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前世时不懂人情世故的神二代白夤都知道,就算凡间无事,天界神仙每隔几十年也要在凡人面前显个灵,表示自己有在眷顾凡人。出柜子这样高冷不接地气的性格,在天界是要不得的。
月海流满脸不屑,“我青云观根基深厚,百姓都知道贫病者可以找青云观求助,丹涂子一个游方道士,也只能靠去巷子里义诊来打响名声了。不过,本国师长居青云观修行,甚少涉足市井,也该去见识一番,了解民间疾苦。明日下朝后,本国师也去贫民区义诊,体验一下。”
……嘴上说不屑,身体却很诚实嘛。梅落庭认真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妥,毕竟丹涂子至少也是地仙以上的级别,他配的药也比月海流的好用,要是月海流去义诊后被百姓发现技不如人,这不明摆着打脸吗!
“那个,我细想了一下,你贵为国师,真没必要自贬身价去那种地方……”梅落庭刚开口来劝,月海流却苦笑一声,打断了她:“梅姑娘,你看我在宫中的待遇,那比得上丹涂子?他在皇上面前比我得脸,他能去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去?如今青云观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摇摇欲坠,若是我再不去拉一波民间的好感,只怕今后青云观就混不下去了!”
其实月海流虽然比不上丹涂子,但也未必混不下去。第一,丹涂子可能是少司命麾下的地仙,不会在俗世久留;其次,即使月海流样样都比不上丹涂子,他在凡尘俗世依然是难得的人才,丹涂子再厉害也没法包揽所有的事,总有一部分要分给月海流去做,只是分给月海流的不会是特别重要的差事就对了。就好比天界中最会炼丹的是老君,但要老君包办整个天界所需的丹药他也忙不过来,因此那些普通的仙丹仙酒都由医神德惠元君负责,老君只需炼制最高级的仙丹。
但月海流不惯屈居人下,要他给丹涂子打下手是不可能的。再说月家世代受皇家倚重,要是在月海流这一辈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他简直愧对列祖列宗——月家有神兽血脉,个个都长寿得很,月海流的列祖列宗都还活着,说不定哪天听到月家没落的消息就回家痛骂他这不肖子孙了。他无论如何都要想尽办法保住月家的声誉。
“对了,梅姑娘,明天你也陪我走一趟吧,毕竟你对那里熟一点。”月海流也知道自己养尊处优惯了,不了解贫民生活,为了避免出岔子,还是带上梅落庭比较放心。说完,他又忍不住教训了她一句:“买东西别贪便宜跑去贫民区淘,那种地方比较乱,你一个姑娘不安全,你缺什么直接跟下人说一声就行了!”
……感情原来出柜子以为她去贫民区是为了这个?
梅落庭翻了个白眼,把自己在街上遇见梦中场景的事跟月海流说了一遍,但他也没当一回事:“你说的那位皇子的相貌,不像宫中的任何一位皇子,就是你做梦梦见的人物而已。至于你看到街道眼熟,也许你刚调任回京那会,曾经路过那里,所以有点印象,后来就梦见了?别多想了,准备准备明天跟我去义诊吧。”
第62章 色狼
月海流本是坐马车来义诊的,但马车驶不进那狭窄的巷子,只能让车夫在巷子外面等候,他和梅落庭步行进去。幸好他带了个百宝囊,把药材都收进里面随身携带,倒也不算麻烦。
月海流下地刚走了几步,低头一看自己的道袍下摆,立刻尖叫着把道袍下摆提起来——虽然街上每日都有粪车、泔水车来收生活垃圾,大街上更是有排放生活污水的沟渠,但巷子里却是另一番光景,总有人懒得把脏东西提到街上倒掉,顺手往屋外一泼就完事,更别提随地便溺的小孩甚至成年男人。巷子中满地泥泞,臭气熏天,月海流刚走两步,他那件绣工华丽的道袍下摆已经沾上了星点泥泞。他正驻足懊恼时,前面一户人家打开门把一只刚打死的老鼠扔到大街上,那只肥硕的灰老鼠几乎跟猫一样大,脑袋被打得血肉模糊,鲜血被灰黑的皮毛衬托得格外显眼,月海流看一眼就差点要吐。
梅落庭暗自叹气:按月海流的性格,只怕此行会成为他毕生的恶梦了。
月海流一边提着衣裾小心不让它溅上泥泞,一边回头咬牙切齿地问梅落庭:“那个丹涂子是怎么踏进这种地方的?”
在他看来,涉足这种脏兮兮的地方,要么只能毫无风度地穿个短打免得弄脏,要么就是道骨仙风地穿长袍然后搞得半身泥污,再没有第三种可能了——丹涂子总不能找个人专门背他吧!
梅落庭有些尴尬:“呃,他虽然穿了玄端,但似乎是用了避尘诀,就算走在这种地方,衣服也干净得很。”避尘诀这样的高级法术,要地仙以上的级别才使得出来,月海流可办不到。
月海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相当难看,可想而知,这场和丹涂子的暗中较量他已经输定了,光是一个避尘诀,他就绝对使不出来。
但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干点正事。月海流用法术将写着“义诊”的青底缠枝莲花滚边白绫旗子悬浮在身前,等人上前求医,无奈他全身上下散发着高冷的气息,人们见到他都绕着走,怕一不小心碰脏了他的衣服赔不起。月海流站了半天无人问津,面子上挂不住,低声问梅落庭:“那个丹涂子都是怎么给人看病的?”
“我看见他从一户人家出来,像是主动上门给人看病的?”
“好主意!我怎么就想不到呢?我也是会卜算的!一算就知道哪里有病人了!”月海流急忙一算,又连连摇头:“这个不行,几天前还是重病,现在却快好了,估计是丹涂子治过了;这个也不行,没几天命了,神仙难救,要是我去勉强给他吊几天命后他死了,只怕他家人会说是我治死的……”
突然,月海流面色一喜:“等等,我算出这里有人命犯妖魔!这丹涂子虽然善于炼丹治病,但未必懂得降妖除魔!本国师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城了!”
这倒有可能。虽然羽仪文武双全,但他的本职是庇护妇孺,属下大多性情温和,不擅武艺的大有人在,这位丹涂子很可能对妖魔之事一窍不通,否则他在这里义诊,没理由明知这里有人被妖魔盯上还袖手旁观。只是……
为什么出柜子自信他能降妖除魔啊!前两次破的妖魔之案,明明是靠本战神的经验和少司命的运气好吧!出柜子全程就是个死跑龙套的!
月海流激动地收起义诊的旗子,循着算出的方位来到那户有妖魔之难的人家。这房子看上去比巷子里多数人家都要破败,墙上好些砖块已经残缺开裂,屋外一股令人作呕的尿骚气,像是主人懒得倒马桶,多数时候都就地解决了。屋外晾着两件歪歪扭扭地打着补丁的衣裤。
“看样子是一个独居的汉子,还是个懒汉。”月海流抬袖掩着鼻子分析,“这样的人独居又少与亲友邻居往来,就算哪天被妖魔吃了也没人会立即发现。啧,不过住处脏成这样,人估计也很少洗澡,难为妖魔下得了口。”
梅落庭在苗疆为官时捣毁过几个妖魔洞窟,也觉得这里气味比堆积人骨残骸的魔窟秽气好不了多少。她连连点头:“清除完妖魔,就赶紧回去吧。”
月海流走到几片薄木板钉成的房门前,对着布满灰尘的门板犹豫了一下,终究是不愿伸手,只用拂尘柄在上面敲了几下。
好一会后,屋里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屋里的人隔着门板上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马上兴高采烈地打开门。月海流顿时闻到一股几天没洗澡的汗酸味,被熏得倒退几步。如果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那眼前这人就是污垢老泥做的!
此人穿着敞怀上衣,看着倒也五官端正,体格健壮,只是个不洗澡的懒汉。他用手背擦去眼角的眼屎,对月海流和梅落庭憨笑:“我王大柱果然交上桃花运了,竟然两个美人儿找上门来!这位仙女姐姐真是漂亮,脸嫩得能掐出水来,就是一身道袍不男不女的,还是换身裙子才有女人味!”
月海流万没想到此人如此好色无耻,竟敢调戏纡尊来这种鬼地方救他的国师大人,惊怒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那王大柱却把这当成了“娇羞的沉默”,色心更起,嬉皮笑脸地凑近,就要来搂月海流的肩膀。
月海流见这个脏鬼竟敢妄图染指玷污自己,不及多想就将拂尘挟着灵力挥出,重重击中王大柱胸口,打得他仰面朝天倒在泥污的地上。月海流惊魂未定,还在用拂尘指着地上的王大柱“淫贼”“脏鬼”“懒汉”骂个不休。
梅落庭顿有不详的预感:万一此人是个无赖,说月海流打伤了他,这可怎么办?如果他只是讹钱还好说,要是他到处说本朝国师在光天化日之下打人,月海流的名声可就完了。
她想赶紧拉月海流离开,但已经晚了,附近的人家都被刚才的动静引了过来,正好看见月海流像泼妇一样当街叫骂。这陋巷里的人喜欢抱团,虽然他们平日未必待见王大柱,但要是有外人跟他们街坊起了冲突,他们绝对是帮亲不帮理地围攻对方。
一个脸色黄黑的妇人叉着腰带头开骂:“你这个没卵没蛋的死娘炮在这里叫什么春呢!没事跑别人家里来找茬,有本事你别来啊!兔儿爷都没你贱!”
她看着月海流身上绣工精细的丝绸道袍,一个男人家居然都比她穿得妖艳,更觉嫉恨,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那架势像是要吐到月海流身上甚至脸上。
也有老人唾沫横飞地为王大柱鸣不平:“你怎么空口白牙就说人懒?大柱子再勤快不过了!他没日没夜地打短工搬砖卸货,快天亮时才回来睡一会!连洗澡的功夫都没有!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哪懂我们这些人的辛苦!”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齐齐声讨月海流,可怜月海流打娘胎出来就没见过这般阵势,加上这些人脏话连篇,三句话不离下三路,他都不知道如何回嘴。这些人见月海流说不出话,气焰更盛,大声质问他:“没事跑别人家里叫门,人家一开门就又打又骂。这种人就该送官长长记性!”
“对对,送官!送官!”
要是真送官还得了!等他们知道月海流就是国师,估计更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月海流殴打平民的罪名怕是洗不掉了。月海流情急之下奋力高呼:“我是来救他的!我发现这里有妖气,怕是妖魔盯上了他,才特地来提醒他,谁知他竟然动手动脚,我情急之下才把他推开的!”
此言一出,围观的闲人们安静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是一片嘘声:“丹涂子道长隔三差五就来这里义诊,要是有妖魔,他能不发现?”
“就是就是!我看你才像妖精呢!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妖里妖气的!”
被推倒在地的王大柱此时也发现了月海流是男的,又见街坊都站在他这边,无赖劲头又上来了,爬起来对月海流骂骂咧咧:“你一个男的,老子碰你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老子还嫌挨了你这娘炮恶心晦气呢!赶紧滚出我家听见没有!”
第63章 少司命
梅落庭见势不妙,赶紧对月海流做出昏厥的姿势。几乎被众人骂傻的月海流见到她的示意,终于反应过来,使出全身灵力来了个大规模催眠术,那群骂得气势汹汹的闲人终于闭嘴了。
月海流总算松了口气,看着那群被他催眠后半闭着眼睛傻站在那里的民众,就像一群包围着他的活尸。看样子他很想给王大柱和刚才骂他骂得最凶的那几个人抽几个耳光,但还是忍住了,他深呼吸几口,吩咐被催眠的人们:“都回屋里睡觉!”
被催眠的人三三两两回到家中倒在床上,其中一户人家还传来一声响亮的“咔嚓——砰!”像是他家的薄木板床受不了身体倒下的压力,床板终于断了。
月海流怕那砸断床板的家伙醒来,急忙招呼梅落庭一起离开。等终于出得这巷子时,他不禁深呼吸几口,一时为了纾解胸中恶烦之气,二是巷子里空气污浊难闻,大街上的空气总算干净了些。他连梅落庭身上沾染的贫民区气息都要嫌弃,刚才亲身走到那腌臜之地,又被色狼泼妇围着骂,这会心态已经全面崩坏。
月海流深呼吸良久,又握着腰间香囊在鼻下嗅了良久,总算回过魂来。他低头看着自己泥泞斑斑的绣鞋和道袍下摆,马失前蹄地叹道:“太急着跟丹涂子比个高下了,出门前都忘了算一卦凶吉!”
梅落庭只是后悔,她低估了月海流好胜心,竟会为了争一口气亲自跑到这贫民区来。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丹涂子义诊的事告诉他的。这次的事,总归是她害惨了月海流。
月海流压低声音问梅落庭:“这丹涂子是不是经常来这一带义诊?”
梅落庭尴尬摇头:“我只是昨天路过这里时刚好遇到他来义诊,不知道他以前有没有来过。”
月海流立马埋怨:“你也是的,都不打听打听!这里早变成他的地盘了,我来也没用!”
昨日梅落庭也只是路过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月海流会跟丹涂子较劲,哪想到要打听丹涂子是否常来。但月海流已经因为她无意中的一句话吃了这么多苦头,她也不好回嘴,只能沉默不语。
这时,巷子里走出一个穿着不合身的旧衣,头发披散的女孩,她犹豫着走到梅落庭身边,怯怯说了声:“姐姐,谢谢。”
梅落庭被她说得一愣:“谢什么?”
女孩像是怕生,被她一问,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谢谢你昨天送的点心。”
梅落庭这才想起昨天给这小孩送点心的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没什么的,不用谢。”以这女孩在家里的地位,梅落庭送的酥油鲍螺估计也没多少能进她嘴里,但她还是满心虔诚地特地来感谢梅落庭。梅落庭暗自汗颜,不知道女孩刚才有没有看到她和月海流被众人围攻的一幕,如果看见了脸就丢大了。
女孩说完,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问他们:“姐姐,道长哥哥,你们知不知道少司命是个什么样的神仙?”说完,她低头一笑,羞涩中似乎带着些许自豪。
梅落庭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又想起少司命是庇佑妇孺之神,这女孩大概平日缺衣少食,在家又经常受气,大概是想向少司命祈祷求助。她觉得这倒是可以,虽然羽仪已经投胎成了崔如珩,但他下凡期间,庇护妇孺的事务由他的下属代劳,这女孩去少司命的庙观祈求保佑还是可以的。
月海流总算了遇到一件他能解决的事情了,摇头晃脑地告诉女孩:“少司命俗名羽仪,乃是千年前楚朝的重臣,当年楚朝国君昏庸无道,羽仪苦谏未果,最终亡国。楚朝覆灭之时,羽仪在战乱中保护流离失所的妇孺,救人无数,天帝为了嘉奖他的功德,给他赐下仙丹,让他服药成仙,在天界担任少司命之职,庇佑天下妇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