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去了两次,地方官应还活着,但当地村长镇长不知怎的,吃了炮竹似的,死活不听劝,说跟着少主肯定放心,要争取自治。”
“本地居民什么状况?”
“水狼两次都是顶着暴雨去的,各家各户躲在屋里,去过失了房屋的人的临时据点,没有武器,问什么都不回答。”
夏洛德侯爵举手提问:“我们几乎踏遍三川堰,从未听说过少主人之类。”
皇太子笑道:“侯爵玩笑,他们自己心心念的正统继承人,怎会在敌军面前宣扬。”
夏洛德侯爵也不恼:“皇太子殿下所言极是,他们心中正统首领是少主,为何以孤狼为首袭击我帝国统军。”
“或许孤狼本来就是他们少主爪牙?现在孤狼手里有兵有粮,正好是反的时候?”皇太子瞥了下拉稞德。
“行了,说正事……”拉汶德皇帝叫停众人嘴仗,“统军先把附近围了,切断所有道路。拉稞德带人过去,皇太子负责补给。”
倪雅不安地看了眼拉稞德,又见莱德将军不动,只得咬紧嘴唇。
“水狼如何处置?”皇太子问。
拉汶德皇帝根本没看他:“水狼没有调令不得擅自行动,这点规矩还没学会么。”
莱德将军点头:“水狼是地方军,仅在管辖区内活动。既然那堡垒附近的百姓已经跟着他们少主反了,水狼便管不得。需要他们增援,自会有兵符调令。”
皇太子笑道:“区区三万人,一个破败的堡垒,我帝国统军加精锐死神部队,需要水狼增援,岂不是笑话。”
“他这么做的底气是什么?”拉稞德问,“三万平民,几乎没有士兵,除了堡垒没有防御。那里受灾不严重,现在执行粮食半配给制,没有多余储备粮。他们定是有什么杀手锏才敢如此行动。”
皇太子不快:“就你聪明,你要是怕里面藏了猫腻不敢去,我派人去面谈,看看人家到底有什么能耐,回来告诉你怎么打?要不干脆我让人把他们脑袋拧下来,打包好,你们拎着再来次凯旋游行?”
拉汶德皇帝这回真的生气了:“会不会说话!阴阳怪气的,要不你带人去。”
“父皇说笑……”皇太子将父皇二字咬得极重,“我亲卫队中壮年者均在统军中历练,至今未归,府中只有老弱,哪像摄政王兵强马壮。”
因为你的手下在统军所以让你管补给啊,夏洛德侯爵心里脏字吐了一箩筐,脸上还是恭恭敬敬的模样:“这次出征劳烦皇太子殿下操心粮草,不胜惶恐。”
拉汶德皇帝让皇太子先行退下,留了拉稞德一行和莱德将军。
江宗山古堡面朝三川堰主要支流之一,水流湍急,背面山崖陡峭,几乎垂直地面,别说马,人爬上去也要四肢并用。
当年三川堰国主阵亡,残存臣子护着国主之孙带着细软躲入堡垒,纳安军队围城半年,堵死所有密道,生生把里面人饿的投降,只有少数人坚持。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其间陆续有臣子投诚,土地尽数归了纳安,先皇认为时日长了,里面自然败落,无需强攻,便没赶尽杀绝。
赈灾时拉稞德特意和孤狼去城前问过灾情,城主未出现,只着人传话,说城中人少,存粮尚可度日,拒绝拉稞德入城探勘。
“你们在时候古堡里面大概多少人?”拉汶德皇帝问。
拉稞德回答:“根据当地官员统计日常采购数量,不超过五十人。外面看塔楼和下面建筑有坍塌,看不清是年久失修还是地震导致。”
夏洛德侯爵补充:“古堡最多可容纳两千人,最后投诚是十一年前,城里除了少城主和侍从、教师、还有几名年迈的骑士。相互都有血缘关系。”
莱德将军点头:“只有这么点人,此番举动的确是异常。”
“当地人没见过少城主……”夏洛德侯爵继续说道,“出来的人要么是侍从,要么是年迈的骑士模样的人。”
“采买用的是通用币,不是纳安币。没见到实物,不知道锻造年份。”
人界有通用币可在各国间直接使用,或兑换成当地货币。通用币为流通方便,面额大,一般商人会兑换当地货币进行买卖。
通用币由人界几个主要国家联合制造,监管流通总数。货币上有五叶一花图腾和制造年代,采用人界通用纪年。
拉稞德和夏洛德侯爵更在意当地居民的突变,不得不联想到他们当时在印刷作坊发现的堕魔巫师的魔法。
拉汶德皇帝和莱德将军也觉得蹊跷,加上江宗山附近阴雨不断,土地泥泞极不利于骑兵,很难不怀疑堕魔巫师在其中作梗。
三川堰有化蛇的传说。
化蛇,人面豺身,背生双翼,行走如蛇,盘行蠕动的怪物,声音如同婴儿大声啼哭,又像是妇人在叱骂,发音就会招来滔天的洪水。
传说中三川堰居民祖先被洪水所困,有人决心另闯天地,在离开家乡的途中听到婴儿啼哭,不想却遇到此怪。
该人立即召集父老乡亲,联手将怪物斩杀,三川堰洪水才得治理。
“风明城送去的人呢?”拉汶德皇帝问莱德将军。
“进去就没出来……”莱德将军回答,“很年轻的学徒,送他的圣法师没进城,只将他送到城门口。”
送圣法师到江宗山古堡的是休寒,他匆匆送了制衣所主事的徒弟,便到冯弥尔公爵封地寻找莎兰。
“送人的圣法师是风明城驻青雪国主事,经陆路往东,刚到港城。应是打算从东边回青雪国……”
夏洛德侯爵轻描淡写地为倪雅解释,“学徒和江宗山城主有血缘关系。”
“你们俩看好他……”拉汶德皇帝指着夏洛德侯爵和倪雅,“镜子带上,不许逞强。”
“是。”夏洛德侯爵和倪雅同时低头。
“先探明白怎么回事,不许妄动……”拉汶德皇帝命令拉稞德,“明白不妄动是什么意思?”
“明白。”拉稞德点头。
拉汶德皇帝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但又无可奈何:“回去准备吧。”
“是。”
年轻人相继离开,拉汶德皇帝没让莱德将军走,烦躁地来回踱步:“这回特别不对劲。”
莱德将军提议:“要不这次臣去吧。”
“你去的话皇太子反而规规矩矩,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小动作……”
拉汶德皇帝掐腰,“他和风明城相互试探,用江宗山小试牛刀,顺便挫拉稞德的锐气!死神部队的补给怎么可能按时到,他不让统军打劫拉稞德就不错了。”
“那让臣负责补给。”
“你负责照样给你使绊子,拉稞德不死,皇太子一天不消停!”
拉汶德皇帝烦极了,随手摔了桌上的什么东西,他也没注意,“他怎么就不明白,拉稞德再出风头,也不是正统继承人,我向先皇求拉稞德性命时候,先皇第一个条件就是不许这孩子即位。”
“皇太子不是不知道么。”
“他不知道自己思考么?!三番四次地试探我!我要是真的不想让他继承,留他嫡长子地位干什么?!”
拉汶德皇帝难耐地扶额,“继皇后的次女被他一脚踢到胸口,没等到医巫就断气!那是个女娃娃!两岁的女娃娃!
能怎么着他?他怎么就这么蠢,他好好驰援拉稞德不多事,才是储君所为!
我让拉稞德接手影卫,不让皇太子接触那些阴暗事,让他好好堂堂正正学点本事,他怎么就不懂!”
莱德将军明白拉稞德情况特殊,病弱的幼子的确容易获得父母更多的疼爱,继承人之事靠的却是信任而非疼爱,皇太子至今纠结获得的疼爱多少,自然与拉汶德皇帝所望相悖。
这是皇家内务,莱德将军不能插嘴,只是可怜前线战士,不知要多少人为此丧命。
“和水狼的联系不能断。”
“每日均有消息往来。”莱德将军明白拉汶德皇帝的意思。
“明天随便什么理由扣下几个死神部队特别禁折腾的。”
“是。”
“你觉得拉稞德适合当皇帝吗?”拉汶德皇帝目光如炬,问莱德将军。
皇帝哪里是问莱德将军,分明是在问他自己:“陛下想听实话?”
“实话。”
莱德将军叹道:“拉稞德殿下年轻,无欲了些;陛下又太呵护了些。”
皇帝疲惫地坐下:“那孩子觉得自己是恶,总觉得自己死有余辜,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我们家族的传统可是可以用兄弟的头骨喝酒。”
莱德将军瞥了眼被扔出去的酒杯。
皇太子又太无情,上位者过度无情,城邦难立。
皇帝生气拉稞德对强抢的姑娘上心,可拉稞德熟悉的夫妻是皇帝和继皇后,有样学样,这事也不能全赖他。
终究是拉汶德皇帝自己种下的果。
青色死神部队到达江宗山附近时,纳安统军已经将周边封锁了半月有余。
支流上本有石桥数座,在地震中损毁得厉害,只能搭建浮桥做临时之用。
浮桥倒是还在,连日暴雨,被湍急江流冲得难以承重,绵绵河堤,愣是找不到大部队能渡河的地方。
这边过不去,那边也过不来,以江宗山为制高点,生生形成了陆地上的孤岛。
三川堰粮食流通尚未完全恢复,根据往年储备和往来物资估算,对岸能坚持半年有余。
三川堰自卫队刚成立,饿死大量平民会埋下隐患,且三川堰冬季湿冷,围困对纳安士兵消耗也极大。
青色死神部队夏天才离开休整,秋天没过就被拉回来,想起去年冬天凄凉的生活,队伍中难免有抱怨。
而且统军见着死神部队,上来就要分粮食。
暴雨不断,储备的军粮受潮发霉,还有部分在运输中被流寇袭击。
水狼捕捉数次,皆被躲到对岸,不能再追。统军说水狼放任流寇,要弹劾,在帐前争执起来,若非参谋健壮拉住了孤狼,险些酿成大祸。
拉稞德让参谋带水狼回去,流寇之事暂且放下,无论何人指使,粮草不够,道路泥泞,后方支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或是干脆不到,都不能再采用围城之策。
去年三川堰震后的确下了几次大雨,本地水利师说应是地震所致,往年秋季晴天为主,本不会如此暴雨不断,拉稞德盯着江宗山堡垒顶端,转身回了自己帐篷。
嵌了泪石的镜子上附着的幽灵见了拉稞德的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不需要驱魂师之类。
拉稞德抚摸镜面,思考着法术所需魔力,镜面却映出莎兰的模样。
银发姑娘赤着脚,露出修长雪白的小腿,懒懒地靠着软椅,面带倦意望着外面。
拉稞德闭目片刻,再睁眼,镜中却是另外一副模样。
衣衫粗糙的男子腰间挎着精美的长剑,年幼的女孩捧起盒中美丽的吊坠,优雅的竖琴在密室中低声吟唱古老的语言。
长剑、项链、竖琴。
魔镜可映出同类所在。
也映你所思所望。
眼眸低垂,镜中紫色流转,化为舞动的紫色火焰。
闪电,仿佛劈开乌云的巨斧。
雷鸣,仿佛劈山巨人的吼叫。
正中江宗山顶。
战士们欢呼,雨停天晴,阳光驱逐黑压压的云,露出秋日湛蓝的天空。
“拉稞德……”夏洛德侯爵闪进帐篷,“雨停了。”
若无其事地放下镜面,拉稞德手摸泪石:“不急,看看对岸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
没人出现。
次日凌晨,战士们在梦中被刺耳的啼哭声惊醒,随即乌云叠至,雨水像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瞬间眼前白花花一片。
夏洛德侯爵惦记着战士们防雨的衣服、帐篷,还有马匹,穿好衣服扎进雨中。拉稞德扶起镜子,观看其中。
新生的化蛇。
昨日劈死的那只烧焦的尸体所剩不多,应是吃掉了。
召唤魔兽需要祭品,那三万百姓,有多少成了这些化蛇的腹中餐。
暴雨骤停,晨光洒在帐篷上,好似方才的大雨不过一场梦。
夏洛德侯爵很快回来,将湿漉漉的斗篷仍在外面,问拉稞德:“怎么回事?”
拉稞德手指在泪石上漫无目的地徘徊:“再看看。”
对岸仍是毫无反应,次日清晨又是哭声后大雨,雨水未持续多久,嘎然而止,阳光普照。
夏洛德侯爵唤了倪雅,让拉稞德解释怎么回事。“没什么,下雨是化蛇所致,我召唤雷电劈死了……”
拉稞德手指没离开泪石,“早上有了新的化蛇,就又劈了一次。”
倪雅面色惨白:“属下立即通知陛下。”
“不用,对方还没出面,没什么同陛下报告的……”拉稞德道,“敌人久不现身,我们不过经历了几场诡异的暴雨。”
“可是……”
“让人看看后面补给情况……”拉稞德对夏洛德侯爵道,“别让我们被两面夹击。”
夏洛德侯爵了然,翻身而去。
倪雅许久未见过这样的拉稞德,面色惨白,眼下乌青:“殿下,这几日是否歇息?”
“没事……”拉稞德微笑,“夏洛德侯爵在,又有驱魔的镜子,我好得很。”
倪雅不是魔法师,不懂其中厉害,但她凭直觉感到,杀死传说中的怪兽对拉稞德消耗极大,大到那面神奇的镜子也无法弥补的地步。“殿下,下些雨不碍事,请保重身体。”
拉稞德点头:“趁现在看看能不能从浮桥过去些人,我们自己人过去,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