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团,什么东西?
黑色?不,近乎黑色的紫色。
黑紫色的……什么东西包裹着的,怪物。
战栗,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
带来的魔兽无声伏地,因为恐惧,夹起尾巴收起耳朵,硕大的头颅紧贴地面。
莎兰、莎兰遇到这种怪物了。
“法师休寒……”拉稞德下马,走进休寒,“我是此地领主,拉稞德。”
怪物褪去,阳光洒在年轻人金色的卷发上,白皙的面庞英气俊朗,身材修长有力,仿佛神祗下凡。
不属于人族的紫色眸子不带丝毫骄傲或鄙夷,以极其平和的神色看着休寒。
生命巫师?
不,生命树的神性被玷污,魔神之火焰笼罩树冠。
魔神的火焰,这就是预言中烧毁风明城的巫师。
休寒不敢想象年轻姑娘落到这种怪物手里的下场,对方没说自己高贵的头衔,姑且当作友善的表现:“惊扰了摄政王,深感歉意。”
拉稞德似乎没听到休寒说什么,视线飘向不远的城堡,古老的建筑在夏日的光照下显得苍劲有力,毫无疲态:“莎兰不在这里。”
休寒几乎发不出声,嘶哑道:“我在她的行李施了定位魔法。”
“推荐函在城堡,其它东西也在。”
休寒宛如身处冰窟,冰锥穿透他的脚心:“敢问摄政王,义女身在何处。”
拉稞德张了张嘴,又闭上,终究决定开口:“陛下让我带你见他。”
对方所答非所问,休寒只得告诉自己不得着急:“纳安帝国皇帝?”
“是。”
“为何尊贵的纳安帝国皇帝想见我?”
想到自己送去三川堰的学徒,休寒手心冒汗,路上顺利,他把人送到便往这里来,难道早就被盯上了。
“我并不打算带你见他。”
休寒迟疑,问:“什么?”
拉稞德字字清晰:“他要见你,我不想带你去。”
休寒警惕地扫视拉稞德身后的三名骑士:“那是皇帝的旨意。”
拉稞德翘了翘嘴角,试图扯出个微笑,但最终放弃:“你进了王都会死,我需要你,你还不能死。”
“摄政王需要我?”休寒越来越糊涂,但更担忧莎兰,难道姑娘被牵扯到这些顶级权贵的角逐中?
拉稞德手指轻抚佩剑剑柄:“陛下那边我来说,你帮我带个人去青雪国。”
最近总是有人托他送人,休寒问:“什么人摄政王的部下不能送,需要我来?”
拉稞德面色平静,紫色的眼深深探入休寒的眼:“莎兰。”
休寒三步并两步上前抓住摄政王华美的衣裳,骑士欲拔剑,被主人阻止:“莎兰怎么了?!”
拉稞德神色不变:“四肢健全、神志清晰,在这里等我消息,带她走。”
“为什么我要信你?”休寒手上用了蛮力,无论魔力还是体力他均不及这个年轻人,那又如何,相比莎兰的安危,又算什么。
“我给了她名誉之剑。”
风明城收揽天下风俗习惯,休寒把那些当故事说给莎兰。莎兰小时贪玩,晚上缠着他不好好睡觉,他就一个个念,直到斯哥特暴怒,把二人赶上床命令精灵不得给他们照明。
名誉之剑,纳安男人的闺中剑。
只要愿意负责女孩一辈子,纳安就不惩罚这种罪犯。
休寒年轻时候经常打架,知道怎么揍人伤痕夸张还特别疼。
先用膝盖撞击胃部,趁着对方弯腰往脸上打,使劲揍,往死里揍。
“我揍死你!管你谁!揍死你!揍死你!”
休寒疯狂挣扎,胳膊肘戳向抓住自己的骑士,终究拧不过常年锻炼的年轻骑士,几下被压制,脸狠狠撞在土地上,吃得满嘴泥沙。
为首骑士扶起拉稞德,看他牙齿是否全在,取了帕子让他擦拭脸上血迹。
休寒确信自己得手好几拳,却连金发混蛋的牙都没打掉,想到对方和自己的年龄差,气得更加奋力挣扎。
拉稞德毫不在乎迅速肿起来的脸,扯着嘴上的伤口,蹲下对休寒说道:“夏洛德侯爵是我心腹,他安排你住下,皇帝陛下那里我想办法,莎兰我带过来,什么也别做,等我消息。”
休寒知道拉稞德若想反击,他一拳头的机会也没有,仍恶狠狠地盯着伤害女儿的恶人。
拉稞德见他稍微能听得进去点话,用圣法师的语言说:“皇帝找你做什么,我心里有数,但需要你告诉我些事情,否则我说服不了皇帝。”
休寒惊讶于拉稞德会说欧姆语,用欧姆语问:“谁教你的欧姆语。”
“双生女巫。”拉稞德直言不讳。
休寒上下打量年轻人:“你真是双生女巫的孩子?”
“对。”
“哪个生的?”
第一次有人这么问,想了想女巫死时的模样,拉稞德回答:“外表年轻,里面干瘪。”
古籍管理员的故事是真的,休寒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被权力中心排挤,莎兰更被诬陷剥夺魔力,我们能有什么用处。”
“月神手札上的泪石呢?”拉稞德直戳重点,“什么时候消失的?”
“你怎么知道泪石失踪?”休寒难以置信地问,这事情风明城内大部分法师都不知晓。
“我给莎兰疗伤时彼此的记忆链接……”拉稞德没空详细解释,“我看到她打开本金属封面的书,封面凹进去,鸭蛋大小,她直接读了最后几页,然后你和她另外一个养父出现。”
这正是莎兰被月神手札召唤,解读最后的预言的过程,休寒示意他不会挣扎,让他换个姿势,压在身上的力量立即消失:“我给了莎兰暗示,让她忘记这部分。”
“我们都想起来了。”
“我们?”休寒追问,“你也见过?”
“我见过个卷轴,最后的部分和她看到的预言一致……”拉稞德忍着胃痛,“月神手札的泪石怎么不见的?”
月神手札不是孤本,双生女巫偷了备份……或者月神先预知了重大事件,为了之后千年传承,专门写了手札?
休寒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推测代表什么:“斯哥特,莎兰的另一个养父,发现她被扔在月神广场,长老议会让我们照顾婴儿,斯哥特出城找奶,莎兰冻坏了,哭得太可怜,我抱在怀里想找个暖和些的地方……
看到古籍库的人找长老,后来听说手札上的泪石失踪,书没事,就是无法解读。”
“发现莎兰,泪石失踪,是同一天?”
拉稞德终于放弃忍痛,立即有骑士解了自己的披风铺在地上,拉稞德理所当然地坐在上面,继续问,“没了泪石,你们就不能解读预言,为什么?”
“我和斯哥特认为手札是古代魔法,靠魔力甄别解读者……”
休寒看着眼前魔力惊人的摄政王,“魔法感知附近有魔力足以解读它的人,便召唤过去。”
“城内的圣法师魔力不够。”
“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莎兰、你和她另一个养父,谁还知道最后预言的详情?”
休寒摇头:“莎兰解读后我就封了她的记忆,我和斯哥特没有告诉任何人。古籍库的法师说过,接近预言实现时,月神认为时机合适时才能解读。莎兰直接读的最后面,前面是什么,有谁看过,我们就不知道了。”
“其它泪石在哪里?”
“盾牌、长剑、项链下落不明,竖琴很多代以前归还了风明城,长老知道藏在哪里。”
“盾牌?我听说的故事是镜子。”
“古人用盾牌盛水,占卜吉凶,窥视远方……”拉稞德求知的眼神让休寒找回了些许圣法师的理智,“月神也是战神,战场上没有镜子,月神用盾牌盛水,梳洗打扮。项链最早是额饰,保护额头,后来变成项链。竖琴的弦来自时光女神手中的纺锤,月神用竖琴演奏过去,用文字书写未来。”
拉稞德垂目沉思,休寒见状,忍不住问道:“方才说到疗伤,莎兰受伤了?”
拉稞德还在想别的事情,随口回答;“箭伤,没伤内脏,我缝的,没伤疤。”
休寒立刻沉了脸,他不想知道拉稞德怎么知道莎兰是否留下伤疤:“烫伤呢?”
“那是你们的咒语,你看看能不能处理,我只能保证关节功能不受影响……”
拉稞德已经理清了思路,缓慢起身,“治愈魔法的魔力也吸收,草药疗效有限,今后怎么生活。”
休寒立即明白拉稞德与莎兰的记忆相连是拉稞德不断为莎兰疗伤供给魔力所致,用通用语道:“感谢你救了莎兰。”
“我害了她,没什么可谢的……”拉稞德用通用语回答,嘱咐了为首的骑士几句,骑士领命来到休寒面前,“有什么需要跟他说。”不待休寒再说什么,策马而去。
“休寒法师,请换马……”夏洛德侯爵牵来匹良驹,对休寒道,“主人自会尽力而为,希望您不要辜负他的心意。”
临时契约兽趁乱逃了,本就是没什么攻击力的土系魔兽,仅擅奔跑,休寒无奈看了看同样打量他的马匹,翻身而上:“我能知道你们发现莎兰时候的事么?”
夏洛德侯爵见休寒不十分熟悉骑马,示意他模仿自己的动作:“流寇袭击旅行者营地,姑娘躲在树上逃脱,挨了一箭。恰逢主人巡视营地,她失血过多落下,主人带回疗伤。”
休寒难以想象莎兰经历了什么才到达此地,在那巍峨的城堡中又遭遇了什么。必定是怕极了,却不敢出声,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莎兰小时候做了噩梦,都是爬下床,缩成小团把自己藏起来。
何况遇到那样的怪物。
被怪物附身的年轻人。
不,不是附身,比附身的关系紧密得多,更接近共存。这种怪物不会无缘无故附在世界树圣殿的血脉上,定与双生女巫有关。
年轻人异常关注泪石的下落,他是预言中的「狂眼之王」,魔神的继承人,收集泪石正常;
但预言也说明,泪石重聚之时,「灵眼圣法师」现身,结束一切。
先不管这些,把莎兰送到安全的地方最要紧。
接下来的五天让休寒度日如年,夏洛德侯爵准备的住所干净舒适,三餐可口,出入自由;
休寒惦记莎兰,坐立不安,为排解忧虑,想去为莎兰置办些东西,夏洛德侯爵却说主人已安排好,休寒等待即可。
第五日,夏洛德侯爵给了休寒件绣有徽章的藏青色兜帽披风,示意他噤声跟上。
二人在林间小路穿梭,很快来到一只溪流旁,草地上开满花朵,又有树荫遮阳,十分舒适。
休寒狐疑地看夏洛德侯爵,不知为何带他来此处,这里怎么看都是适合游玩之地。
夏洛德侯爵再次示意他不要出声,两人在树木的阴影中等待。
拉稞德与女子同乘一匹白马,缓缓而行,骑士远远跟在后面。
女子坐在拉稞德前面,着天青色长裙,腰肢如柳,腰间配金色短剑,银发盘起仅用枚宝石发簪固定;
或许是嫌碍事,大檐遮阳帽被拿在手上,满是硕大的花朵,极为靓丽。
休寒离开风明城时莎兰十三岁,被驱逐时他没能见到;
十六岁的莎兰,如初开的花朵美得娇嫩欲滴,晃得休寒眯起了眼。
拉稞德低头对莎兰说了些什么,莎兰笑得几乎钻进拉稞德怀中,拉稞德当即顺势吻住。
莎兰娇嗔推开,表示要往前去,拉稞德搂了莎兰腰肢,策马继续前行。
休寒怒视夏洛德侯爵,等他解释。
夏洛德侯爵也不着急,确认跟随的骑士们也消失在视野,才说:“明天一早,请法师带莎兰小姐离开。”
“为什么不是今天?”休寒忍住嘶吼,“你让我看他们那般亲密,什么意思。”
夏洛德侯爵面色冰冷,甚至带了杀意:“主人赠名誉之剑时,我打算杀了那姑娘,主人不让;皇帝陛下决定用那姑娘要挟你,主人还是不让。法师明白这什么意思?”
休寒不由得勒马后退两步:“你是纳安皇帝放在摄政王身边的监视者。”
“不……”夏洛德侯爵拔剑,剑身上三个徽章,“主人的荣耀是我的荣耀,我的生命属于主人,只要为主人好,无论怎样,我都尽全力。
你们魔法师大概很难理解这种关系,我也不需要你们理解。身居高位者,不得有深情爱意,更不能有特殊相待之人。”
伤了姑娘,给钱给地安置好便是;
皇帝要的圣法师,管他下场如何,给皇帝就是。
这对养父女的自由,拉稞德要用什么来换。
今天是第五天,去掉路上的两天,拉稞德在如此短时间内说服皇帝放人,除了挖开拉稞德内心最不堪的过往交给皇帝,夏洛德侯爵想不出其它可能。
早就该杀了那姑娘,就算她能让拉稞德休息好。
“主人在三川堰赈灾时,那姑娘不辞辛劳照顾主人多日,今天算是给她的奖赏……”
夏洛德侯爵剑指休寒,“姑娘都梦想有个俊朗体贴的情郎,今日她得了主人的陪伴主人的温柔,明日你要确保她和你走。”
昨日为止休寒确信莎兰肯定跟着自己走,但见了方才那幕……
离得远,看不清神情,二人的肢体语言足以表明他们的关系。
“莎兰我无论如何也会带走,你能保证你的摄政王放她走吗?”
休寒紧握缰绳,“你认为杀了我们最合适,是怕你的主人动了真情。他那么年轻,又尊贵,你阻止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