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苑苑可谓是非常有信心。
然后充满信心的同时还悄悄松了口气,松了气是好巧不巧手跟着抖了,刻刀一偏,原本应该微微扬起的眉峰完全没了,不小心拉长又拉低的眉尾,让原本看上去该是妩媚娇俏的神态少了几分妖娆多了几分温婉,让原本如含春水般的眼波平添几分慈爱柔和,总而言之,整座雕像的感觉都不对了,但又觉着似乎没有问题,本就该是这样,虞苑苑也说不上来,也没心思去对这种感觉追根溯源,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手抖已成事实,失误无法补救,虞苑苑只得硬着头皮把另一边也按着刻好一边的模样补全,总不能让两边的眉毛各有各的特色,却不对称吧。
刻好最后一刀,虞苑苑停下手,整个过程都悬在胸口的心,这次终于平平稳稳的落下了,这种内心最深处的平静不是源于自身技术过硬带来的自信,而是她已经在想待会儿上河侯看到成品后大发雷霆时,自己该如何携带系统逃之夭夭。
虞苑苑将刻刀放回推盘上,默默后退两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两个侍卫上前拖住木像,将正面缓缓转向上座之人,最后放定,整个正厅再次陷入死寂。
“系统,在么?”
系统: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几十年应该都会在。
虞苑苑:“那可不见得,现在技术更新换代那么快,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你就被淘汰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系统:……那我可你谢谢您贷款嘲我嘞。
虞苑苑耸耸肩,另辟蹊径的开导:“但如果能拯救我于危难之中,你有限的生命将会体现出巨大的价值,并且将感受到帮助别人的快乐,即便哪一天真被新技术替代了,你走的也没什么遗憾。”
系统:想要我救你可以直说。
虞苑苑:“好的,救我。”
处死的指令并没有如虞苑苑预想的那般传来,反倒时在一阵沉默后,坐在上首的人拉开帘子走出来,盯着台阶下的木像看了良久,才用沙哑的嗓音慢吞吞说出几个字:“甚得我心。”
嗯,嗯???
虞苑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不是自己听错了?这个声音分明是……
“慕辙?”
都怪这个声音实在太有辨识度了,虞苑苑抬手的瞬间一整个惊住,眼前的少年换了一身衣服,比先前在迎仙阁看到时更加贵气逼人,此时正覆手立在帘子前,全神贯注端详着雕像的目光在她出声的瞬间转而落到她的身上。
何嬷嬷也是一惊,内心暗骂这臭丫头好大的胆子,又怕她再说出什么更加出格的话,赶忙出声提点:“小虞你不要命了,竟敢直呼侯爷名讳!”
“侯爷?”
“无妨,”慕辙抬手制止嬷嬷的斥责,澄澈干净的眸子里盛满温情,望向台阶下正对着他的木雕:“对了,对了,就是这个感觉!阿娘还活着的时候,就总喜欢这般温柔慈爱的看着我,即便我做错了事,她也从不曾训斥过我。”
信息量太大,但好在前因后果都有了,如果说慕辙就是上河侯,上河侯就是慕辙的话,那之前他所诉说的经历,故事里的窈姬、男子和陈氏女分别对应,岂不就是……
虞苑苑笑眯眯,今天也是后知后觉的一天呢。
只是没想到,堂堂秦苍上河侯,竟然是个还没及冠的少年。本来觉得沈眠年纪轻轻撑起整个覃中已实属少见,没想到现在又来了比他更小的,她时常在想,这么大个秦苍是真的没人了吗,都到了需要小孩子挑大梁的地步。
慕辙的目光在木雕上面停留半晌,又望回到虞苑苑身上,轻声询问:“听嬷嬷叫你小虞,你的名字就唤作小虞么?”
关于“虞”只是她的姓,“鸢”是她的名,“苑苑”是她的字,这个复杂的介绍过程已经完全可以省略,毕竟到了秦苍后几乎所有人都叫她小虞,不过这样也好,既简便又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虞苑苑也很乐得见,不过除了沈眠孜孜不倦地唤她小字。
“是,民女名唤小虞。”虞苑苑应声。
“很好,”慕辙露出一个不知何意的笑容,只是转头对立于两旁的侍卫吩咐:“先夫人的木像就选这尊。”
说罢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胆战心惊的其他木匠,仿佛在看一堆可有可无的杂草,随即轻描淡写一句话:“剩下的也不用看了,都杀了吧。”
顿时厅内其余木匠如同被抽干了身上所有力气,腿脚一软,一个接一个瘫倒在地,有的砰砰磕头祈求侯爷开恩,有的面如死灰,连求饶的话都没气儿说了,即便如此,慕辙也没有丝毫心软,极其冷漠的看着下边哀嚎一片。
虞苑苑不敢相信,慕辙竟能将无礼剥夺别人生命的话,说得如此不痛不痒,即便知道这是封建社会,贵族就是有生杀大权,可拥有着悲惨经历的慕辙不该如此,明明他也是这种特权之下的被害者,如今却又去迫害别人。
虽然知道现在多管闲事不合适,尤其还是知道慕辙身份后,再管就是把不要命写在脸上了,但作为一个从人人平等、法治社会时代过来的现代人,虞苑苑实在说服不了自己的良心,要她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丧命。
怕,但还是要劝,至少做到问心无愧:“那个,其实也没必要吧……”
虞苑苑还想着找个什么能够说服慕辙不杀他们的合理原因,不过原因还没找到,慕辙竟奇迹般爽快的答应了。
“既然小虞姐姐为你们求情,那就免你们一死吧!”
这句话里,慕辙还故意加重了“姐姐”两个字,意有所指。
虞苑苑吞了口唾沫,今天又获得一个生存小技巧,那就是不要随便认弟弟当姐姐。
第66章 全部杀掉
听闻不用死,其他木匠都感激涕淋,跪在那儿又谢侯爷有些虞姑娘,头磕的砰砰响,虞苑苑心里直嚷嚷快别磕了,你们再不走我就要跪了。
终于谢完恩,一群人头也不回的逃离上河侯府,虞苑苑心里那个羡慕,话说回来现如今自己的活儿也圆满完成,只要拿到揭榜时承诺的那笔钱,也可以紧随他其后连滚带爬走人,于是她斟酌半天,搓搓手旁敲侧的提醒:“既然尊像也按期交上了,民女是不是……”
慕辙似乎会意,手一挥,豪爽答应:“如此,生辰那日就由你亲自呈上先夫人尊像吧!”
虞苑苑:……谢谢我不是这个意思。
由不得她拒绝,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下,拿上钱就走的计划也泡汤了,虞苑苑哭丧着一张脸跟在慕辙后边,说着顺路陪他走走,自己可觉得一点都不顺路。距离她出走覃中已经快一个月了,沈眠至今没有找来,这对于她而言可以算是好消息,但也不是说不通,毕竟离开前最后一次对话沈眠也亲口说了,他们俩什么关系?合作关系罢了,若是找到更好的合作伙伴,多她一个少她一个又有什么。反正虞苑苑也决定,等沈眠将前往阜南道路上设置的关卡给撤下,这笔做工的钱到手,盘缠赚足了,她就马不停蹄回崎风。
一路上心事重重地走着,慕辙的话说了两遍身后的人都没回应,他疑惑的停下脚步,然而虞苑苑太过于专注的想自己的事儿,一个没留心撞上他的后背,猛地惊吓到后退几步。
“嗯?”慕辙转头,在等待她的答案。
虞苑苑一愣,抓抓脑袋有些尴尬:“啊那什么,可否请侯爷再重复一遍,刚才风太大没听清。”
明明就是在出神,还找借口,慕辙只得无奈的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是从哪儿来,家里做什么。”
从东土大唐来,从技术发达的现代来,总之你不知道就对了。虞苑苑手一揣,传书过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从崎风来?不妥当,那就:“我是从覃中来,家里……是街头卖鱼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我才来上河城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个活儿谋生。”
“覃中?”慕辙面露怀疑之色:“沈哥哥不是已经从崎风回到封地了,百姓日子还不见好转么,不应该啊……”
沈哥哥……
这称呼才不应该吧。
虞苑苑狠狠惊讶,虽说五侯本就皆是贵胄,相互之间认识也是情理之中,但听慕辙对沈眠这称呼,怕不能只是认识这么简单吧。
果然,慕辙可能怕吓不死她,继续“补刀”:“过几日便是我生辰,我已下帖邀约你们侯爷来府上,届时你送先夫人尊像上堂,我便将你引荐于他,若能在覃中侯府做个婢子丫鬟什么的,也不至于再混不下去了。”
那我可谢谢您嘞,虞苑苑笑不出来。才出狼窝又入虎口,这不明摆着将她往火坑里推。
但不好让慕辙看出端倪,她只得牵强地扯出一个笑:“呵呵,那可真是多谢侯爷了,看来侯爷和覃中侯交情不浅啊。”
慕辙垂眸瞬间,眼睛里那抹崇拜地神色难以掩饰,他很认真地回答虞苑苑的这句话:“我视他为兄长,很多治世手段都是他亲自传授,亦如刚刚我下令要处死其余木匠,因为沈哥哥曾教过我,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虞苑苑忍不住开口反驳:“可他们并不是你的敌人。”
“完不成命令就只能说明他们废物,这样的废物留着也没用。”
慕辙这话说的,虞苑苑只是觉得少年的三观自己不敢苟同,但他变成这样沈眠也有一份责任,这都教的是些什么。
见虞苑苑半晌没声音,慕辙以为是自己的话吓到了她,脸上阴沉的神情消失殆尽,脸上绽放出的笑容让人产生他只是个单纯少年的错觉,他柔声解释:“但姐姐一开口我就答应放了他们,是因为沈哥哥还教过我,恩威并施,方能拉拢人心。小虞姐姐,下此这些人见到你一定毕恭毕敬、感恩戴德,若是他们活了命就敢忘了恩,我就……”
“你就如何?”
慕辙冷冷道:“那我就再把他们抓起来,全部杀掉。”
接下来在上河侯府里的日子简直度日如年,府里都在传虞苑苑得到侯爷青睐器重,不仅是何嬷嬷,就连府里其他下人对她也多了几分恭敬,除了秋花月,她嫉妒的快要发疯,却也不能在明着对虞苑苑动手,暗地里和别人赌咒辱骂她的话可没有少说,从她那儿搜刮去的海棠红诃子裙那更是死都不肯还了,每次虞苑苑来要,都露出一副“有种打死我,否则休想拿回去”的贱兮兮的模样,搞到最后虞苑苑失去耐心,索性当作赏乞丐了。
比起秋花月这个只知道争风吃醋的蠢女人,还有另一件事更叫虞苑苑担心,慕辙生辰那日若真要见到沈眠那该如何是好。第一个想法是逃,但再逃的话岂不刚出覃中搜捕对象,又立马踏进上河的搜捕对象了,况且还是不要的好,不然谁又知道慕辙把她抓回来的第一件事会不会是杀掉。
熬来熬去是终于熬到了慕辙生辰那天,这一日虞苑苑很早就起床了,倒不是因为紧张一个晚上没睡好,相反,她昨晚睡得可香了,还做了美梦,虽然醒来忘得一干二净,但是个美梦就对了,要不是同屋的舞女天还没亮就起床去迎仙阁练习,说是今日侯爷寿辰上要献舞,起床是乒乒乓乓吵得她被子蒙着头都挡不住声响,好不容易人走完了,睡了没多久外边又热闹起来了,今日上河侯十八岁生辰,下人们忙着迎宾,自然不敢起晚,何嬷嬷也在忙,大家都各有各的事情。没人叫她起床,虞苑苑伸了个拦腰,舒服的嘤咛一声,还好她只需要到点把雕像送厅堂上去就好,轻轻松松。
今日她还特地选了一套朴素淡紫色的齐腰襦裙,这是何嬷嬷派人送来给她的,虽说肯定没有她还是虞府二小姐抑或是在覃中时穿的衣裙那般华贵精致,但比起府中普通侍女舞姬可谓是绰绰有余。
收拾整齐,洗漱完毕,虞苑苑推开房门,闭着眼接受着灿烂的阳光。
门口走过两个侍女,一路上在低声交谈,隔得近些也不避讳,虞苑苑便听了个大概。
“听说陈夫人领着二小姐到前厅了。”
“是吗?没出什么乱子吧。”
另一个侍女摇摇头:“现在还没有,但我看快了,陈夫人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呐!”
第67章 陈氏的挑衅
照婢女们的话说,这位陈夫人应该就是上河老侯爷的正妻,也是慕辙口中的使得他和窈姬母子俩阴阳两隔的陈氏女,没想到最后她生下的竟然是个女儿,按照古代只有男子才能承袭爵位的规矩,难怪她会那么容易的松口,让上河老侯爷将慕辙接到府中,过继膝下,还说什么为了让他认祖归宗,虞苑苑现在都怀疑,这慕辙的父亲对他母亲究竟有几分真心。
正在此时,一个侍女匆匆赶来给虞苑苑传话,说是何嬷嬷正在后厨看着走不开,让自己过来告知她现在过去正厅的偏殿里候着,待会儿走在负责抬木雕的侍卫前面,一起进正堂去。
说实话虞苑苑心里千万个拒绝,这一去就得和沈眠打照面,那时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但是上河侯府不似覃中侯府,她在这儿可没有特权,府门不是她想出就能出的,以至于这几日她想尽办法都没能成功出府。
转转悠悠走到偏殿,屋子面积不小,里边却已经满满当当挤了许多人,连这些日子里同住一间房的舞女们也在这里,她们都已梳妆完毕,换上华丽修身的舞衣,明明已经整理妥当却还不放心,相互帮忙又看了一遍,可见上台前还是仍有稍许紧张。
看见虞苑苑走进来,三娘忙朝她热情的挥挥手招呼她过去,走过去后,三娘连忙转着身子让虞苑苑帮忙再看看:“小虞,你帮我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宽大的裙摆在转起圈是犹如一朵绽放的杜鹃花儿,虞苑苑从头到尾帮她看了一遍,认真的点点头:“没什么问题,已经很漂亮了。”
听到她这般肯定的回答,三娘才松了口气,勉强不再纠结自己的着装,随即扬起一个笑,拉住虞苑苑的手,将她双臂展开后左瞧瞧又瞧瞧,看完后由衷的赞叹:“要说漂亮谁能有小虞你漂亮,这么素的衣服也穿出世家小姐的感觉。”
三娘这般大胆,当这么多人就夸她,虞苑苑为她担忧:“你说这话,不怕让秋花月听到了又找你麻烦?”
说完她还环顾四周,好像没看到秋花月的身影。
三娘撇撇嘴,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她还在后边梳妆打扮呢,势必要在今日宴会上成为焦点、艳压群芳,哪儿有时间管我。”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又在偏殿里呆了一会儿,何嬷嬷出现在门口,告知他们宾客已经纷纷就坐,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赶紧做好准备,说完又匆匆离开,监督后厨上菜去了。
虞苑苑面上轻松的站在那儿和三娘闲聊,其实手心已经全是冷汗。此时一个侍卫从挤满姑娘的过道里艰难的找到一条路,来到虞苑苑跟前:“宴会已经开始,还请小虞姑娘随我过去,等候侯爷传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