情况的窈姬一巴掌,窈姬被扇倒在地,脑子嗡嗡,光滑的脸上留下一道被指甲剐蹭的血痕。
见自己的母亲被打倒在地,八岁的孩子自然不可能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跑上来拦在母亲面前,嘴里骂着来人是坏人、恶婆娘。陈氏女见竟然还有个小的,更是气的眼冒金星,揪起孩子的领子,丝毫不手软的往旁边扔去,小孩重重摔在地上爬不起来,他却没有哭,只是望着眼前的女人,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恨意,陈氏女不以为意,往窈姬脸上啐了一口唾沫,说了句“贱人养的小畜生”。
就这一句话,激起了窈姬的怒气,任凭陈氏女如何侮辱自己她都能忍,但绝不能忍受别人辱骂自己的儿子。
只是少年第一次如此温柔的母亲和别人扭打在一起,抓乱了头发,扯破了衣服,谁来都劝不开,最后是他的父亲匆匆赶来,才得以勉强让这场纷争平息。此事过后,陈氏女动了胎气,腹中孩子早产生下,她哭着嚷着要男人给她个说法。男人忙于安慰刚刚生产后虚弱的妻子,答应一定给出个让她满意的处理结果,但他却忘了,他还欠窈姬一个说法,而这个说法,窈姬也等了许多年。
男人的处理结果便是将窈姬的孩子领回府中,养在陈氏女膝下,而窈姬也跟着进了府邸,从一个名满上河的舞娘成为府里最下等的贱婢,被安排在陈氏女身边日日服侍她洗脚。决定做出前,男人来找过窈姬商量,若想要孩子认祖归宗,名正言顺回府,就只能这样,但窈姬本可以不进府中受气,但为了能看孩子一眼,陪在孩子身边,便是粉身碎骨她也愿意,少年见自己的母亲如此受辱,哭着嚷着要和母亲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却被陈氏女一把将他拽回来,劲儿大的几乎要将他的手腕折断,看着少年的眼里没有一丁点儿属于母亲的慈爱,陈氏女冷冷告诫他:“记住,从今往后你只能叫我娘亲,如果再让我听到你叫这个贱婢娘亲,那她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此后,母子相见,窈姬称他公子,他只能默默接受。
即便忍让至此,也还是没能安度余生。
得知窈姬身死的时候,少年连滚带爬的往母亲居住的下人房里跑,等他赶到时,门口打理的嬷嬷摇着头告诉他尸体已经被布一裹,扔乱葬岗里去了,他连窈姬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问其他人窈姬的死因,但所有人都统一口径,窈姬是暴毙而亡的,当被人发现时身子早僵了,无论别人怎么说他都不信,不信母亲会这么突然的离开。
之后便有了这座迎仙阁,说是少年的父亲为纪念窈姬而建,少年听着却仿佛一个笑话,明明活着时候薄情至此,何敢在人走后故作深情?但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鲁莽的孩子,他学会了隐忍,即便心里嗤之以鼻,面上都不会表露出分毫,就这样,他在陈氏女身边隐忍了那么多年。
故事说完,少年沉默了很久,原本盛满光的眼睛里只剩无边恨意。
虞苑苑也沉默了,没想到他竟有这么悲惨的身世,她轻轻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柔些:“你的娘亲这般爱你,你才更要振作一些。”
少年怪异的看着虞苑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振作了?”
虞苑苑心里道:哪只眼睛都看到了,哪个振作的人会日日沉迷声色?
不过怜悯少年的经历,她没说出口:“好好好,振作那岂不更好?你娘亲在天之灵也会开心的。”
两人聊了大半天,时候不早,这次虞苑苑真该走了,少年突然开口问她:“你在侯府哪处当的差,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虞苑苑也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坦白告知:“前几日侯府不是在招雕工,我刚好会一些就来试试。”
说罢,她突然想起说了这么久话,还没问少年姓甚名谁,于是询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愣,似乎很久没人问过自己的名字,他小心翼翼回答道:“慕辙。”
第64章 提前验收
虞苑苑回到屋子里,见原本躺在床上休息的三娘此刻已经挣扎着起身,坐在床边弯腰穿鞋袜,听到推门声猛然抬头,当看到进来之人时才猛地松了口气。自虞苑苑出去后她一直忐忑不安,焦急的等待奈何怎么都不见人回来,以为出什么事了,这才打算起身去看看。
不过还好,没出门就碰到人回来了。
三娘又缩回到床上,迫不及待地询问告假的情况如何,为了防止三娘听完后病上加病,虞苑苑只回答办成了,秋花月原话里那些不好听全部自动过滤掉,留个主谓宾让她听懂就好。
三娘这才松了口气,虞苑苑倒了杯茶,坐在床边吹散杯沿冒着的热气,轻轻抿了一口,想着休息一会儿,等这杯茶喝了就去南屋完成她没做完的活儿,毕竟现在自己搁这儿可算是带薪休假,偌大的上河侯府也必然不会养闲人。
但有些事总是在意料之中,来的又突然,屁股还没坐热,茶水还没放凉,何嬷嬷已经风风火火赶到,见她气喘吁吁、面带急色,原本紧闭的门几乎是被大力撞开的,虞苑苑手上端着的茶杯还没放下,震惊之余已经被何嬷嬷拉住手腕拖起来,她赶忙随手欲将茶杯放回到桌上,可不小心一倾,茶水泼洒出来,在桌上留了一滩水渍,其余全部滴落在地上。
“嬷嬷,嬷嬷,等一下,茶水洒了。”
虞苑苑的衣袖被浇湿一片,此刻欲图挣开钳制去拧干上边的水。
见她事到如今还能这般不紧不慢的整理衣服,何嬷嬷不知是否该嘲笑真的心大:“若再不走,你这小命可真就保不住了。”
“啊?”虞苑苑一头雾水。
何嬷嬷告知:“刚刚侯爷派人来传话,说一会儿要在前厅亲自验收雕像,南屋的木雕都被搬到前厅去了,我刚从那边过来,看到你的那座还缺眉少眼的。”
完犊子了。
衣袖的事虞苑苑完全没了心思,只想让何嬷嬷赶紧带路,要是会飞她早百米冲刺飞过去了,一路几乎是小跑过来的,气喘吁吁还不忘打听:“不是说了三天后才验收吗,为什么突然提前?”
何嬷嬷摇头:“侯爷是主子,他想何时看便何时看,又岂是我等仆婢可以质疑的。”
虞苑苑叫苦连天,是是是,他是老大,他想何时看就何时看,整个侯府都是他家,自己又能说什么。但是麻烦搞搞清楚,这件事还和她的小命挂钩诶!说好的工期被强行缩短,该完成的活儿没完成,要是上河侯爷看着这么个未成品觉得很不高兴,保不准一声令下让她命跟着留这儿了。
此刻虞苑苑只得抱着侥幸心理,希望上河侯能来慢些,给她个在他看到那尊像前用最快的速度把眉眼补全的机会。
可惜总不能事事如她愿,尽管一路上她已经加快脚程,可算得上是健步如飞,赶到时还是迟了,右脚刚跨进门槛,抬眼就看到其余木匠早已在到了,正恭恭敬敬的候在两侧,垂首躬腰,双腿的颤抖隐约可见,冷汗也控制不住往外冒,顺着鬓角流下来,他们都在等着上边人的传唤,只留下最前头的两个位置还空着,虞苑苑生无可恋的朝着右边最前面的那个位置挪步过去。
心里苦涩,怎么就那么惨,连送死都还要做往前冲的那一个。
上边拉了层帘子,帘子后坐人难以看请容颜,即便虞苑苑站在最前面,也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各个都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上座之人。
领她过来的何嬷嬷进到帘子后,得了指令又从纱帐里走出,指着摆放在最前面的木雕扬声询问道:“这座木像是谁所刻?侯爷有令命其上前来。”
众人纷纷抬头看过去,其他木匠又匆忙低下了头,只有虞苑苑一个人看到木像的瞬间所有表情都僵在脸上。
很不巧,这个排在所有木像前面、没有眼睛眉毛、正面对着前方的木雕,正是出自她手。
虞苑苑麻了,这就是大福之后必有后难么?枉自己揭榜时还谢天谢地觉得自己运气好碰上这么个好差事,现在想想,呵呵,蠢到家了。
她深吸一口气,侧着往旁边迈出一步,刚好和自己的“杰作”肩并肩,俯身拱手:“见过侯爷,这座木像出自民女之手。”
何嬷嬷得上河侯之令,又继续传话询问:“为何缺了眉眼?”
为何,因为你的突袭提前验收没来得及弄呗。
当然,这样的话聪明的虞苑苑是不可能直接说出来的,她虽然是个快言快语的老实人,但老实人也是惜命的好吧。
这么考验临场发挥的时候,虞苑苑不张口就来:“回侯爷的话,是民女无能,无法刻出画中女子眉眼的神态。”
本来想故意留个悬念,引起上河侯的好奇等他主动询问了再说明缘由,想想还是算了,万一上边的人真信了是她无能,后边的都不用她说直接拉出去砍了……所以虞苑苑顿了一秒,马上接道:“因为民女初看画像时,就觉得画中女子美得不似凡人,眉眼间的媚态浑然天成,此等天姿国色、绝丽容颜,一颦一笑又岂是我等凡人用一柄雕刀就能刻画的?”
不论如何,虞苑苑的直觉告诉她,夸就对了。不惜杀了那么多木匠仍要一批又一批的找人来雕画中女子的木像,这女子具体是上河侯什么人虞苑苑不知道,但知道在他心里分量不轻就对了。
这一番天花乱坠的夸赞似乎对上河侯有些用,至少没二话不说送她归西。
何嬷嬷又进到帘子后,这次隔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朝旁边的侍卫示意,侍卫会意颔首,端起桌上的刻刀行至虞苑苑面前,何嬷嬷开口传达上河侯的命令:“那你现在刻。”
虞苑苑刚送的一口气才还没落到腹腔又被强行提了上来,低头看看托盘上宽窄弧度不一的大小刻刀,再抬头看看一脸“你自求多福”的何嬷嬷,吞了口唾沫,握起一把最小的平口刻刀。
拼了!
第65章 巧了,又没死成
很贴心,搬运的人把木雕从南屋搬到前厅的同时,不忘把画像也搬了过来。
虞苑苑退后两步整体打量,又上前两步仔细端详,随后便动手开始刻,厅堂上一群人纷纷投来目光,一举一动被人盯着的感觉让她有些不自在,但刻刀已在事到如今只能上。
整个地方安静的只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以及刻刀和木头接触时的唰唰声,顶着不小的压力现场展示,每一刀落下时她都极其谨慎,努力稳住手避免出现任何失误。眼睛终于完成了,虞苑苑活动活动手腕,满意端详着眼前的杰作,不愧是有着过硬的专业能力的自己,这手艺、这精细,简直没谁了好吧。刚完成的这双犹如盈盈春波的眼睛雕刻的与画中基本无异,现在只差两道微微扬起的柳叶眉就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