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过跳舞么?”女侯爵问。
莎兰摇头:“未曾。”
女侯爵以严厉和果断著称,当下叫来拉稞德和夏洛德侯爵陪练,第二天宣布五日后举办舞会,骑士们可自愿参加。
长久压抑的骑士立即沸腾起来,纷纷试图邀请王都来的女官们和自己跳第一支舞。
“这个城堡已经易主,怎么办,要不要奋起反抗?”夏洛德侯爵悄声对拉稞德说道,“女侯爵张罗舞会考验女爵学业,却让倪雅跳男步,咱俩看着!”
古老的冯弥尔公爵迎来数十年来第一次舞会,准备匆忙了些,却很是热闹。
青色死神部队的骑士们翻出自己压箱底的礼服,在女士们身边把酒言欢,权当此次是新年之宴。
开场头一支舞,倪雅邀莎兰领舞,引来阵阵笑声叫好,把城主拉稞德和亲信夏洛德侯爵扔在角落无人理会。
还不是因为你看倪雅跳女步笑得瘆人导致的,拉稞德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下身体。
莎兰音感好,几套舞步很快跳得有模有样,拉稞德不禁追着看了几眼。
“岁末宴上红宝石美人怎么了?”夏洛德侯爵笑眯眯地看着美丽的姑娘们,“和你跳舞时候魂不守舍的。”
“她父亲打探莎兰的事情……”拉稞德回答,“负责册封的那位立即呈报了陛下。”
夏洛德侯爵耸肩:“那就是皇太子殿下把女爵的事情告诉红宝石美人喽。”莎兰的事情一直秉着内部机密的原则处理,从最开始发现她实则被皇太子骑士所伤,到送入影子城,送出国境,直到她带着骑士们救助江宗山平民,才被众人所知。
女爵册封仪式在这边草草了事,也是低调处理的结果。每个人都认为莎兰现在不宜出现在王都,也不应让人知道拉稞德的短剑已有女主人。
既然知道了,就没必要藏着。
女侯爵认可,就带回王都。
“公爵来信说乌彬别莎母亲身体不好,想让她回家陪母亲。”拉稞德眼睛没离开莎兰。
夏洛德侯爵追着倪雅英姿煞爽的舞姿:“他也跟继皇后和倪雅姑姑说了,倪雅二表哥已经开始筹备谢礼。”
过于顺利。
皇太子掺和在里面,从来就没有好事。
“参谋说皇太子府里的那帮狗腿在打听灌倒你的酒杯,就是长得跟棋子似的那套。”
倪雅和莎兰正好转过来,夏洛德侯爵满脸堆笑地招手,被无视了。
皇太子的恶趣味拉稞德略有所知:“告诉参谋了?”那套棋盘还在三川堰。
一曲舞毕,掌声如雷,倪雅牵着莎兰的手优雅地向各方行礼,莎兰的脸兴奋得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告诉了……”夏洛德侯爵向瞪视他二人的女侯爵行了个夸张的屈膝礼,“走,让他们瞧瞧。”
“请问我能有幸邀您共舞吗?”拉稞德向莎兰伸出小臂,莎兰悄悄看了下女侯爵,见没有反对,开心地扶上。
“请问倪雅大人能邀我共舞吗?”夏洛德侯爵尽量将自己长长的身子屈下,让自己比倪雅矮上许多。
众人顿时哄笑,夏洛德侯爵在邀请倪雅跳男步,自己跳女步。
立即有人效仿,男女顺序被打乱,只有领舞的拉稞德和莎兰还算正经,后面歪七扭八,笑成一团。
连续几日练习和协助准备舞会,两曲舞跳下来莎兰着实累了,坐下来喝些饮品。
今晚莎兰穿的是霁青色长裙,雨过天晴的蓝色提花缎上用银线绣了神态各异的牡丹,袖口饰以月白和青莲色蕾丝,在热闹的气氛里淡雅得有些突兀了。
还是很好看。
“不用勉强,不好意思和女侯爵说,就让倪雅转达。”拉稞德轻轻握了莎兰的手,看着欢笑的人群。
莎兰歪头仔细看了看拉稞德:“嗯,放心。”
“一直没机会跟你说……”拉稞德握紧了莎兰的手,“那几箭很及时。”
莎兰愣了下,空着的左手不安地握拳:“控制化蛇的圣法师,说城主给你准备了很多,少女……”
拉稞德想起江宗山城主黏糊糊的眼神,压下心中的恶心:“我被江宗山城主用酒灌倒了近四天。”
莎兰即刻担忧地上下看拉稞德:“酒精中毒?你身体怎样?”
“没事了。”
莎兰仍是不放心:“好好看过了?”
“看过了。”
莎兰想着自己看到的黑压压的堕魔巫师,以及那些被附身的女孩:“不要勉强。”
“没有,放心……”拉稞德怜爱地摩挲莎兰的手,“议政厅休息时我回来看你。”明日他与夏洛德侯爵要带部分死神骑士返回王都。
“嗯……”莎兰难掩眼中寂寞,“我会照顾好自己。”
拉稞德霍地起身:“我们走。”
莎兰吃了一惊,刚往女侯爵那边看,已被拉稞德横抱起来径直出了大厅。
冬季夜晚的公爵城堡黑洞洞的,像只蛰伏的巨兽,方才的热闹仿佛是幻觉,隐藏在阴影中的幽魂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拉稞德并没想好去哪里,只是突然不想在那个嘈杂的地方浪费和莎兰宝贵的时间。
布料打滑,莎兰不得不全力搂住他,略低的体温隔着布料传来,几乎能感知她跳动的心脏。
活着的,温暖的。
那么多血。
还活着……
图书馆还算暖和,高大的落地窗外星辉灿烂,没有一丝云彩。
之前莎兰常在此整理书籍,倪雅让人在里面备了长毛毯子,拉稞德将莎兰放在毯子上,用魔法加温了整个房间。
“冷吗?”见莎兰摇头,拉稞德摸了摸手指和脚踝确保没凉到。
两人席地而坐,拉稞德这才发现莎兰戴了耳饰,以为她穿了耳洞:“疼吗?”
莎兰摘下耳夹,给拉稞德看:“是夹子,有点疼,习惯就好……”
拉稞德紧紧抱住了她。
很紧,勒得莎兰几乎喘不过气。
轻轻的,轻轻地抱住拉稞德,莎兰闭上眼。
热的,很有力气。
时间停滞该多好。
莎兰内心的委屈猛地涌上来,突破堤坝:“化蛇身上特别臭,特别难闻。”
“嗯。”
“那个师兄在风明城时候就欺负我,杀他一点愧疚感也没有,我不敢告诉休寒师父。”
“嗯。”
“在上面我就想杀那些姑娘,只因为师兄说是给你准备的,我和杀人狂没区别。”
“你杀的对。”
莎兰抓住拉稞德的衣裳,哽咽道:“我可害怕了,见莱德将军,见皇帝,可害怕了。”
拉稞德轻吻莎兰:“是我不对。”
“我不想离开你,你可讨厌了。”
“嗯,我不好。”
“那是魔神,那么多堕魔巫师……”莎兰借着星光看拉稞德的眼睛,“那个月神庙被污染了,进去就很难受,他们在里面做了很不好的事。”
“他们都死了,烧光了,不用担心。”拉稞德吻上莎兰的唇。
莎兰回应拉稞德的吻:“我很久没吃药了。”
“没事,我来。”拉稞德边吻边熟练地解开长裙后面的扣子。
莎兰很自然地跨坐到拉稞德腿上,任由男人的手钻进裙摆:“女侯爵定了熄灯时间。”
“她可以两个人一起罚。”
莎兰开心地笑了。
次日清晨送走摄政王一行,莎兰到女侯爵处请彻夜未归的惩罚。
女侯爵瞧着她思索片刻,竟说罢了,下不为例,反而让莎兰惴惴不安地过了好几日。
女侯爵见莎兰字体秀丽端正又带了些硬朗,当即让她开始回复城堡往来信件。
封地内不只有冯弥尔公爵一家贵族居住,还有诸多在封地内购置庄园的贵族乡绅,冯弥尔公爵是封地之首,封地内诸多事宜皆要禀报商议。
往日这些事情由拉稞德、倪雅、夏洛德侯爵等人兼管,但他们去了战场经常音信全无,封地内事务堆着,虽不至于停滞不前,也十分让人难办。
莎兰学着女侯爵安排的课业,跟着倪雅处理封地事宜,还要陪女侯爵见城堡修缮的设计师和承包商,纵使她天资聪慧异常,也忙得团团转。
城堡里堆积了太多物件,库房多年未开,此番终于得已重见天日。
冯弥尔公爵家族延绵多年所藏丰富,可惜很多木制家具保存不当,修起来颇费力气。
其中有张楠木镂雕月洞门罩式架子床保存得近乎完美,体积大雕工细腻,而且是可从两边任意上下的「两门」床。
纳安帝国境内流行四柱床已久,老式的架子床普遍是只可从一边上下的「单门」床,这张极少见的架子床引来不少人围观。
库房记录这张床是皇帝所赐,是整套家具的一部分,时任公爵认为纹饰华丽材料珍贵带了皇室元素,实在不合适,又退不回去,只好收在仓库。这顾虑现任公爵倒是没了,可用在主人卧室。
于是拉稞德回来时候看到女主人卧室大变模样,墙纸换成了青春靓丽的花色,厚实的木地板拼了新花纹,家具全部换成古色古香却簇新的物件,灯具也是从库里找到的彩色琉璃,点灯时美轮美奂,床具柔软舒适,床幔厚实温暖。
回看男主人卧,还是原来模样,只有床具和杂物是他的。
其它空着的房间都在施工,唯独男主人卧房无人问津。
“你不占着呢么,不算空屋,下次回来就翻新了……”夏洛德侯爵拍了拍拉稞德肩膀安慰道,“你看骑士房间都没动工。”
拉稞德看了看天色,扭头便往女官住宿的方向去。
“摄政王殿下。”女侯爵正带着莎兰给众女官布置明日安排,见拉稞德和夏洛德侯爵进来,挥手让姑娘们各自散去,只留下莎兰。
“来向夫人告假……”拉稞德十分坦荡,“给女爵。”
想到上次夜不归宿,莎兰红了脸,之后她都羞于进图书馆。
女侯爵了然,抽出一本不薄也不算厚的本子:“今日内务局的人在路上耽搁了。”
夏洛德侯爵只好硬着头皮接下,眼角看着拉稞德拉了莎兰往外走。
见色忘义。
“夏洛德侯爵请坐……”女侯爵并不打算放过夏洛德侯爵,“正好有事商议。”
夏洛德侯爵规规矩矩地坐下,他和拉稞德这次从王都过来,也是要与女侯爵具体商议遣散玫瑰宫女官之事。
乌彬别莎的谢礼他和倪雅二表哥、倪雅姑姑仔细斟酌了,也想请女侯爵看看。
新年刚过,很快就是立春,拉稞德将满十九岁,这时候乌彬别莎辞退习仪女官之职,过程稳妥最是关键。
“女爵聪慧,过目不忘,勤勉好学,思绪缜密……”这已经是女侯爵最高赞誉,“她的事情恐怕王都已经传开了……”
皇帝因战场有功封女爵不算什么,这女爵帮忙处理冯弥尔公爵封地事务才是大事,“封地内贵族乡绅的拜帖堆得老高,夏洛德侯爵要看看么?”
夏洛德侯爵看了几个,内容都算严谨得体、礼数周全:“只怕现在还是早了些。”
“我也这么觉得……”女侯爵喝了口热茶,“城堡翻新修缮了,请大家过来见见也不迟。”
夏洛德侯爵心算了下进度:“春末夏初,的确是好季节。”
“那时正值玫瑰宫百花盛开,宝石美人舍得王冠上的明珠么?”
“此事正想请教您……”夏洛德侯爵取出一张单子,“公爵希望他的掌上明珠回家。”
德瓜特公爵是主动为乌彬别莎请辞,玫瑰宫要写感谢侍奉多年的信函,赞赏女官辛劳付出,准备厚礼。
礼品单子已经列出来,事无巨细,连所用宝石级别大小也标注清楚。
女侯爵仔细看了,满意地点头:“特迪尔伯爵家的嫡次子这几年做事越来越周详了。”
回去得告诉倪雅二表哥女侯爵夸他了,夏洛德侯爵在心里记下:“夫人谬赞,我们看着您长大,只学到您本领皮毛。”
“我没教过你们油嘴滑舌,瞎喝酒……”女侯爵挑眉,“殿下若不是自恃酒量可以,怎会着了江宗山的道。”
拉稞德酒量着实一般,他也不知道江宗山独酿的烈酒口感绵软后劲大,之后再没人敢给拉稞德酒喝,连岁末宴上他也只能喝普通饮料:“拉稞德喝酒的确是我教的,是我不对。”
女侯爵受不了自己见过的孩子先自己而去,想起拉稞德落入圈套四日仍是心悸:“东西准备的再好,也满足不了乌彬别莎,不把她安抚,万万不能带女爵回王都。”
乌彬别莎要的是摄政王王妃之位,能与其媲美的只有皇太子妃之位。
德瓜特公爵并不愿意与皇太子有太多纠葛,才允许乌彬别莎与拉稞德往来。
现今让乌彬别莎放弃奋斗三年,几乎唾手可得的战利品,实在是不知从何下手。
女爵的事情已经在王都传开,多少人嘲讽乌彬别莎在社交圈傲娇横行,最后比不过乡间捡回来的野丫头。
“我老了,也没什么新奇的好法子,有个想法,需要问皇帝陛下……”女侯爵犹豫着开口,“当然也需要和殿下商量。”
难得女侯爵这般模样,夏洛德侯爵立直了身板:“请讲。”
“容我先多问一嘴,真的找不到女爵父母么?”
夏洛德侯爵摇头:“陛下也曾四方找寻,未果。”
“我丧夫丧子,女爵伶俐可人,我想将她收为养女。只是我已请皇帝在我百年之后收回侯爵家业,养女之事,需要陛下恩典。”