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远从宽大的袖口里拿出一叠麻纸,一支毛笔,就着桌上的砚台沾了沾墨汁,望向庄婳。
“第一条,一朝为臣子,半生事君王。哪怕你不是国师,也必须从现下开始以国之师为己任。
本朝君王夙兴夜寐不曾懈怠,所求者不过是万家安康、天下太平,那你身为国师,须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
直白一些说,就是国师的人设不能崩塌,请你收起方外之人的清高孤寡,主动融入凡尘俗世里来。”
净远边听边奋笔疾书。嗯,神女果然有见地,虽然某些地方没听懂(汗・JPG)。
庄婳悠悠然的呷了一口茶,继续说:“第二条,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佛法所说的万物皆空,你可以这么理解——时日久了,虚假的会被人们认为是真实的,真实的也可以成为虚假的。”
怎么听着像街边童谣的绕口令呢?净远停下了手中的笔,不解的望向庄婳。
庄婳咽了咽口水,轻声慢语的耐心解释:“众口铄金,你要善于运用民众口口相传的强大力量支持你的一言一行。你要做的便是将那些原本不存在的事物说成是存在的,甚至比事实更显真实。”
“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可如果是对社稷、对百姓有益的谎言呢?如果是出于善意的谎言呢?未来会有很多时候,你高居庙堂之上,身不由己的撒谎,此乃无可奈何之事。”
她的这一席话令净远陷入了沉思中。
庄婳见小和尚低垂下了眼帘,并不催逼,慢悠悠的自斟自饮,喝起了茶。
“婳儿,我知道了。你是想说万物皆空并不是真的虚空,如果眼中视其为空,它便是空。
正如心中有佛,处处皆是佛。世间诸般色相哪怕再是华美无匹,你若是当它不存在,它便不能影响你。”
净远有如醍醐灌顶般兴奋的喊了起来,他望向庄婳的双眼像星辰般璀璨亮闪。
“好吧,你这么认为,也没错,不过围着佛经转圈圈的毛病要慢慢改掉。”
庄婳发现净远熟读了这么多年的经书,确实一时很难从中脱离出来,凡事喜欢从佛理出发进行思考。
等他冷静下来后,庄婳挑眉一笑,说道:“最后一条,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由古至今,帝王御下皆会运用制衡之术,既能限制党朋相争造成的内耗,又能设法维系臣子间的势均力敌,正如本朝皇上故意纵容誉王和太子争权夺势一般,皇上绝不会让任何党派独掌朝政,否则他的皇权岌岌可危。那么,作为国师,你要学会睁只眼闭只眼,不能事事较真。”
净远望着麻纸上所记录的内容发呆,良久没有说话,庄婳便也安静了下来,端好了神女的矜持。
作者有话说:
欢迎收藏,评论。
咳,咳,上课了。上课了,同学坐好。第一课,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同学要记牢。
第五章 ——
——法器开启群聊模式——
足足过去了半盏茶的功夫,净远方才消化完这第一节 课的内容。
他起身对着庄婳深深一揖,肃着脸色说道:“婳儿属实可为吾之师,从今而后,吾当唯命是从。”
卧槽,妈呀,就怕古人说文言文。
她在心里吐着槽,表面上却摆摆手,眼神中带出些许神袛观望世间万物的怜悯:“渡人便是渡己。从今而后……”
“我会帮着你一级一级走到庙堂至高之处,不用说是庇佑后世的沙门了,哪怕名留青史也是可能的。
但是,我需要和你捆绑在一起,建立牢不可破的关系。正所谓道不传非人,法不传六耳。”
净远:?
“除了师徒情分、血脉亲缘之外,还有什么是牢不可破的关系?你仔细想一想再回复我。”
庄婳说罢,低眉一笑,她刹那间的柔媚点亮了净远的双眸。
难道是……净远不敢往下想,眼神却实诚的紧盯着她,须臾不离。
视线滑过她修长光洁的脖颈,微翘的唇珠,挺秀的鼻梁,纤细长密的睫羽,慧黠灵动的美眸……
如果我是她额前那缕青丝就好了,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吻过她的脸颊、唇瓣。
阿弥陀佛,我在想什么!净远的心猿意马被狠狠勒在了悬崖边上。
口渴……净远端起桌上的小杯,不假思索地大口喝了起来。
“你拿着的是我刚刚喝过的杯子。”庄婳微笑中带着一丝促狭,望着净远。
轰,净远的脑子里懵了——他刚刚居然喝了她同一杯水,他的嘴唇方才触碰的可是她……
OK,撩拨到了就行,不能逼急了小哥哥。适可而止,方为攻心上策。
于是,庄婳对着门外不急不缓的扬声说道:“柳儿进来吧。净远大师已经查勘过了,我的房里并无邪祟。”
柳儿闻声便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
“你且先去听雨轩为大师拾掇好下榻之处吧,那儿离咱们院子近一些,方便大师护佑我。大师随后即到。”
柳儿对着大师弯膝福了福,便转身离开了。
“这些天你都住在府上,我们可以朝夕相对,悟道不急于一时。晚些时候,我会送你一个法器,便于你随时和我交流,这个法器日后对你会有大用处。”
等柳儿走后,庄婳牵起净远的手,送他出房门。这一回,净远没有像先前那般急着挣脱。
送走净远,关上房门后,庄婳便毫无形象的在床上瘫成了一个「大」字。
她随手按亮了胸前的玉佛坠子。
“师父,我方才的表现如何?可圈可点吧。”
“徒儿呀,你确实聪慧,聪慧得近似腹黑了。如果不是女子,你当可成为一代国师,哪里还需要借助这个小和尚呢?
你完全可以自己玩转这个朝代。区区抗旨拒婚算得了什么,入朝为官,权倾天下都未尝不可。”
“哎呦,师父今天是嘴上抹了蜜糖吧,说出的话这么甜!我爱听。”
“为师忽然觉得助你成事或许也不坏,说不定巧用你的满腹才学,对这个时代的发展有大益处。”
“师父终于想明白了?你徒儿本就不是奸邪小人,当初是着了凤皇的道。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现下有事求助师父。”
“我想送给净远一枚玉佛坠子,和我同款的,方便我们群聊。师父你想呀,日后他上朝议事的时候,我们又不在现场,没办法控制事态朝着我们的既定目标发展呀。”
“有道理是有道理。可是玉佛很贵的。为师……”
庄婳打断了鸿钧老祖的话:“师父就是小气。大不了,这枚玉佛的工钱从我为您炼制的一品丹药里扣除。”
“成交,先挂账。”
话音刚落,一枚玉佛吊坠出现在了庄婳面前的桌上。
掌灯时间很快到了。给净远上了整整一下午的理论课,庄婳饿了,她快步去了前面的饭厅。
呵,净远已经坐在了那里,他身旁是庄时闵和刘氏。
庄婳往桌面上一看,果然全是素菜。
“大师在府上做法,咱们肯定要斋戒数日的。”刘氏望着女儿失望的表情,耐心的解释。
庄婳没好气的怼了回去:“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你们是被规矩给束缚了。如果心里头没有佛,天天打坐都是枉然。”
庄时闵赶忙呵斥了女儿,当着大师的面,他还是要立立家长威风的。
庄婳撇撇嘴,在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围坐吃饭的几个人中,唯有净远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心里想她这番话也很是有见地,又悟到了。
庄婳哪里吃得惯如此清淡的饭菜,没夹几筷子菜,她便放下了碗。
“爹、娘、大师,你们慢慢吃,我出去溜达一圈消消食。”
这孩子……刘氏宠溺的摇摇头,继续吃饭。
庄婳走出门的时候,朝着净远递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让他随后去寻她。
经过整个下午的磨合,净远秒懂,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庄婳靠在听雨轩的回廊里,无聊的揪着旁边的树叶玩儿,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
她扭头看去,见净远一个人自远处缓步走来,宽大的袖摆随清冷的夜风翩飞,素白色月华笼罩身周,浸染出淡淡的光晕,他清亮的眸光直视着她,内敛着气韵,俊美如神祇。
攻占他,攻占他,这么貌美的小哥哥可不能放过。她的心里响起一道声音,疯狂的叫嚣了起来。
“住得可还习惯?有什么短缺的,我让下人置办。”庄婳纯粹是没话找话。
待到进了房,净远坐在桌前,为庄婳倒了一杯水,抬眼向她望去。
摇曳的烛光下看美人,更添了几分颜色。
庄婳托腮凝望着他,星眸皓齿,未语先笑,仿如佛窟壁画上的飞天狐女一般,周身散发着近妖的魅惑,却又流露出一丝少女的柔美。
净远喉间一紧,慌了心神。
“送你一个法器。凑近些,我帮你戴上。”
庄婳踮着脚尖,将玉佛坠子戴到了他的脖颈之间,然后拨开褐衣的领口,将坠子贴身垂入他的胸口。
嗯,这玉佛坠子衬着他如玉石般白皙紧实的胸肌就是好看。她双手环勾着他的脖子,仔细端详了起来。
……这豆腐吃得可真鲜美。庄婳在心里偷偷窃笑了起来。
净远乖乖的俯低身子,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口鼻之间旖旎着她的气息,自腹下猛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欲念。
“这是我师父送你的,我也有一枚。来,我教你怎么用它。”
庄婳软声轻语言的说着,唇间喷出的兰草气息漫上净远的脖颈,眼见着他的皮肤上立刻泛起了一层红晕,红晕至脖颈快速蔓延上了耳垂、脸颊,最后在眼中蒙上了一层薄红的雾气。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净远勉力克制着双手不去触碰、搂抱身前的少女,全身忍耐得都有些轻微战栗了。
好了,不逗他了。看这小和尚的神情,怕是要哭了。庄婳扑哧一声笑起来,后退了半步。
“我猜你方才在心中默念色即是空。”
净远:……
“谁说色即是空的?如果方才我这个「色」是想扑过来吃了你呢?”
“你呀,白念了这么多年的佛经,这么不堪一击的。”
庄婳笑意盈盈的,用指尖轻点上他的额角,斜睨了他一眼。
确实不该被她迷惑住,忘了本心。净远起身深深一揖,神色恢复了清冷。
“你像我这般,按亮玉佛。”庄婳继而抬手捞出藏在衣襟里的玉佛坠子,向他示意。
净远赶忙也从胸口掏出玉佛,按了按。果然两枚玉佛同时亮起了微弱的翠光。
庄婳退后了数步,躲到角落里,凑近玉佛和净远打招呼,测试通话效果。
“乖徒儿,你在干啥呢?”忽然,两枚玉佛里同时响起了另一道苍老的声音。
怎么还有一个人的声音?净远惊骇的望着手中的玉佛。
“师父你冷不丁的冒出来,吓到我们了。”庄婳娇嗲的声音也自玉佛里传了出来。
“净远,他是鸿钧老祖,我的师父。”她简略介绍了老者的来历。
净远却被吓得差点儿把脖子上的玉佛坠子给拽了下来。
鸿钧老祖?!道教的祖神,三清之本,元始天尊、太上老君的师父。
净远自幼被师父耳提面命,熟读儒・释・道各派的经典著作,鸿钧老祖与佛祖释迦牟尼齐名。对他来说,老祖响当当的名号早已是烂熟于胸的。
现下他居然亲身在和老祖交谈,这怎能不让他激动万分。
“阿弥陀佛,净远叩见老祖。”虽然鸿钧老祖不在身边,净远还是立刻拜倒在地,行了一个稽首的大礼。
老祖端着雅正威仪的架子,沉声说道——
“免礼。净远,你既然是陵光看上的人儿,必定有你的妙处。我会助你们一臂之力。日后,有难处尽管向我开口。”
“这枚玉佛可以同时找到我和师父。如果你只想让我听到你的声音,你就按动这里。”庄婳凑到净远面前,向他示范了起来。
“啥意思?你还有话不能对为师说的?!孽徒!”老祖气急败坏的声音从玉佛里传了出来。
嘘,别理他。庄婳向净远摆了摆手。
“还有这里,你按下去,就可以看到我想让你看到的画面。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看见,旁人哪怕离得再近也看不到。”庄婳继续给他示范玉佛的操作。
“日后相处久了,我们心意相通,哪怕你不按亮这个玉佛,也可以直接在识海里与我对接上信息。这就是江湖上失传许久的读心术。”
净远越听越觉得玄妙,眼睛亮晶晶的望着玉佛,双手不停的摩挲着它。
等庄婳离开后,净远久久不能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
作者有话说:
欢迎收藏,评论。
小和尚仰望着老道士——鸿钧老祖,请收下我的膝盖。
第六章 ——
撩拨小和尚,反被小和尚猥亵了。
第二日辰时一刻,庄婳起了床,精神饱满的在小院里来回踱步。
昨晚她又是睡得挺好,一夜到天明,没有再梦到被雷劈。
这个净远,绝逼是她的福星。自从与他认识后,她便没有再做噩梦。庄婳一边想着一边朝净远住的听雨轩走了过去。
咦?远远的,听到一阵拳脚打斗的声音。她加快了脚步。
真是活久见了。一进了听雨轩的地界儿,她便看见庄时闵、庄毅两父子正与净远缠斗在一起,比试着功夫。
见着她走进来,净远首先停住了手。
“净远大师的基本功真扎实,这拳脚上的功夫即便是老夫全盛之时也不遑多让呀。”
庄时闵乐呵呵的望着眼前的小和尚,抹了一把布满额头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