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之命不可违——甘草话梅
时间:2022-02-09 16:55:02

  他循着声音转过头去,却发现场景又换了。
  眼前是一大片金黄色的稻田。
  田埂上,几位妇人围着委顿在地的女子正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兰芝她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这么一个恶婆婆。”
  “就这么被婆婆赶出门,以后还有谁会嫁她!”
  ……
  净远刚想走过去,忽然场景又换了。
  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衙役官服的年轻男子,他脸色煞白,眉目凄惶,向着后方的农家小院奔了过去。
  净远跟在他身后,发现他从鸡舍旁的地上捡起一根粗麻绳,挂在了院里的大树上,然后又从屋里搬出来一张小凳,便要踩上去。
  这是要上吊自杀呀!净远赶忙扑过去,想要抱住男子的大腿,可是他的手指依然是径直穿过了男子的身体。
  此时男子已经踢掉了凳子,激烈挣扎几下后便不再动弹了。
  净远张大了嘴,却惊骇得喊不出任何声音。眼睁睁的看着两条生命在眼前消失却无能为力,这种视觉上的震撼对他的打击是前所未有的。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女子心灵手巧,男子也勤劳肯干,夫妇恩爱多年,本是一段好姻缘,奈何恶婆婆横中作梗,非得硬生生的拆散他们,二人只好共赴了黄泉。”
  庄婳从院门外慢慢的走了进来,望向净远,露出自己最端方、最清冷的笑容,微风拂过,衣襟翩飞,仙气飘飘。
  “人世间的情爱没有那么简单,不是你恩我爱,便能白头到老。虽说生老病死、爱憎离别本是人之常情,可是身在其中,你却会感到千难万难。”
  净远望着少女清澈的星眸,说不出话来。何为业障,何为果报,感同身受之后,他更加迷茫了。
  这对小夫妻原本过着好好的日子,没有招惹过谁、祸害过谁,不存在业障,却依然得到如此的果报。这在佛家的法典里是说不通的,没有恶因却出了恶果。
  “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说话之间,少女牵起了他的手。
  这是净远第一次触碰到女子的柔荑,本能的想要避开,却被庄婳紧紧的握住,挣脱不开。
  眼前的一切如水波在荡漾,晃动了起来。
  待到眼前的视物渐渐清晰后,净远发现他们站在一间潮湿阴暗的牢房里。空气中弥漫着馊饭潲水的恶臭,夹杂着一阵阵的尿骚味。
  脚下的烂草席上躺着一具尸体,光头,穿着褐衣僧服。尸体的旁边还蜷缩着两个正在嚎啕大哭的小沙弥。
  啊,这?净远望向身旁的庄婳,满脑子的问号。
  庄婳示意他看向牢房外。
  镣铐哗啦啦作响,十几个衣衫褴褛、满脸血污的僧人蹒跚着走了进来,一个高胖的狱吏跟在后面,拿鞭子抽打着他们,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
  “死秃驴,还敢逃跑,扰你爷爷清梦。明早爷爷便送你们上西天。”
  眼见佛门弟子被人如此糟践,净远气得目眦欲裂,正欲冲过去搭救,却被庄婳猛地拽住了手。
  “且看着,勿动。你没有办法阻止任何事情的发生。我们现在后世的幻境里。”
  两人说话之间,场景又换了。
  夕阳西下,漫天黄沙飞扬的战场上尸骸遍地,秃鹫在空中盘旋。
  三三两两的僧人彼此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进了近旁的壕沟,每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流着血,伤痕累累。
  “师父,我们能逃得掉吗?”一个小沙弥哀哀的拉着身旁枯瘦的老和尚问道。
  “往哪里逃,没有人敢收留我们……皇上听信国师的谗言,这是要灭了我佛门呐……
  他不是让我们上阵杀敌,是要让们白白去送死的。这场仗打完了,等着我们的也是死。”老和尚气若游丝的伏倒在地上,断断续续的说着。
  为什么会这样?!净远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心肝一抽一抽的疼痛。
  本朝皇帝文韬武略,一心为政,信奉佛法,大兴寺庙,甚至以佛家的俭朴思想要求自己,是位睿智谦和的长者,他每每进宫与陛下讲经论法,都获益匪浅。可是为什么后世的帝王却会如此对待僧人呢。
  嗯,目的达到,收手。庄婳撤除了幻境的法术。
  净远脑子里猛的一震,眼前恢复了清明。他赶忙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见是回到了现实中的禅室,方才轻呼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他折返回身的时候,视线却与对面的庄婳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
  只见庄婳负手背光而立,神色倨傲的看着他。
  净远的脑海里猛然腾起了庄子所作《逍遥游》中的一句话——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庄婳见声势铺垫得差不多了,便眸光一闪,沉声问道:“法师乃慈悲之人,您此时虽身处佛教繁盛之时,却当为后世沙门着想。如若我能助您成就一番不世之功德,您可愿意?!”
  这是神女有意助他拯救后世的僧众,那岂有不愿之理,感激都来不及呢。
  他微微上前半步,便要稽首叩拜,却被庄婳虚扶了一把:“法师不必行此大礼。我不过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谈一笔交易?净远没听太明白。
  卧槽,和一个古人说话,真是累呀。庄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的意思是,我助您当上国师,维护佛门的百年荣盛。我助您领略红尘诸般世相,体悟众生疾苦。
  作为我相助于您的条件,便是我需要您日后以佛祖信使的身份向皇上进言,让皇上收回将我赐婚太子的成命。”
  净远:佛祖的信使?我吗?见都没见过我佛真身,女菩萨是在说笑吧。
  见他半晌不吭声,庄婳淡静的笑了笑,说道:“我既然能为法师展示幻境,亦能如此控制他人。如果法师不愿相助,我先告辞了。”她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净远心里犯起了嘀咕——
  确实如庄婳所言,她既然可以用术法控制他,就能控制旁人,甚至是……
  太子、皇上,完全没有必要通过他来达成心愿。或许,她之所以自己不施法,难道是不想欺君罔上,想让他代替担下这杀头的罪名?
  也或许是她怀着慈悲心肠,想要拯救世人,相助佛门免于后世劫难?
  不管是哪种猜测,如果她能帮助挽救沙门,自己杀身成仁又有何不可?!
  做出决定后,他赶忙飞身拦下了庄婳:“贫僧愿为神女肝脑涂地。”
  大功告成。庄婳一高兴便嘴瓢了:“哎呦,肝脑涂地多吓人,你不如以身相许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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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过红楼梦的朋友,会不会觉得幻境有种老熟悉的赶脚?
 
 
第四章 ——
  ——国师培训课正式开练——
  以身相许,以身相许,以身相许……四个字在净远的脑子里反复炸响,他赶忙低下头,敛藏起瞳孔里的巨震。
  “呃……我是说,你为我所用。我要使用你……”解释便是掩饰,庄婳的话越描越黑。
  望着她满面绯红的模样,净远无声的笑了,心下有些了然,更有些羞涩。
  空气都似乎静谧了下来,惟有幽幽的茶香徐徐洇过。
  少顷,庄婳掩饰性的轻咳一声:“净远,既然你我已经达成了共识,日后便要守望相助。自今日始,你不必再称呼我为神女,显得生分……两个人的时候,你便叫我婳儿吧,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婳儿?我也是她的家人吗?净远在死板的寺庙环境里长大,每日受师父的严苛教诲,生活的全部便是练功、打坐、念经和学习,突然多出来这种家人的感觉让他从心里泛起一波波既新鲜又甜蜜的暖流。
  此刻,仅仅一个乳名,便让净远在心底里无比庆幸庄婳选择了自己。
  “明日起,我们就要开始国师培训课了。这个过程中你可能会经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净远你必须全身心的信任我,方能圆满完成培训。”
  庄婳化身教导主任,优雅从容的跌坐在蒲团上,日光细细碎碎的照在她的侧脸上,映得她眉目如画,皓丽不可方物,净远不觉看痴了。
  咦?这位同学怎么没有回应?!庄婳抬头望了过来。
  净远与她平静无波的视线一对接,便不由自主地羞赧着垂下了头。
  他在心里不由暗暗的唾骂起了自己。殿前为文武百官宣讲佛经都能淡定自若,至于现下作此般小儿女的扭捏丑态吗?!
  “婳儿,你看明日我是在寺里等你来,还是约在什么地方相见?”几息之后,净远勉力维持住了语气的平和。
  “明日过来镇国公府吧。你可以在府上多住些时日,就说是为我和家人扫秽除祟。”
  诺。净远微微颔首,目送庄婳离开了禅室……
  这一夜太过漫长。净远反复回想着白天每一幕幻境,每一段相处,每一个细节,彻夜失眠到天明。
  倒是庄婳攻克了大和尚,了却一桩心事,酣睡到日上三竿,一夜无梦。
  “小姐,开元寺净远大师过来咱们府上了,夫人让您去前厅。”贴身丫鬟柳儿在门外喊了一嗓子,把庄婳给叫醒了。
  嗯。孺子可教矣。不过,学生太积极也不好,老师想睡个懒觉都不成。等会儿见面可是要和净远说说何为尊重师长。
  庄婳快速洗漱更衣,随意穿了条襦裙,未施粉黛便去了前厅。
  远远的,她听见净远在和她父亲掰扯什么《涅槃经》。
  咦,今天父亲这么快就下早朝了?
  庄婳45°角望天,哎呦,太阳高挂中天,今天确实睡过头了。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酣睡好时节呀。
  她抬腿走进前厅,发现庄时闵陪着净远坐在上首主位,庄毅和刘氏则分坐两侧,满屋子的人。
  人前还是要装装样子的。她向着净远微微屈膝,福了福。
  “婳儿,净远大师方才说你昨日去寺里祈福的时候,他发现你周身气韵异于常人,怀疑是我们府上有邪物作祟,所以今日便特地过来帮我们扫秽除祟的。”庄时闵边说边打量着自家闺女。
  他见女儿快步如风的走过来,根本不似有邪祟沾身的萎靡模样,便暗自诧异起来。难道说大师眼中的视物与常人不同吗?
  “妹妹,大师说需要在咱们府里做足三日的法事。”庄毅接过父亲的话茬。
  紧接着,刘氏也附和道:“婳儿,你过完年便要嫁入太子府,这段时日有大师专程过来为你加持,是你的福气,还不快些谢过大师。”
  庄婳看着屋里的众人,几不可察的晒了晒嘴角。好吧,根本不用她来找借口,旁人已经将所有的理由帮她想好了。
  那便上课吧。
  于是,她再次朝着净远仪态端方的福了福,轻声笑道:“小女子谢过大师照拂。那么,敢问大师何时开始做法?”
  净远按捺住起身扶起庄婳的冲动,肃穆了脸色说:“不若现下就开始吧。贫僧僭越了,可否在做法事之前先查看小姐的闺房?”
  ……小和尚够开放的,头一回来家里做客,便要直接进女孩子的房间。
  果然,刘氏听后脸色有些不虞:“大师,为何要从婳儿的闺房开始查看?”
  “夫人有所不知,邪祟侵扰的通常都是贴身之物。”净远淡静从容的回答,听得庄婳险些都要相信了他的谎话。
  大骗子,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氏只得勉强同意了,由女儿在前头带路,领着法师去了后院。
  庄时闵向儿子使了一个眼色,让庄毅在净远他们身后悄悄跟着,也去了后院。
  刘氏待净远和庄婳离开后,则赶紧招呼所有下人过来前厅,厉声吩咐了下去。
  “大师在咱们府上做法的事情,你们不得对外传出去一星半点,否则有你们好看的。”
  为了防止下人走漏消息,刘氏还特的叮嘱女儿两个贴身丫鬟没有紧急的事情,不得擅自出府,须寸步不离的守着庄婳。
  到底是未出嫁的贵女,领着陌生男子去闺房,这等消息万一给传了出去,他们家婳儿还怎么嫁给太子?!
  一路无言,庄婳领着净远到了闺房的门外,柳儿本想跟着主子进房的,被庄婳拦住了。
  “柳儿你就不必进来了。万一邪祟跑了出来,你又不会功夫,岂不是被它给害了。”庄婳故意吓唬小丫鬟。
  柳儿冷不丁想起了以前在戏台上的魔王样子,背脊一阵冰凉,冷汗就下来了。她赶忙摆了摆手,停住了脚步。
  “我哥过来,也不许他进来,省得添乱。”庄婳想想又嘱咐了柳儿一句,方才领着净远迈进了门槛。
  她紧紧关上房门后,便招呼净远在桌前坐了下来。
  “净远,这儿有茶壶,旁边是烧热水的炉具,你自便。”
  口鼻之间满是女儿家的脂粉香气,净远颇有些不自在,目不斜视的正襟危坐着,不言不动。
  庄婳望着小和尚的窘迫样子,扑哧一声,笑了。
  这是怎样一个笑容呀?如璀璨星河般旖旎,瑶池琼浆般清冽,雪山初融般炫目……净远的脑子里一懵,直接死机了。
  “大少爷,你不能进去。小姐说了,邪祟在屋里头,你不能进去添乱。”忽然门外传来柳儿的呼声。
  庄婳蹙了蹙眉,快步过去打开了房门,果然见庄毅正在和柳儿拉扯。
  “婳儿,爹让我过来的,他怕你出事。”
  “你在,才会出大事。万一邪祟躲在我房里,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万一给邪祟上了身,我是打你还是不打你呢?”
  庄婳故技重施,又在拿邪祟吓唬她哥。
  “那算了。我就不进去了。你们继续,继续。”庄毅听后倒退了两三步。
  大哥果然胆小如鼠,她随口一说便被吓着了。庄婳洋洋得意的拍拍手,重新走回了房里。
  经过庄毅这么一闹腾,净远早已整理好了情绪,自顾自的在那边煮起了茶。
  “今天我们先来上一节基础理论课。一共有三大要点,需要你仔细学习。对了,你带了册子没有?都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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