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莎兰用手胡乱去擦,双手却被泪水浸湿。拉稞德自己也找不到一条能擦脸的帕子,只能求助倪雅,倪雅十分直白地提示可以回房间洗脸。
拉稞德并未被正式解除禁足,明日清晨莱德将军回王都,他要跟随离开。等莎兰洗好脸,立即献宝似的打开带来的礼物。
很新鲜的菠萝和滚圆的网纹密瓜,以及紫得发黑的大粒葡萄。
纳安帝国所产水果种类不丰富,特别是冬季,大多靠商贩们从南方运过来。
冬季运河冰封,货运不便,水果到了王都身价倍增不说还会折损不少,不过皇家有温室培育果蔬,种类丰富,依倪雅的经验,八成是夏洛德侯爵冒死打劫了继皇后的侍从。
莎兰当然知道这水果多么难得,脸上有了羞涩的喜色,悄声道:“谢谢。”
于是倪雅目睹了摄政王殿下用魔力将菠萝和密瓜变成小块,冬季水果美味,很容易让她忽略莎兰剥的葡萄亲手喂给了谁。
拉稞德一直坐到侍从将桌子收拾干净才回自己房间。倪雅叮嘱莎兰不要熬夜或勉强早起,去下面确认宴席已散,没有醉酒在雪地里乱晃的,才洗漱休息。
今年岁末特别热闹。
继承爵位多年的夏洛德侯爵终于得了代表家业传承的王冠,在议政厅入口遭遇各路名门老爷的伏击,纷纷要他参加自家举办的宴会。
拉稞德求皇帝陛下赐一位习仪女官管理封地事务,莱德将军当即推荐了新晋的女爵,理由是封地城堡内死神部队驻扎,由同骑士们共事过的女爵管理,骑士们容易沟通,另请皇家女官教授礼仪经验。
玫瑰宫三年来没有习仪女官晋升,正值拉稞德被抬回王室的首个岁末,此时给封地新增习仪女官,让不知多少贵族小姐红了眼,各显神通打听那女官的来历。
皇太子妃之位还空着,皇太子被倪雅拒绝之后没再折腾,年底给拉汶德皇帝新添了皇孙。
拉汶德皇帝膝下少子,想到若不是拉稞德自己乱做决定,继皇后本能在明年见到血脉相连的隔辈人,不免多看了几眼这新生的婴儿。
皇太子见父亲对自己孩子上心,拉稞德今年也没得传承王冠,心中欢快,觉得秋天和风明城的合作算成功——
以极小的代价让拉稞德禁足这么久,可以继续谈下去;
想到德瓜特公爵对拉稞德抛出的橄榄枝仍悬在半空,不禁盘算起来。
拉稞德在三川堰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整年,回来就被禁足,乌彬别莎怕同拉稞德生分了,信件小礼物不曾断过。
父亲德瓜特公爵知道爱女此举只会让拉稞德觉得遭到打扰,强行带了女儿回家。
乌彬别莎开始还觉得父亲说的在理,在家里好好陪伴父亲了些日子。
岂料冯弥尔公爵封地要进习仪女官,那么大的产业只进一人,还是皇帝直接给定下,让她在社交圈颜面尽失,大为恼火。
德瓜特公爵也对纳安帝国最肥硕的封地的女官之位给了平民出身的女爵颇感意外,可这盛宠能持续到何时,摄政王的兴趣能坚持多久?
他是高贵出身的男子,并不似女儿那般急躁,承诺带她去皇宫举办的岁末跨年和新年宴,新晋女官未获邀请,那时拉稞德身边的女伴,不还是自己最夺目的女儿?
年底皇帝总要对臣子们赏赐些东西,比如珠宝珍玩,今年攻陷江宗山,了结帝国的一块心病。
所获战利品中有颗极少见的变色星光蓝宝石,在白色光源下呈蓝色,在黄色光源下呈紫色,没有瑕疵、全透明、星光完美,堪称稀世珍宝。
皇帝连同其它宝物赏给了拉稞德,让他自己找工匠做点首饰。
平日里拉稞德得了什么赏赐都不上心,此次却很老实地应了。
拉稞德有好东西,皇帝也没亏待皇太子,让他自己挑。皇太子不甚喜欢战利品里过多的月神元素,让人挑了些小而精美的,用作打发圣法师,又自己看了几块呈色不错的宝石让人打成首饰,正寻摸还有什么入得了眼的玩应儿,忽地看到挺大的竖琴矗立在库中,好些工匠围着,于是让侍从去打听。
原来这是江宗山月神庙里的竖琴,如今很少人用金属做琴,工匠们研究后发现这竖琴竟然能演奏,不是装饰品,正试图将其修复。
神庙开年将被彻底拆除,里面尚且能用的,会被出售。皇帝命令拉稞德买下其中彩色琉璃做的凉亭,据说他在那里被江宗山主人用毒酒灌得不省人事,皇帝连棋盘酒杯也让他买了,摆在玫瑰宫花园里以作警示。
皇太子不觉得彩色琉璃有什么价值,那副灌倒拉稞德的棋盘酒杯倒是让他很心仪,想自己父亲平时赏拉稞德大方得很,这次却强命他真金白银地掏钱买下出丑之物,实在大快人心。
此次拉稞德在江宗山着了人家圈套,还险些弄丢拉汶德皇帝钦赐的长剑,至今交不出抄字作业解不了禁足,皇太子欢喜得很,强忍了没去问拉稞德能不能卖给他那副棋盘,回府路上开心得差点哼起小调。
各部队年底回王都述职,皇太子被下放到统军的亲卫队骑士也得已回旧主处问候。
皇太子看着阶下骑士,想自己终有一天要先弄残再弄死拉稞德,这些人都有用处,一一赏了,说了很体贴的话,叮嘱众人参加自己府里的岁末宴会,大家好好热闹热闹。
皇太子见下面人人面带兴奋,觉得目的达到,正要起身,旁边候着的老骑士犹犹豫豫地开口:“禀皇太子殿下,臣有事相告。”
这老骑士是皇太子亲生母亲,拉汶德皇帝发妻从娘家带来的,皇太子出生便认得。
此人做事稳妥,又没有家眷,年迈后皇太子没让他回老家,留在身边充作亲信。皇太子让众人退下,问:“怎么?”
老骑士霍地单膝而跪:“臣有愧主人厚爱!摄政王的习仪女官怀孕了!”
皇太子嗤笑:“他一直没弄大女官肚子我还以为他……”赶快坐正掰着自己手指细细算了几遍,“谁?你?”
拉稞德整年都在奔波,这段时间又被禁足,除了乌彬别莎,没有其他习仪女官有机会。
老骑士慌忙摇头:“臣惭愧,是臣的侄子。”
皇太子知道老骑士的侄子是哪个,也是他被发配到统军的亲卫队成员,今年年末他留守驻地未能回来述职:“他擅离职守回过王都?”
每个被发配的骑士回王都,皇太子都掌握着,老骑士侄子这半年来没有公职或休假回王都。
老骑士几乎泪目:“那女子肚子里的快五个月,遮不住了,才告诉臣。”习仪女官不是正式情人,与其它男子交往不罕见,她交往的男子是皇太子骑士、擅离职守是问题所在。
“习仪女官联系的你,不是你侄子?”
“是。”
“你联系他了?”
“臣再三追问,侄子才承认私回王都之事。”
“他为什么私自回王都?”
老骑士恨不得把脑袋贴在地上:“侄子还不上赌债,偷偷回家管他母亲要钱。臣长兄现仍不知情。”
老骑士无子嗣,侄子是他的继承人,才求了皇太子收入亲卫队,没想这嫡次子不上进,进了统军成天混着,还干出这等事情。
皇太子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阴着脸十指在胸前相交:“哪个习仪女官,是我们送进去的?”
老骑士说了个名字,见皇太子毫无印象,只得委婉地说:“原本是太子妃身边的习仪女官……殿下,尝过。”
皇太子还是记不起来,却明白出事的习仪女官和皇太子府脱不了干系,烦躁地让老骑士将习仪女官的父亲叫到府中。
女官父亲明白这事可大可小,几乎全系在如何处理女儿上。
皇太子命他先让女儿辞了习仪女官之位,找个地方让女儿修养。
女官父亲知道孩子父亲不可能认这个偷回王都时怀的孩子,当即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太子对此计划还算满意,让老骑士监督,事情办妥再回来复命。
习仪女官没等来情郎,却被父亲命令放弃孩子,愤恨之下试图逃离自家宅院,在争执中摔断了脖子。
“摄政王习仪女官幽会情郎怀孕,摄政王命人处理之,女官护子心切不幸一尸两命……”
夏洛德侯爵大清早举着小报在旧宫大厅长板桌上咆哮,“这屎盆子扣得这么熟练呢?”
倪雅二表哥咀嚼着自己的早饭,伸手给夏洛德侯爵添了杯浓茶:“哪个女官?”
夏洛德侯爵说了其父亲的爵位,倪雅二表哥了然,“和皇太子骑士有一腿那个。”
夏洛德侯爵险些被呛着:“哪个骑士?”
“跟咱们当街打架里面有他……”倪雅二表哥想到那个位置极佳的宅院就咬牙切齿,“他叔叔是皇太子母亲给留下的骑士。”
“吃完早饭你去女管家里吊唁……”拉稞德在首席坐下,侍从立即捧上热手帕,“女官父亲昨晚跑到陛下那里请罪,继皇后也惊动了。”
倪雅二表哥点头,赶紧吃光自己那份。去议政厅的日子拉稞德大多和皇帝早饭,现在年底,议政厅关了,并不意味着能真正休息。
既然敌方抢占了先机,这边绝不能畏缩,人是昨晚没的,这么快就有了小报,必须赶在他们处理掉尸首之前收集信息。
乌彬别莎身为首席习仪女官,几乎与倪雅二表哥同时到达去世女官家中。
纳安帝国不认为未婚先孕是羞耻,反而觉得是婚礼上的喜事,但男方不认这孩子就是麻烦事。
死去女官往来之人倪雅二表哥心里有数,需要确认怀孕时间,那小报准备的太快,反而让他疑心其中有猫腻。
乌彬别莎一直觉得拉稞德身份高贵,侍候过别人的女子给拉稞德当习仪女官,有失体面,特别是这个女官还是侍候过皇太子的,像是皇太子玩了不要的玩具随手丢给拉稞德,拉稞德还不得不接着,她按照礼数说了几句节哀的话,便不愿再做什么。
按纳安习俗,死者需赶快火化不得跨年,未出嫁的姑娘要入家族墓园。
倪雅二表哥以摄政王名义献上哀悼,死者父母抹着眼泪道谢,同时拉来家中幼女,说女儿侍候摄政王不周,出了丑事。
这幼女性格还算体贴温顺,又一直管在家里,摄政王觉得勉强入得了眼,就让她替姐姐好好侍候。
乌彬别莎最讨厌这种嘴脸,当年她母亲没能成为正妻,正是父亲死去的发妻娘家塞进来妹妹继承姐姐地位。
母亲怀着她等父亲迎娶她回府当女主人,而今她却要叫那个夺了母亲位置的女人叫夫人。
拉稞德征战不常回玫瑰宫,习仪女官们比拉稞德年长几岁,宫中事务不多,寂寞得很,不只死者,其他人私下里也有自己的情郎。
乌彬别莎目标是正妻、玫瑰宫女主人,不屑这般行为,对同僚之死也没什么感触。
玫瑰宫建府以来已经死了两个女官,身为首席习仪女官,不能再让类似事情发生,乌彬别莎将悼念的花朵置于死者身旁,心里思索怎样阻止新的女官进宫。
“首席女官大人安康……”倪雅二表哥悄声走到乌彬别莎身旁,“辛苦大人特来悼念。”
“阁下是殿下的代理人,请注意礼节……”乌彬别莎不动声色地离男子远了些,“殿下安康?多日不见,乌彬很是想念。”
“安康……”倪雅二表哥低声道,“殿下让我来看看。您说我一个男人,对着年轻女子尸体看什么?这不来找您救助。”
“倪雅是傻的,阁下却八面玲珑……”乌彬别莎折扇遮面,美丽的黑眼睛笑得弯起,“死去女官交往的骑士,您早就知道。”
倪雅二表哥耸肩:“我只知道首席女官大人的心死死系在殿下身上。”
这句话乌彬别莎爱听,扶了下头上黑珍珠做的花朵:“我全心全意想着殿下,为殿下好好看护自己身体;这些姑娘看殿下不在家,就拿自己的身体乱来,全然不顾殿下颜面。”
“首席女官说的是……”倪雅二表哥看着乌彬别莎头上的黑珍珠几乎流口水,“女官惦记着殿下,殿下知道。”
海珠在纳安是稀罕物,当年倪雅父亲将家里所藏拿出来给倪雅打头钗,倪雅继母恨得没咬碎满口牙齿。
黑珍珠罕见,乌彬别莎父亲将家里传下的宝物给这个女儿,足见珍爱。
乌彬别莎也没辜负父亲的期望,把玫瑰宫打理得很好,此番习仪女官去世,也算乌彬别莎管教部下不利,她脸上无光。
乌彬别莎很受用倪雅二表哥对自己首饰垂涎欲滴的神情。倪雅母亲出身公爵府,嫁妆里也没有黑色海珠,德瓜特公爵对这个女儿恨不得倾其所有,保证她嫁妆堪比皇家公主。
眼看拉稞德就要十九岁,不出意外,正妻之位就是乌彬别莎的,至于封地城堡里那位,养着就是,只要不在自己面前晃悠,乌彬别莎对丈夫的情人还是很大度的。
“死去女官喜欢写信,絮絮叨叨的,若我是对方男子,必被扰得烦不胜烦……”
乌彬别莎全然忘记自己也没断过也拉稞德的书信,“男子偶尔回信,自己坐着都能笑出来。那男子也不出现,恐怕是姑娘的一厢情愿了。”
“好端端的,坐在那里突然笑出来挺瘆人。”
“泼在殿下身上的脏水便是泼在玫瑰宫上的……”乌彬别莎面色板起脸,“我会着人送去女官们的记录。”
“谢首席女官大人……”倪雅二表哥很恭敬地行了礼,抬眼正好落在乌彬别莎丰满的胸口,挂着的项链他认得,是拉稞德封摄政王时分赏给女官们的礼物,而方才死者身上并未见到,“终究是以殿下女官身份去的,带件殿下赏的东西走也是大家的体面。”
乌彬别莎点头表示明白。
倪雅二表哥很快告辞,离开时回头看乌彬别莎站鹤立鸡群地站在那里,通身漆黑唯独额前一点红,骄傲得仿佛她才是世界的主宰。
可惜了……
倪雅二表哥翻身上马。
德瓜特公爵好好给找个伯爵,甚至侯爵当女婿多好,何苦非要嫁入皇家。
傍晚时分,乌彬别莎派来的侍从送来了玫瑰宫女官的记录和死者死时佩戴的全部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