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兰睁眼。
午夜刚过,万物俱寂。
揭开梳妆台化妆镜上的棉布,莎兰往里面看。金色眼睛仿佛流淌的琥珀,在月色下散发妖异的光泽;
银色发丝在黑暗中异常夺目,带了不属于人界的冰冷……有点像故事里的妖女,夺人性命那种。
莎兰开始关注自己相貌后,斯哥特为她从街市上换来面小小的圆镜。
莎兰特别喜欢,用富余的布料做了个小袋子保护起来,偷偷藏在床缝里。
斯哥特特意叮嘱,不能晚上照镜子,休寒吓唬她会遇到鬼。
她严守师父们的教导,从不敢晚上拿出来,生怕打扰徘徊世间的游魂。
除了自己怎么看也不算正常的相貌,镜子里什么也没有。
盖好镜子,莎兰失望地钻回毯子,将短剑塞在枕头下。她有太多问题,太多为什么,这个世界却不愿回答她,也不愿理会她。
走吧,哭死在这里,也等不到那个人。
他对自己独一无二,自己对他,却可替代。
他早就准备将自己送走,搂着自己的时候,吻着自己的时候,拉着自己的手,看着瀑布的时候,已经决定把自己送走。
他抱了一下,吻了一下,然后推了一下。
眼泪直愣愣地流下,只为心碎。
头疼,眼睛酸胀,甚至有些恶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可停不下来。
这房间再高些多好,现在跳下去,顶多断腿,根本摔不死。
摸出短剑,抱在怀里,昏昏沉沉睡去。
“那姑娘在旅店哭了五日,昨天上路,若不再耽搁,不出七日可离境……”医巫对拉汶德皇帝道,“世界树圣殿法师看了游行,至今没有大动作。”
“圣法师呢?”
“王都只有他们雇的探子,有些试图跟上法师休寒,影卫处理掉了。”
“看住,别让拉稞德觉得姑娘不安全。”
“是。”
“港城的眼线安排好了?”
“已妥当,无论他们租住哪里,进了青雪国也没问题。”
“很好……”拉汶德皇帝掐腰踱步,“拉稞德最近睡得怎么样?”
“泪石的确有用,放在寝室便能安睡。”
“石头还是取不下来?”镜子的泪石取不下,携带不方便,容易暴露拉稞德的弱点。
医巫摇头:“那面镜子有将外力转换为防御力的特点,用魔力无法破坏,工匠们看了,石头不是造好镜子后镶嵌在上面,而是将石头放进融化的金属,再塑形。”
“用金属包裹石头?”
“是,而且镜面相对年份短,是后加上的,按照造型,原本应该是个盾牌。”
拉汶德皇帝了然:“赶紧找其它泪石。”
“是……”医巫明白拉汶德皇帝的心思,拉稞德的安危眼下最重要,“工匠们说了个有趣的想法,他们有个传说,太阳神的怒火融化了神界最坚硬的金属,金属流淌到人界,变成神兽的形状。他们从没见过这种金属,便想起这个传说,认为是神族的馈赠。”
拉汶德皇帝内心冷笑,神族与风明城对人界洗脑千年,没想到连工匠都专门准备了传说,真是用心良苦:“他们觉得这石头是什么?”
“他们觉得不是石头。”
“没见过就说不是石头了?”拉汶德皇帝不禁莞尔。
“工匠们说无论宝石、还是石子,都有自己独特的构造,但泪石没有……”
医巫掏出个玻璃球,“我们称加了魔力的石头为魔石,任何石头都可以成为魔力的载体。路边的石子结构不规则,难以承载大量魔力,魔法师最喜欢用这种玻璃球,结构规则,本体也不贵。”
“然后呢?”拉汶德皇帝耐着性子问。
“泪石内部找不到任何构造,摸起来光滑,不随外界温度变化而变化……”
医巫手上的玻璃球在冰冷结霜和温暖如玉间交替变化,“结合月神创造泪石的传说,我认为泪石本身是魔力凝结而成,这样才能承受传说中被太阳神融化的金属的高温。”
“月神的魔力?”那么能抵抗魔神的侵扰也说得通。
“我从没有怀疑过传说,把它当历史故事,忽略了这个故事违背了很重要的魔法规则……”
医巫又拿出个玻璃球,点亮其一,“魔力不凭空出现也不凭空消失,宇宙万物遵循能量恒定。比如烧热水,就是把火焰的能量传导给凉水。”
见拉汶德皇帝表示这个他能听懂,医巫继续道:“人界、魔界、神界,所属于不同空间,穿越空间需要巨大能量,也就是魔力。就像穿过墙,需要大汉用大锤子使劲敲,小窟窿放不下整个人,需要开凿足够大的窟窿才能把人运过去。”
“这个我也能明白。”
“魔力庞大的生命体,无论大小,在魔法意义上都是庞然大物……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您身形普通,但在人界影响力巨大,政治意义上,您是巨人。”
拉汶德皇帝笑了:“这个马屁我喜欢。”
“呃,后面您恐怕不会喜欢……”医巫表情尴尬,“您要是失去您的权力,您还是拉汶德皇帝吗?”
拉汶德皇帝耸肩:“当然不是了。”
医巫见皇帝面色如常,内心紧张稍有缓和:“同理,月神失去这么多魔力,庞大的,足以囚禁魔神的魔力,持续供给千年,她还是月神吗?”
拉汶德皇帝不解道:“她失去魔力就不是月神?”
“从魔法意义上,就不是了……”医巫将手中点亮的玻璃球中的亮光转移至另外一个中,“从已经存在很久的,魔法定义明确的个体上剥离魔力,非常非常困难,就像……呃……”
“就像皇权交替,非得等到老皇帝死才行……”拉汶德皇帝坐下翘起腿,“继续。”
“月神在神界被定义为月亮女神,五界最强大的预言师……”
医巫举着手中熄灭的玻璃球,“这是神界的集体性认知,也是对月神的定义,她本人无法改变。也就是说,不是月神的她在神界不存在,她要是失去魔力,月神就不存在了。”
拉汶德皇帝终于明白医巫想说什么:“传说里可没说月神牺牲,神族战胜魔神,为人族留下他们的代言人圣法师,回了神界。”
“就是这里!”医巫几乎尖叫起来,“月神回了神界,无论泪石是不是真的由她制造,泪石里的魔力也不是她的!”
谁能提供如此庞大的魔力,还甘于被月神霸占功劳?
她的情人?
不,情人的魔力足以抵抗魔神,不会当神族的走狗。
神族和魔族在人界争夺地盘,时间长达百年,以至人族几乎绝灭,才有了人族与神族结盟。若这魔力早就存在,不至于僵持这么久。
泪石上的魔力是新出现的,它的出现直接改变了魔神大战的走向。
是人,还是什么的魔力?
“你觉得泪石里的魔力哪儿来的?像挖矿那样,挖到?”拉汶德皇帝问。
医巫回答得极其认真:“新生儿,或者胎儿。”
拉汶德皇帝脸色刷地变了,这种话题是他的禁区:“神族也献祭?”
“当然,远古的魔法,而是囚禁魔神千年的魔法,怎么可能不献祭。泪石的效力持续了这么多年,从生命巫师的角度看,大概率需要献祭新生的神族全新的纯洁的生命和魔力,或者是未出生的世界之相,要是普通人族,整个家族世世代代被献祭都有可能。”
两人同时愣了。
世世代代。
莎兰……
莎兰魔力尽失却能驱逐魔神对拉稞德的影响。
她会不会是被献祭的家族后裔。
风明城创世人来自哪个家族?
“查,赶紧查风明城创始人的族人……”拉汶德皇帝想着拉稞德告诉他的预言,灵眼圣法师,那个要结束他孩子的圣法师,“查他们族里还有没有圣法师,查他们丢没丢过女儿。”
“是!”
拉汶德皇帝仰头,死死盯着天花板上装饰的神族故事彩绘。
千年前魔神大战,人族濒危,与神族结盟,协力抵挡魔神所率魔族。
月亮女神倾心于人族男子,赐予他神族的智慧与魔力,创立风明城,信奉神族,致力重建人界。
太阳神重创魔神,月神造泪石囚禁魔神,人界重获和平,神族离去。
写的好像神族是人族的救世主。
却忽略为何神魔对战,把人界当战场。
预言,月神手札上最后的预言。
首先,魔神之子降生人界,月神称其为「狂眼之王」,风明城在黑色火焰中坍塌。
黑色火焰、狂眼是魔神的特殊能力,神族称继承血液或能力者为子嗣,魔神便是从魔界创世神处继承能力,自称其后裔。
双生女巫用魔神的头发、眼睛、心脏,将未出生的拉稞德献祭,使他成为魔神继承者、狂眼之王,他就是预言中焚毁风明城之人。
第二,泪石聚集,灵眼圣法师现身,月神特意解释了什么是「灵眼」,即穿越时光之人,这个圣法师和月神一样是预言师,顶级的,时光旅行者。
第三,魔神继承人收集泪石,将战争、灾难、疾病播撒人间,圣法师惨遭荼毒。
这部分拉汶德皇帝不做评论,每个当权者都符合这段描述。
第四,灵眼圣法师终结一切。拉稞德认为终结一切即代表他的死亡,拉汶德皇帝不这样认为,拉稞德已经预知了自己的死亡,他的死亡有绿叶、阳光、金发姑娘,描述时拉稞德面容平静,意味着并不是惨烈痛苦的死亡。这与被灵眼圣法师了结生命不一定有关。
而且这个预言有很大的问题。
过于详细。
医巫说过,越是规模庞大的魔法越消耗魔力,纵使是月亮女神,书写千年之后的预言,也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月神手札上其它预言表述暧昧不清便是证据。如果她预知到的是风明城在黑色火焰中焚毁,她与魔神对战,自然知道魔神的能力和下场,说魔神之子、狂眼之王焚毁风明城,顺理成章。
可灵眼圣法师的描述过于详细。
她为这位圣法师专门命名,明确说明是时光旅行者,泪石重新相聚之时便是灵眼圣法师现身之时。
她对千年之后才会出现的圣法师,一个人类,描述得如此详尽,需要耗费多少魔力。
她不是个积极献身的殉教者,能坦然独霸泪石的荣耀,她会为了千年之后的人族,耗费魔力预言两次吗?
或者这个人,这个圣法师,她本来就认识、见过,知道其特殊能力,她只预知了其现身时间。
她熟悉灵眼圣法师,如她熟悉魔神。
这个灵眼圣法师,可以驱逐魔神,解放拉稞德吗?
第十五章(完)
第16章 、魔法的代价(一)
——使用魔法的代价只有当事人知道——
第十六章魔法的代价(一);
纳安帝国和青雪国的公职人员都是十天休息一日,清晨议政厅开厅,皇帝坐阵到正午,除非节日或特殊安排,风雨无阻。
立秋是大节,今年加了青色死神部队的凯旋游行,全国女子恨不得涌上王都街头只为瞧一眼聚集了帝国最英俊面孔的队伍。
鲜衣怒马英雄少年本就是女子心头所好,加上部队首领出身高贵相貌宛若神祗,无数女人甚至男人为之疯狂,他们的画像被争抢一空,街边茶座挤满了重金包厢的客人。
不知画像为何方神圣所绘,着装与亲王当日穿戴丝毫不差,连次日授封典礼所佩勋章也细细勾勒,印刷术堪称鬼斧神工,细条细腻色彩再现得十分逼真,瞬间把平日售卖的粗制滥造比了下去。
原画作者当然是夏洛德侯爵,他最满意的两幅被拉汶德皇帝没收,只得用别的做印刷母版。
他为此伤心了半刻有余,随后叫倪雅二表哥共同商议新产品。
拉汶德皇帝自然是把画像给了继皇后,继皇后不能看游行也不能观摩拉稞德的授封仪式,区区两幅画不足以抚慰她的寂寞,正主忙完回来看她,才是最大的欢喜。
拉稞德也知道自去年被罚回封地反省,便没看望过继皇后;
这日入宫早饭时问皇帝,可否去继皇后处问安。拉汶德皇帝觉得拉稞德知道送走姑娘,记得继皇后,成长许多;
加上泪石驱魔效果甚好,拉稞德状态稳定,心情大好,欣然准许拉稞德留下和继皇后午饭。
然而皇太子总喜欢破坏他的好心情。
小事,为了他和拉稞德谁先进议政厅。
依照旧规,同级别官员按入仕先后进议政厅,皇族则按照辈分年纪。
亲王与皇太子地位相等,皇太子年长拉稞德,拉稞德在辈分上却是皇太子的叔叔,侍从便按辈分先后,请拉稞德先行入内。
拉汶德皇帝刚在皇位上坐下,还没看清楚今天人齐不齐,就被皇太子闹得差点挥袖而去。
无皇太子可用,皇帝才会封亲王,既然知道自己地位岌岌可危,为什么不努力让我刮目相看,只知攻击拉稞德,和你成日欺负继皇后的母亲有什么区别。
“陛下,皇太子为帝国效力多年,亲王年少,应随皇太子多多学习。亲王先行于皇太子,不利于培育亲王为帝国栋梁。”
支持皇太子的大臣们纷纷附和,这次若是皇太子败落,今后皇太子要处处礼让拉稞德,这储君的位置更迭,只是时间的问题。
拉汶德皇帝烦躁地活动指关节,一小时过去,愣是没能开始今日议题,他武人出身,讨厌这种黏黏糊糊的车轱辘话,粗暴打断自己决定,还是任他们吵下去,这是个问题。
“臣同皇太子殿下一同进,不可么?”
拉稞德打断大臣们喋喋不休的争论,向皇帝行礼,“厅门宽敞,想来能容皇太子殿下和臣同进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