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德侯爵顿时蔫儿了,小声道:“那我写了五遍呢。”
莱德将军不屑地哼笑:“拉稞德呢?”
“一字未写。”拉稞德安静地回答。
“呵,你是真的觉得陛下不会把你怎么样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莱德将军很怀念拉稞德小时候——
直接抓过来揍一顿,愤然道,“你还不如那姑娘!她跪在这儿用自己的命和陛下交易!就为了去江宗山!为了看眼你平安!”
倪雅自帐篷拿出来的血衣仍历历在目,夏洛德侯爵代拉稞德去看姑娘,姑娘意识涣散却认出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不能让拉稞德见她,见了,对拉稞德不好。
没人告诉她大出血的真正原因,包括她的养父。
睿智的圣法师应是早就有所察觉,医巫告知病情后只问可不可以留下来照顾女儿。
现在依旧勉强不得,但也情况大好。
只字不提拉稞德,苏醒后,甚至没问如何离开的江宗山。
“我想外出。”拉稞德直愣愣地看着莱德将军。
“理由?”
“见生命巫师,假装开护肤品铺子那几个。”
莱德将军歪了歪嘴:“人家没假装,买卖好得很。”
“我要见他们。”拉稞德无视莱德将军打岔。
莱德将军看了眼使劲给他使眼色的夏洛德侯爵,明白根本拦不住:“我问陛下。”
父子俩还在生气,除了正事,拒绝会面,莱德将军只好当传话筒。
拉汶德皇帝的回复很快,今夜,夏洛德侯爵陪同。
纳安王都年底再热闹也禁不住冬日寒冷,只有酒家开到深夜,男性生命巫师早早关了铺面,绕回后门,立即发现异常。
安静……
往常能看到的人来人往一个也不见。
“呃,没想过正主会直接出现,里面有点乱,介意吗?”
男生命巫师大咧咧地打开店铺后门,“小心脚下。”后门连着库房和制造间,原料和包装放置得井井有序,夏洛德侯爵看到容器浮在空中,自行将制好的乳液分装,瓶盖依次拧上贴上封条,根本不需要人工,与医巫的制药坊大为不同。
木制梯子陡峭狭窄,攀爬着不该在冬季见到的绿叶和花朵,感知脚步振动,主动躲开,待三人通过,又再次铺满木板。
二楼摆满大小形状各异的花盆,炉灶上炖着吃食,餐桌上铺着桌布摆了三副餐具,满是香喷喷的烟火气。
幸好生命巫师们还有间清爽些的屋子招待客人,用空间咒语扩大了,装扮得很讲究,地板上圣殿的图腾发着淡淡的光,像透过绿叶的阳光,活泼又不那么咄咄逼人。
药茶已经烹上,两位女性生命巫师等候在屋中,年轻些的侍于年长者后半步。
“长话短说……”拉稞德抖掉兜帽,露出金发紫眸,“一个问题交换另一个问题。”
男性生命巫师对夏洛德侯爵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夏洛德侯爵没理他。
年轻的女生命巫师显然被拉稞德的眼睛吓到,往年长的巫师背后缩了缩。
年长的生命巫师落座,将茶饮倒入杯中,端详拉稞德良久:“我等并无歹意,摄政王无需这般。”
“时间有限。”拉稞德依旧站着。
“好,我先说明我等北上缘由……”年长的女巫师轻抚茶杯,杯中液体喷射而出形成女性的面庞,“我们为双生女巫,以及风明城的预言而来。”
“双生女巫去世多年……”夏洛德侯爵压着怒气,液体形成的面容他没见过,但能推测是那个老巫婆,“风明城的预言应找圣法师。”
生命巫师点头:“曾有圣法师携月神预言拜访纳安帝国先皇,很快去世,几乎同时,菲亚吉公国的世界树圣殿被毁,囚禁其中的双生女巫进入纳安皇室。
我们认为那则预言同时与世界树圣殿、纳安帝国有关,前往风明城请求开示与我等有关的预言,被拒绝。”
“都是多年的旧历,怎么现在就想起来?”夏洛德侯爵问。
男生命巫师显然对夏洛德侯爵不满,怒视,但也不敢造次。
年长的生命巫师很是耐心:“我们听到堕魔巫师传闻,双生女巫有孩子,可据我们所知,她的年纪,或者魔法,是不能生育的。”
夏洛德侯爵手在剑上:“双生女巫为何被你们囚禁?”
“我们怀疑她是堕魔巫师,生命树的秩序不容玷污,正在调查她……”生命巫师看着拉稞德,“摄政王似乎并不意外。”
拉稞德示意夏洛德侯爵,侯爵很不情愿地掏出一沓纸置于矮机,正是在印刷坊缴获的堕魔巫师们的魔咒。生命巫师们上前查看,纷纷变色。
年长的女巫师摩挲着绘有胎儿图腾的那张咒符,迟疑地问:“摄政王视力如何?”
“现在正常。”
“这些魔法,组合起来……”女巫师将纸片一张张悬于空中,围成圆圈,“召唤魔神之力,赋予发育中的胎儿,作为代价,将胎儿献祭魔神。乍一看是闭合的环,规避了施法者需要付出代价的规律,十分符合堕魔巫师的风格。但实施时,特别是前半段,一定死了不少人。”
夏洛德侯爵极反感地看着女巫,手不离剑。
女巫不为所动,继续讲解:“献与魔神的牺牲,越稀少越珍贵越好,必定血统特殊,最好出身高贵,自带极强魔力……
比如帕波森综合症,比如世界之相,这两种孩子都是天生魔力强大,但胎儿时期无法与其媲美,容易吸干母体生命力,需治疗才能完成献祭。”
“听起来你们懂得如何治疗这种孩子。”
“的确有办法……”女巫师指着魔咒中的胎儿,“亲生母亲难以支撑胎儿所需时,要么外界为母体提供魔力支撑两人性命,要么将胎儿连着羊膜取出,移植到另外魔力充沛的代理母亲体内。”
“听起来这方法违背你们的教义。”
“的确是灰色地带,所以不提倡,但对一些意外受伤无法继续妊娠的母亲是福音……”
女巫师手指轻舞,三枚魔咒单独跳出来,“这样的孩子缺少的不是魔力而是容纳魔力的容器,通过强化母体加固容器才是常规治疗手段。
魔神的能力极其罕见,罕见意味着更容易发生排斥反应,大概率母体无法接受。
若从一开始是为魔神寻找,延续胎儿性命只是顺带,魔神力量不仅是加固容器,还兼备更改容器魔法性质的话,这一套魔咒就能说的通了。”
女巫师再次看向拉稞德紫色的眼睛,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变化是重大魔法性质变更的表象。
魔神的力量强大,侵蚀能力也强,若是普通人,恐怕只是单纯的附身便会外表极具改变。
但拉稞德头发只有一缕是紫色,面容融合了世界树圣殿与纳安人的特征,除了眼睛,看不出其他变化。
而且这孩子好像有只眼睛是绿色。
紫色只染了绿叶的表层,下面还是生命的绿。
在已有颜色的布料上重染其他颜色,需先漂白,再染色。胎儿体内魔法无法取出,取出了就丧失牺牲的珍贵性,只能强行覆盖。
这套魔咒着急了,没能完整侵蚀胎儿,反而让胎儿同时拥有两种魔法性质。
魔神的创世之火与生命树的绿叶。
世界之相。
双生女巫为魔神献祭复活的,却创造了世界之相。
……亦或这孩子本就是火与叶的世界之相?
男性生命巫师开口,挑衅似的对拉稞德抬了下巴:“我们给你们讲了这么多,你们也说点什么啊。”
拉稞德看着一道道咒符,声调平和:“双生女巫我毒死的。”
男生命巫师没想到拉稞德直接承认弑母,脱口而出:“能分享配方吗?拿我独家药方跟你换。”年轻的女性巫师立即羞愧难耐,使劲拽男巫师袖子。
年长的女巫师哦了一声:“双生女巫生来一个灵魂两具,同时拥有衰老与青春。她以为自己将两个合二为一,便能随意支配别人的灵魂和,死于同族之手也算造化。”
拉稞德没动,空气中霍然出现金色线条勾勒的咒符,数量与纸质咒符相当,样式略有不同,与纸质咒符一一对应。“堕魔巫师聚会的地方发现这些。”
夏洛德侯爵无奈地看了眼拉稞德,他知道江宗山堡垒最底层房间被彻底烧毁,连地面的石板都碎成了渣,除了拉稞德,还有谁干这种事。
年长的女巫师看了咒符:“已启动过?”
拉稞德点头。
夏洛德侯爵难以置信地瞪拉稞德,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么久,只字未提。
年长的女巫穿过漂浮的咒符,来到拉稞德面前,极仔细地观察。
果然一只眼睛翠色被紫色覆盖,恐怕这孩子自己都不曾察觉。
“胎儿的魔法兼容性好,求生欲强,第一套魔法试图利用这点让魔神直接借助新生儿的复活,但操之过急,恐怕成功融合的只有魔力。
第二套魔法试图重新构建魔神与之间的联系,将原来缠成乱麻的部分重新梳理,将两者的意识彻底分离……”
女巫师解读新出现的魔咒,“月神囚禁魔神的魔法还在,泪石是他的克星,身边有泪石,可以抑制魔神出现。”
“不能彻底解决吗?”夏洛德侯爵问。
女巫师摇头:“以命换命的魔法还在,他与魔神的关系不断。”
“魔神彻底消失了呢?”夏洛德侯爵不轻易放弃。
“那就要问圣法师,月神是否留下方法……”女巫师退回数步,“月神手札关乎千万生灵,圣法师却拒绝公示,我们来此不只是为自己求生路。”
拉稞德戴上兜帽:“堕魔圣法师盗走了真正的月神手札,你们若真的想知道预言,去找堕魔巫师。”
“摄政王如何得知?”
拉稞德轻笑,艳丽得年轻的生命巫师红了脸:“双生女巫曾保存月神预言,偏宫大火后不见踪影,应是已移交给别人。”
女神的魔法不怕普通火焰,拉稞德点燃偏宫时没用魔法,只可能是老巫婆在拉稞德发现手札后立即将其转移。
“谢摄政王指引。”
“还有件事……”拉稞德很是友善地提醒,“擅闯纳安皇宫、偷盗,是什么刑法,诸位可知?”
年长的女巫师立即取出装了拉稞德乳牙的锦囊:“多谢提醒。”
夏洛德侯爵接过,年长的女巫师亲自送行。
确认街上恢复正常,三名生命巫师开始准备晚餐,男巫师气愤道:“那几颗牙没用上呢。”
年长的女巫师抿嘴而笑:“无妨,已经不需要了……”见两名年轻的巫师不解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苦笑,“那孩子亲自出现,就解释清楚了一切,你们都看什么了?”
“呃,魔力超级强,脸超级帅,身材超好?”年轻的女巫师抱怨道,“我这点魔力在他面前跟蚂蚁似的,您觉得蚂蚁能看清龙全身什么样?”
“那货性格超恶劣,他亲信也是。”
俩孩子做买卖做的太开心,该回圣殿重新修行,女巫只得为二人讲解:“双生女巫骗了圣殿公主的孩子做祭品,他今天是来看病,还算满意,才告诉我们预言下落。”
两名生命巫师惊得目瞪口呆。
圣殿公主,就是现在纳安帝国的继皇后,皇帝的妻子。
圣殿公主的孩子,纳安皇帝的孩子。
顶着亲王头衔的王位继承人。
“等下,摄政王是先皇幺子……”男巫师熄灭灶火,“现在的皇帝把自己孩子给了自己亲爹?为什么?他又不是养……孩子魔力太强,圣殿公主养不活,双生女巫就说她来代孕?”
双生女巫怎么知道孩子不寻常?
如何知晓珍贵的、世间难寻的牺牲就在圣殿公主处?
预言……
同时关系世界树圣殿和纳安帝国的预言。
先皇踏平菲亚吉公国的世界树圣殿以防止预言成真,岂料此举直接加速了命运之轮。
双生女巫出现在菲亚吉公国,乖乖束手就擒,为的是获取献与魔神的。
用尽一切手段找到月神手札,世界树圣殿的世界之相怎能被堕魔巫师窥觑。
拉稞德与夏洛德侯爵回宫便见了拉汶德皇帝,拉稞德老实交代了与生命巫师对话的全过程,将所获锦囊上交皇帝。
拉汶德皇帝抓着锦囊,瞪了眼小夏洛德侯爵,夏洛德侯爵立即表示绝无隐瞒,这才表情稍缓。
眼看年末,事情多,总是圈着摄政王和小侯爵也不是事,拉汶德皇帝明白自己的惩罚根本不算什么,伤了那姑娘才是拉稞德此次如此懊恼心痛的原因,难免心中不爽。
“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皇帝一时给自己找不到台阶下,咬牙切齿地说。
在场无人敢纠正皇帝的错误,全部低头屏息。
拉汶德皇帝觉得无趣,又攥了攥锦囊:“英雄!逞能!”想到拉稞德失联多日,拉汶德皇帝仍后怕不已,“知道厉害了?”
“是。”拉稞德乖顺地低头。
拉稞德从没有过这么老实的时候,拉汶德皇帝手指摸着小小的乳牙,恨自己不能拎着拉稞德耳朵骂他怎么对得起继皇后。
但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拉稞德不再被侵扰睡眠,那怪物暂时也没出现。
既然泪石对压制怪物有效,也不偏离他之前部署,此事便不再追究。
“自己的短剑拿回去。”拉汶德皇帝示意莱德将军捧来拉稞德的短剑。
短剑上缠着紫色丝带,正是送走莎兰那天拉稞德亲自为她系上的那条,银色和紫色相映,很是好看。
那么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