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个寿命对修仙者来说短暂得不值一提,但对凡人来说已经很可观了,况且古往今来的帝王哪个不想长生不老,永享这人间富贵?容淮虽然年轻,但他早早得到了人世极致的权势富贵,坐拥江山美人的时间越长,越是舍不得放手。容淮不再矜持,拉起巫灵的手就问:“这延年益寿的药方,对从不修炼的凡人,也有效吗?”
巫灵被容淮倏然抓住手,脸红得要滴下血来,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直到见容淮面露不耐之色,她才低声说:“这些药方都是要配合修炼调理的法子,才有效果,普通人吃了作用并不大。”
容淮大失所望。他不觉松开巫灵的手,勉强笑道:“认识你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你有办不到的事情。也罢,此乃天命,勉强不来。”
巫灵似乎是不忍见容淮失望,在他要拂袖离去时,忍不住叫出声:“等等!我知道有个长生不老的法子!”
容淮驻步回头,眼中还带几分惊疑,像是思忖巫灵迟迟才说出的长生秘方是否可信,会不会是她怕失去他的恩宠随口编造的谎言。巫灵似乎也不大愿意说出这个秘密,话一出口就急忙捂住嘴巴,过了好一会才在容淮的逼视下低声道:“……食用鲛人的血肉,可以让毫无修为的凡人延年益寿。”
鲛人心智、外貌与人相似,甚至在寿命上比凡人更高一筹,民间一些落后的地方甚至把鲛人当神仙崇拜。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士,都不会轻易伤害鲛人,因为杀害鲛人如同杀人。
容淮闻言也是略一愣神,问她:“既然有此等延年益寿之法,为何你父亲不用?”
巫灵的父亲生前用活人精血修炼邪术,自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应该也不惮用鲛人入药,他却从未这样做。因此容淮也对这个方法的效果将信将疑。
巫灵想起父亲生前的恶行,也是心中不安,勉强答道:“鲛人多数生活在海中,虽然有少数化为人形,与凡人杂居,但也极难遇见。寻觅、捕捉鲛人极费工夫,父亲觉得与其用这个方法寻求长生,还不如直接修炼更为省事,反正他也懂修炼的方法……”
容淮“嗯”了一声,又问巫灵:“若是真的有鲛人肉,你可知食用方法?”
巫灵答道:“鲛人肉并无什么特殊的服食方法,用烹饪寻常鱼肉的方法来烹饪食用即可。寻常人食用鲛人血肉,可以将寿命延长到一两百岁。”
这个寿命对凡人来说,已经是相当长寿。容淮还是有点犹豫,考虑着倾尽举国之力为自己增进一百年寿命是否值得。他想了想,又问:“还有,你是否有办法,让没有修为的凡人也能迅速获得法力吗?”
算算时间,此时西域虽然尚未入侵中原,但也已对中原虎视眈眈,在强敌的威胁下,容淮偶尔也会幻想,若是能得到移山倒海的法力,就能保得国家平安。
巫灵神色更是为难,勉强说道:“若是能活捉鲛人,用于修炼,让人寿岁千年也不在话下,而且可以让人容颜不老,青春永驻。若是修炼得法,甚至可以获得法力。”
容淮闻言双眼一亮,急忙问她:“你可知用鲛人修炼之法?”
巫灵点头:“自然是知道的。”
此时,对着护心镜观看这一幕的百媚女帝,用嘴型对梅落庭无声地说了两个字:“修魔。”
第96章 和亲
梅落庭还来不及回答,崔如珩却看到了百媚女帝的嘴型,大惊失色:“修魔?!”他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容淮,像是明白了为什么他会从人堕落为魔。
梅落庭心道:难怪容淮后来会入魔,原来巫灵一开始就引诱他用鲛人性命修魔。鲛人本来就灵力充足,食用鲛人肉更是会让人长生不老,用鲛人性命修魔,效果也比用凡人性命修魔更好。
只是这样一来,容淮就会从凡人堕落为魔。一国之君堕为魔族,就算寿岁千年,也难以服众坐稳江山,甚至会引发天谴。巫灵竟然引诱容淮修魔,不知是否她年纪太小,又过早接触了她邪道父亲留下的邪术秘方,所以才善恶不辨,不懂修魔的后果有多严重。而容淮本就不懂修炼之道,他身边唯一懂得修炼的国师也已被巫灵排挤离开,再无人能看出巫灵是在引诱容淮修魔。
百媚女帝低声道:“巫灵年纪小,让她自己修魔都吃力,况且是施法辅助容淮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去修魔,修魔的效率估计低得够呛。即使是已经修炼了几十年的修士,要成功修魔都要献祭上百条鲛人的性命,这巫灵要帮容淮修魔,就算耗费上千条鲛人的性命,也未必能成事。这杀孽……实在是太大了。”
梅落庭听百媚女帝说起修魔之事如此稔熟,又想起她不到百年就成为魔尊,也不知是残害了多少人命换来的修为,不由对百媚女帝心生厌恶,不动声色地把身子挪远了一些。
此时镜中画面变幻到一处幽静的宫室,身着黑袍,盘腿坐在地上的容淮站起身来,坐在旁边为他施法的巫灵也随之起身。她还是宫中女官打扮,只是个子又长高了好些,看来此时比上次场景至少隔了一两年。巫灵虽然已是成人身高,却身形消瘦,面容凹陷,苍白脸上精心涂匀的胭脂也有几分自欺欺人的味道。看得出来,辅助容淮修魔对巫灵身体损耗极大。
容淮垂首,看向自己脚边倒伏的鲛人尸首。那鲛人刚死去不久,银色鱼尾上还泛着淡淡虹彩,耳朵上的鳍似乎仍在颤动。容淮吩咐巫灵:“你去叫人把它料理了罢。”
巫灵微微颔首,还来不及回话,宫室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紫衣少年径直闯将进来。捧着护心镜的梅落庭一眼就认出了他,少年的面庞已经依稀可见她记忆中羽仪的模样,只是更稚气些,似乎还未到入朝为官的年纪。
容淮皱眉:“羽仪,朕只是宣你与你母亲进宫陪伴宛丘公主,并没允许你私入禁地。侍卫都没拦你吗?”
羽仪正要开口时,容淮突然又摇头轻笑:“朕都忘了,你从小就经常进宫玩,对宫中一草一木都熟悉了,自然知道怎么躲过侍卫找到这里来。”
他说笑时,脸上表情都柔和了几分,像是想起羽仪小时候的顽皮事,又恢复了当年在猎场时对羽仪的纵容和宠爱。
巫灵见容淮和羽仪说话,默默走到鲛人尸体旁边,想把鲛人尸体拖走。羽仪满怀敌意地瞪她一眼,又对容淮施礼道:“臣奉宛丘公主之命,前来恳请陛下停止寻求长生之道,励精图治,振兴朝纲。陛下近年倾尽举国之力捕猎鲛人,国库空虚,因捕猎鲛人而在海上丧生的军民也不计其数。如今大楚国力衰微,西域虎视眈眈,即使如今陛下遣宛丘公主和亲求得一时安宁,但若继续劳民伤财,大楚依然岌岌可危。恕臣直言,凡人食用一次鲛人肉,便可长命百岁,陛下已得长生,为何仍要耗尽人力物力捕猎鲛人?”
羽仪说罢,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鲛人尸体。鲛人虽然长着鱼尾,上半身却与凡人相差无几。羽仪脸色有点发青,像是在想象厨师如何像肢解人尸一样切开鲛人肉,容淮如何咽下人肉无异的鲛人肉。
听他提起自己的亲妹,容淮似乎也有些不忍。他沉默了片刻,才道:“西域兵力强盛,大楚本就难以与之匹敌。朕用鲛人修炼法力,也是为了将来有实力与西域抗衡。至于沅儿……西域王的求亲也是无奈之事,等再过数年,朕修炼有成,一定出征西域,迎回沅儿。”
“陛下!”羽仪见容淮执迷不悟,竟然还要继续捕猎鲛人,不由又气又恨,再也顾不上君臣之礼,高声急道:“公主姐姐在那吃人的西域王宫,还能活几年?陛下知道公主姐姐不愿嫁到西域,宣臣与母亲进宫劝说公主,但世间又有谁甘心赴死?陛下追求长生,却逼着自己胞妹以身饲虎,难道不顾骨肉亲情吗!”
“放肆!”容淮被羽仪说得恼羞成怒。“朕何时说过要让宛丘公主送死了?!巫灵姑娘已经为宛丘公主制好平安符,只要她将此符佩在身上,可保她在西域宫中没有性命之忧!”
羽仪听容淮竟然对巫灵这个罪魁祸首如此信任,更是愤怒:“陛下就这么信任这个来路不明的女邪道,相信数年后她一定能助你修炼成功?她怂恿陛下追求长生之道,其心可诛!以大楚如今的国力,今后数年还要继续捕猎鲛人,只怕民不聊生,不等西域来战,大楚已有倾覆之忧!”
镜中画面急剧变化,一会是羽仪与容淮争吵,一会是一位姝丽少女披发赤足地跑进容淮的寝宫,哭求容淮不要将她嫁到西域。
百媚女帝看到那少女的面容时,饶是她身为魔族数百年,见惯了风浪,此时也不禁大吃一惊。那位少女不施脂粉,清艳无双,面容与百媚女帝极为相似,只是年纪尚小,稚嫩娇怯,气场无法与百媚女帝相比。而百媚女帝即使是嬉笑撒娇,也是威严隐现,让人不敢轻慢。
“这就是……千年前的那位宛丘公主……”梅落庭听到百媚女帝的低语,“我与她原来长得这么像……”
马上,护心镜中又映出了小公主苍白的尸首——公主不愿嫁给年老荒淫的西域王,自缢身亡。镜中的容淮抱着公主尸首哀伤恸哭,不知是悔恨逼死胞妹,还是恐慌西域会以此为借口向楚国宣战。
巫灵恭顺地膝行至把抚尸痛哭的容淮身边。梅落庭以为她是要劝说容淮节哀,或者为公主之死谢罪,但巫灵只是面无表情地开口:“在七日后的午时,使人去召陵最大的集市,便可觅得一名与宛丘公主相貌、年龄相似的女子,可以将她冒充宛丘公主嫁到西域和亲,换得大楚平安。但和亲前必须将她所有熟人统统灭口,免得走漏风声。”
梅落庭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百媚女帝脸上看到了迷茫惊愕的表情。“原来如此……我以为自己当年只是偶然被前来寻找公主替身的暗卫发现,原来这都是她算好了的,包括合欢楼被烧,全都是她的安排……”
原来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偶然。百媚女帝从一介青楼女子成为西域王后,人生轨迹的变化都是巫灵一手安排的。此后她在西域修仙,堕魔,成为统率魔族的魔尊,天界凡间都对她敬畏有加。当年那个卑贱的青楼少女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将来竟能成就如此霸业。
镜中时光飞逝,少女百媚在宫中学习了数月的礼仪诗书后,以公主之礼凤冠霞帔地远嫁西域。次年,十四岁的羽仪入朝为官,他多次上谏请求容淮停止捕猎鲛人,减轻民间赋税,然而容淮一意孤行修炼长生之道,朝廷高官又多是投其所好的谀臣,只会争相驱使百姓去捕猎鲛人,进献给容淮以求恩宠,羽仪在朝中受同僚排挤,又因为多次上谏触怒容淮,被贬谪他乡。
不同官员的手下常因争猎一条鲛人大打出手,时有死伤。此时鲛人几乎被屠杀殆尽,而天界也开始将鲛人迁往归墟保护,凡间再难见鲛人踪迹,一些官员甚至把主意打到了鲛人和凡人的混血后代身上,鼓励百姓举报他们中具有鲛人血统之人,将这些人绑了冒充鲛人进献容淮。容淮为了长生和力量,已经罔顾人伦,对这些混血百姓也是杀之而食之,国内民愤四起。
国之将倾。
镜中映出了尸山血海的战场——西域的大军终究是趁着楚国国力衰微,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占了中原。西域人性情残暴,军队所过之处,无一活口,暴露荒野的平民尸体都血肉模糊,见之触目惊心。
百媚女帝低声告诉梅落庭:“这应该是妾身为西域王殉葬之后的事情了……妾身一直劝阻西域王向大楚发兵,但妾身被活埋之后,西域还是没有放过大楚……”
第97章 国倾
十六岁的羽仪一身戎装踏进宫中时,一路上几乎无人拦他。宫人大多已经收拾财物逃跑,即使有留在宫中的忠心宫人和嫔妃,此时见大势已去,也是自尽殉国。
羽仪身上的盔甲染了颜色深浅不一的血迹,不知经历过多少场恶战。他匆匆走过荒废的御花园,每路过一间宫室时都要推门往里面看上一眼,高叫一声:“陛下!”然而都没有回应,偌大的皇宫,变成了空无一人的荒城。
在走遍了大半个皇宫之后,他终于在一处偏殿附近听到了些许声响。羽仪急忙闯入殿中,但见暗红色的锦缎帷幕挡在面前,虽然是白天,帷幕之后却像是点着灯烛,烛火将人影映在帷幕之上,依稀是容淮的身形。羽仪不及多想,撩开帷幕就大步跨了进去,但他一眼看到容淮亮得不似常人的双眼时,不由吃了一惊。
“怎么,看到朕这副模样,害怕了?”容淮自暴自弃地苦笑一下,从长跪在地的巫灵身边向羽仪缓步走来。在一支支人鱼烛的映照下,他的脸庞被身上黑袍的映衬得洁白如玉,也像上等美玉一般,有一种半透明的质感,这已不是人类肌肤应有的颜色和质地。
羽仪这才注意到巫灵还在容淮身边,恨得暗暗攥紧拳头,但仍是强迫自己恭谨地向容淮跪下行礼:“陛下,国师为了抵抗西域军队耗尽了法力,已经以身殉国。如今皇宫即将失守,微臣特来接应陛下离开,并诛杀此妖女,清君之侧!”
说到最后一句时,跪在地上的羽仪猛然拔剑出鞘,向巫灵胸口掷去。这一招兔起鹘落,即使大内高手也未必能挡下,然而剑尖刺到巫灵面前时,却像是刺在无形的盾牌之上,咣当落地。
羽仪料想她大概是用了什么邪术挡下这剑,只得又向容淮请求:“陛下,当年被这妖道赶走的国师,在西域大军攻打京城之时赶来相助微臣,挡下了敌军攻势。然而国师已经战死,京城即将失守,国师临终前告诉微臣,观测到宫中魔气隐现。这妖女传授陛下的根本不是什么长生之道,而是修魔!”
“修魔又如何?难道羽仪你怕朕?”容淮冷笑着反问,“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回皇宫救朕?”
羽仪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看向容淮那张不似人类的脸庞。“陛下难道已经察觉了……但为何还留着这妖女……难道陛下是受她胁迫?”
羽仪恨恨盯着巫灵。巫灵依然纹丝不动地低头跪在地上,那张寡淡清瘦的脸上只有哀伤之色,无论是羽仪刚才的行刺,还是他此时的敌意,她似乎都漠不关心。
“国师是不是……昨晚已经身受重伤了?”容淮突然问。
羽仪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
“昨晚有一只染血的纸鹤飞进宫中,是国师施法送来的,该说的,他都在纸鹤上写了。”容淮喃喃道,“真没想到,朕以为巫灵忠心耿耿,单纯老实,却不知道她还有这等心计……”
容淮看向巫灵,眼中情绪复杂难喻,像是想要质问巫灵为何要害她失去江山和凡人身份,但又顾忌巫灵的法力,究竟是没有开口。羽仪恐怕巫灵再和容淮纠缠,急忙拉住容淮袍角:“陛下!西域敌军即将攻破皇宫,请让微臣护送陛下逃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