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柒记得,这三扇门背后的机关都不是好对付的,不是他们反应敏捷地趴下就能逃过的。有孙淼在也好,让他在前头,替他们过了机关。
在她想起司离已经许久未发声,也没同她有任何交流的时候,孙淼已经走向了其中一扇门。
最中间的那扇门,那个房间的背后还有一个小密室,是她从来没能进去的。因为除了头两次她险些命丧于此,之后父皇和母后都格外提防她再度踏入这里,而导致对她严加看管,使她在破解那个小密室前就被侍卫逮到然后带离密室。
之后她渐渐长大,收敛了调皮捣蛋的性子,对她的看管也减减少了,她也不再执着于最后一个房间里藏着的东西。
如今看来,八成最里头那个小屋子藏的就是火附子了。
她拉着司离躲闪到一旁。
孙淼自是感受到了身后陡然一空,舌尖顶着上颚,眼里露出了些凶光。
要不是那个看起来就深不可测,且医术精湛的太医在这里,他早就动手了。他前几日就以回乡的名义请了今天的假,又买通了那几个随行的人,万一到时问起来,他也有人证明自己不在宫内。
谁不知道云烟的公主出了名的娇纵任性,加之先前的休夫行为更是加深了人们对她离经叛道的印象。别说百姓,就是那皇帝皇后,她亲生父母,不也觉得她性子过头了些么?
说是她心血来潮再闯入密室,结果死于密室中的机关,不也正常得很。
况且皇宫里的密室,也是不能为外人道的,皇帝也只能暗中调查。虽然皇帝从不信他,但多年居于宫中,他多少有些人脉,从中阻拦调查也未尝不可。
左右,这公主就是死在他手下,他也能保自己全身而退。
可惜有个司离在场。
这人他见到过,惯是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的人最看得出同类,即便对方的身份是太医,比他一个太监不知道要好上多少,但他还是直觉这个人不简单。
不是另有身份,就是心机深沉。加上司离人人称道的医术,他不认为自己得罪的起一个医术高超的人。那样的人既可以救人于水火,也可以杀人于无形。
今日只能再忍忍。
“公公莫怕,这机关想必您也经历过多次了。今日可是本宫在所以紧张了?无碍的,本宫今日得闲,公公想站在门口多久都行。”
这密室中有通风口,他们三人在这耗一整天也闷不死。而且耗得时间久了,芫茜回宫看不见人定要通报父皇,那满宫的人要来寻她,到时候将他们三个一起带出去,她向父皇掉几滴眼泪,说不准还能趁机把这内奸除了。
司离听见云柒幽幽的声音,眼皮一跳,只觉得这小狐狸成长得分外迅速,竟已经如此大胆地挑衅内心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人。
真是……更挑起他嗜血的欲|望了。
“呵。”孙淼从喉间憋出一声笑,将门缓缓打开。
太监灵活地弓起身子一跳,成功避过了从门框四边处伸出的尖刺。刚落地又敏捷地向后一跳,躲过了从房间内四面八方射进来的八根箭。
云柒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公公好身手,父皇有您陪在身边本宫也就放心了。”
孙淼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得粉碎,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耐力才没有转身将那个蠢笨的女人推进满是尖刺的门框上。
感受到了孙淼敢怒不敢言的恨意,云柒甚至从心底升起一丝报复后的畅快。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跨过地面上的一排尖刺,一边想着,果然自己在气人方面有着莫大的天赋,便又加了句:“不过可惜,方才公公跳得不大好,差点就头上插三根刺了。”
忍无可忍的孙淼终于转过身,他袖中一直藏着把匕首,只一下,云家的公主就再也张不了她那张惹人嫌的嘴了。
但在转头的一瞬间,他与司离目光相撞,男人眼里隐隐泛着的蓝色让他心惊肉跳。
怕是,怕是这公主自己摊上了个吃人的怪物。
也好,他面上重新堆起虚伪的笑容,惹上这种人,都不用他动手,自有人杀了她。
“就是这个,”孙淼随手拿起一块宝石,“咱家还要赶紧回去复命,就不叨扰殿下了。”
撂下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云柒看着跑得像是身后有几头虎在追的孙淼愣了愣神,抬头看向一直不出声的司离,这才明白。
第25章
“司……离?”她向后退了几步,在拉开距离的同时也让她唯一的出口更远了。
他垂下眼眸,再抬眼时眸中的蓝色褪去不少,只是掩在袖中的手会不自觉地颤抖。
“过来。”
云柒紧紧地盯着司离,生怕他会不会手一扬她就消失在原地。
她听到过诸多关于毒王无厌的故事,多是那些说书人为了博人眼球而虚构的,但只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现场干干净净,更找不到尸体。
先前她只是因为两人的相似点过多而怀疑,现在看到司离的模样,更是确信了毒王就是他的另一个身份,或者说,是嗜血的另一面。
司离不喜欢现在的局面,他觉得有些事情似乎脱离了掌控。
小狐狸在怕他,防备他。
他的语气重了些,带着点压抑后的恼怒。
“过来。”
男人本就身形高大,五官深邃,现下他一双漂亮的眉眼盛这满满的挣扎,像是即将咬破铁笼的困兽在苦苦挣扎,已经很难看出曾经的顺从和乖巧。
虽说司离也不是个会顺从且乖巧的人,但她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
即便是重活了一世,但那也不过是多活了两年罢了。她心知肚明,那点故作老练的戏码,司离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虽然她不晓得为什么司离一直在配合她,但能让她放心的似乎也只有他了。
可是现在这个她无意中依赖了许久的人看起来像是要撕碎她的骨头一样。
“别怕……”他耐着性子放轻了声音。
云柒在听到声音的一刹那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向后退了一步。
喉结上下滚动间,司离总算忍住了将眼前的人化成灰的冲动,抬着僵硬的腿背过身去,艰难地走到门后,直到两人隔着石墙看不见对方。
男人沙哑地声音传来:“我不进来。”
可她还得跟他一起出去不是吗?
没听见里头人的回话,他也似乎是想起了两人必须一起出去,沉默了良久。
指尖抠入石缝中的疼痛正在一点一点唤回他的理智,他扯起嘴角,用平日里的语调向她开出了另一个条件。
“等你出来,”他顿了顿,“你来给孤放血。”
他说得轻巧,屋内的云柒听着心惊肉跳。她得知了他的秘密,即便他也同她一道来了趟密室,也算是知晓了她的一些秘密,但现如今给他放血可就不同于交换秘密了。
她得在午绛国的太子身上划一道口子,这道口子得足够长、足够深,这血得放到他恢复正常。
云柒在有些闷热的密室里生生打了个寒战。
她深呼吸了一下,按住自己不太稳定的心跳,向着门外“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她刚要转身去开那扇小门,司离的一片衣袖又出现在她眼前。
“孤给你关门。”似是看出了她的恐惧,司离给她解释。
云柒暗暗吁了口气,这火附子必须拿出来,门口的司离也必须在密室里恢复正常。
离他关门,到云柒出开门出来,他觉得像是过了好几天一样漫长。
密室里没有阳光,没有任何可以辨别时间的东西,唯一的亮光只有他手中的夜明珠。
夜明珠。
那个小公主给他的夜明珠。柔嫩的,光滑的,白皙的手,将泛着白色荧光的夜明珠交给他。他长期被药浸泡的,有些粗糙的,对男子而言过于白的手,带着恶意触碰到小姑娘的娇嫩的指尖,划过光洁的指甲,接过了黑暗中的光源。
他爱她。
在黑暗里忍受着苦楚的人,终于在这漫长的疼痛中恍然大悟。
“司……”
云柒在拿上了火附子,小小的血红血红的宝物在她的怀里,若没有人说,必定将它只当作一颗普通的植物。
她在屋内踟蹰了一会儿,因为屋外的寂静让她颤栗。她在脑中想象了开门后会发生的无数种场景,唯独没想到是这一种。
永远高高在上的,骄傲的,深不可测的午绛国太子,蜷缩在肮脏的泥地上,发冠松散,墨发散了一地。
他平静地躺在那里,面部没有展现出丝毫痛苦。但云柒知道他必定是痛极了,才会右手搭在心口处,双唇殷红一片,眉心有几道不细看便会错过的细细的纹路。灰黑色的泥土污染了男人雪白的袍子,贴在地上的侧脸也沾上了些尘土。
云柒呆愣了一会儿,而后浑身震了一下,才仿佛灵魂归位一样,蹲下身,抽出腰间藏着的小刀,挽上司离的袖子。
白皙精瘦的小臂让她顿了一瞬,手起刀落,鲜血自两寸长的刀口涌出。
男人闷哼了一声,皱着眉头缓缓挣开眼睛。
目光相对,云柒慌忙错开了眼神。
“哭什么。”
司离朝她笑,伸出舌尖舔去下唇的血洙,嗓音依旧沙哑着,还带着一种黏腻的音调。
云柒这才惊觉自己面颊一片湿润,方才竟是泪流满面地对着他,慌慌张张地抬手抹了一把,将面上的泪珠擦了个七七八八。
而后她意识到他说话时音色的怪异,便看了眼他的唇,惊异地发觉他唇角处似乎也有些过于鲜红的晕染,便怀疑他喉间梗着粘稠的血块。
会呛到。
“能坐起来吗?”她小心地询问,没有在意他刚才刻意的调笑。
司离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双手撑着坐起身子后带着深意,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眸。
她坚持不住了。
那幽深的目光撞进她的眼里,让她的眼睛生疼,眼泪便决堤般从眼眶滚落,有那么几颗流至嘴唇,而后没入口中,于是苦涩就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他到底,还藏着多少令人心碎的秘密?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他的眼神便落在她身后那条长长的甬道里。
“你的小侍女什么时候会发觉你不在?”
差点,差点忘了这个。
云柒忽然惊醒,收了眼泪站起身,而后弯腰走到司离没受伤的一边胳膊,扶着他站起来。
她以前来这里,熟悉了机关后来回一趟约莫两刻钟。她算过,芫茜跑那一趟约莫是要一个时辰的,所以他们应该赶得及在芫茜回来之前出去。
云季刚来找过她,而且今日这会儿他应该在武场练武,只是希望孙淼不要多嘴,让父皇母后来寻她就好。
这回司离走在前头,因为她觉得,若是让司离走在后面,万一他倒了她都没法接住。司离对云柒的沉默只是挑了挑眉,似是而非地“哦”了一声,顺从地走在了她的前方。
一路上云柒都能听见司离比以往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看见顺着指尖滴落一路的鲜血。
她眨了眨眼,努力不把注意力放在司离身上。
但她又能注意什么呢?
她每日都能感受到自己想起司离的次数在变多,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是去找司离,无论是威胁还是调|情,她的目的都只有让司离站在她这一边。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努力地让司离对她产生感情,因为那样她才能吹起枕边风,让午绛明里暗里帮助云烟。
给火附子是假,求联合是真。
但她掉进了自己设下的圈套是真,乐此不疲地欺骗自己也是真。
她总是告诫自己,上一世她栽在了韩烨廷手里,这一世难道要栽在异国的太子手里吗?
可她总能感受到对方若有似无的,隐晦的,难言的情感在空气中涌动;她总能触及对方的秘密又全身而退;她总能在他面前展现真正的自己。
即便是现在,即便是他们二人在这无人的密室里,他最狼狈最阴暗的秘密被她知晓,她也依然安然无恙。
他甚至要求她给他放血。
那一刀她本可以刺进要害。
没有人会怀疑许久不归国的太子死在别国的密室里,死在别国公主的手下。
即便午绛的王这么想,这事也上不得台面,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最后总容易草草了之。
她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外面没人。”
男声将她从沉思中拉扯出来。
没有丝毫怀疑的,她敲了敲墙边一个微小的凸起,头顶的木板便无声地移开了。
他总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害她,这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她边走边想,对自己的信任做出看似合理的解释。
他们依然是走来时那条无人经过的小道回去的,云柒执意要弄清司离今日的状况,便跟着他到了太医院。
她轻车熟路地坐在他对面,为自己沏了杯茶,一口喝光,又倒一杯。
司离看她这模样觉得好笑,便毫不忌讳地发出了嗤笑声。
“放了血便会正常?”
“喝血也行。”
“那你先前每个月是去喝血去了?”
“见血也行。”
她点了点头,不意外司离为什么对她知道他是毒王无厌一事丝毫不惊讶,她总是觉得男人先她一步,她也因此而烦恼过。
她挑了个最难搞、最不好惹的。但人是她自己挑的,她怎么都得继续下去。
云柒想了会儿,觉得还是直截了当为好,反正玩脑子她玩不过她,打架显然更打不过他,还不如直白些,省得又让他看笑话般看她。
“为什么?”
他嘴角的弧度变得平直,云柒知道自己触到了核心。
“东西呢?”
她执拗地要得到答案:“为什么?”
小狐狸睁得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亮晶晶的眼眸在诱惑他道出自己的一切。
他从不是个正人君子,抵抗不了诱惑是他恶劣的本性,让纯白的东西沾染污渍也是他邪恶的嗜好。
“因为孤……是药引。”
第26章
大抵是因为太医院多是饱读诗书且两鬓斑白的老人,故而里头种满了花花草草。
云柒拨弄着身旁生长得过于茂密的一株海棠,在听见药引两个字的时候手一抖,一瓣花瓣便留在她的指尖处。
她抚了抚花瓣,觉得喉间干涩,一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为了向司离证明她不是胆小怕事的,只能僵硬地重复:“药引?”
司离颔首,食指摩挲着苍白的唇瓣。
他那一截被刀划开的小臂刚好露在云柒眼前,她修长的睫毛颤了颤,各种骇人的猜想填满了她的脑子。
她忍着恐惧,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静,“我只知道,有些花草会被用来做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